外面的世界看起来比夜极宫那种枯燥单调的生活精彩得多,她喜欢极了。
出来没多久,她便遇上了当时还是太子的傅贤曜,傅贤曜对她一见钟情。
实际上,傅贤曜的容貌,远远不及宫主,可她却觉得傅贤曜身上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气质,时刻吸引着她,一看见太子,她就会脸红心跳,这是在面对宫主天人之姿的时候都没有过的感觉。
后来,九方裳才知道,那就叫做喜欢。
傅贤曜给她安置了外宅,时常来看她。
九方裳始终觉得良心上过不去,本想向太子坦白自己早已是有过家室的人,准备开口的那天晚上,太子喝醉了酒,抱着她就不放。
九方裳心思一动,利用太子醉酒的机会让两人发生了关系,事后割破手指染在被单上。
太子醒来后,深觉愧对她,数次向皇帝请旨纳她为妃,皇帝以九方裳身世不明为由狠狠骂了太子,这件事就此搁下。
再后来,皇帝驾崩,傅贤曜登基,他不顾天下人反对,直接将九方裳带入宫封后。
这件事在当时引起了轩然大波,好几个士族站出来反对,傅贤曜为了让士族和朝臣闭嘴,接连纳了许多妃子并雨露均沾让不少妃子怀了身孕。
傅贤曜崇文,又是处在太平盛世,所以他算不上政绩卓然,登基后却也没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来。
曾经的曾经,九方裳单纯的以为她废了修为,洗了语真族的血脉,就能心安理得的与傅贤曜在一起,可世事无常,发展到了现在,已经超出了她所有的预料之外。
傅贤曜为了安抚朝臣和士族,纳了后宫三千佳丽,她忍了,为了皇家能开枝散叶,傅贤曜去宠幸了别的妃子,她也忍了,眼下时局动荡,边境不稳定,为了让百姓吃下定心丸,傅贤曜带了个神迹族的女人回来捧在手心,她再忍。
可刚才,傅贤曜竟然第一次动手打了她,这回,她再也忍不住了!心中只觉嘲讽,自己这么多年来的坚持竟如此不堪一击,敌不过他一发不可收拾的疑心。
凤仪宫的女官见到皇后掩面而泣,本就苍白的脸色更添惨白,忙过来搀扶,“娘娘,您这是怎么了?”
皇后拭了眼泪,由女官搀扶着进了内殿,躺在小榻上低声啜泣,一句话也没说。
女官很识趣的站在一旁,再不敢多问一句。
傅子阳原本在上课,听闻之后二话不说直接赶来凤仪宫,见到皇后双眼哭肿的样子,顿时皱紧了眉头,语声迫切,“母后,您怎么哭了?”
皇后见到傅子阳,便想起自己曾经的三个儿子,顿时眼泪止不住,簌簌往下落。
傅子阳一下子慌了神,又是递锦帕又是安抚劝慰,却全都没用,皇后只是呆呆看着他,哭得一次比一次伤心。
傅子阳转眸看向女官,女官不着痕迹地摇摇头表示不知。
“母后,您若有什么烦心事,只管告诉儿臣,还是说有人欺负了你,是不是那个傩美人?”傅子阳说着,站起身就要往龙章宫去。
“站住!”皇后突然叫住他,“你去哪儿?”
“母后。”傅子阳一脸无可奈何,“儿臣不忍心看您哭得这样伤心,我去找父皇理论。”
“别去了。”皇后想到方才国君怪罪她时的一身沉怒,担心国君会把气撒到傅子阳身上,赶紧擦了眼泪道:“你父皇如今不想见任何人。”
傅子阳踌躇了一下重新回来坐下,咬咬牙,皱着眉头,“母后,您怎么能委屈了自己让那个傩美人得逞?人人都说她是神女,可儿臣总觉得那个人怪怪的,分明就是个妖言惑众的妖女。”
皇后冷静下来,缓缓道:“她已经被抓起来关进天牢了。”
傅子阳一惊,随后面露喜色,“母后您说真的?”
“自然是真的。”皇后点点头,“这种装神弄鬼的女人早就该下地狱了,偏偏你父皇一直偏宠她,今日让我们抓住了把柄,所以……”
傅子阳想起来往凤仪宫的路上听到有宫女私下谈论什么预言,便开口问道:“母后,是不是那个女人说了什么不吉利的话?”
皇后眼波微动,“子阳,这些事儿你就别操心了,自有母后会处理,你要安心学习治国之道,学习帝王术,将来好继承你父皇的位置。”
傅子阳点点头,“原本儿臣还打算继续在九仙山历练来着,可是听闻西北开战,况且九仙山的大弟子都亲自领兵出征了,儿臣断然没有继续待在那边的道理,所以提前回来了,母后您放心,今后有儿臣在,儿臣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的。”
皇后心中一宽,笑着点点头,“我就知道,子阳是个孝顺的好孩子。”
话落,皇后突然想起方才傅子阳的话,问道:“子阳,你在九仙山的时候,见到扶言之了?”
“见到了。”傅子阳如实道,“其实之前医毒双绝来给母后看诊的那一次,儿臣向父皇提起的花园里坐着那个少年就是扶言之,只不过当时儿臣不知道,所以只是打了个招呼而已,并没有多说什么。”
皇后心下一紧,“他长得如何?”
傅子阳想了想,“实话说来,扶言之长得美如冠玉,总之连儿臣都觉得好看。”
皇后本还想问扶言之像不像她,可转念一想,这些事还是不要让子阳知道的好,这孩子还小,不该承受这么多的真相。
“怎么了吗?”察觉到皇后的欲言又止,傅子阳疑惑问道:“母后认识扶言之?”
“不认识。”皇后摇摇头,只不过是猜测而已,扶言之不一定就是她的儿子。
傅子阳又道:“儿臣听闻扶言之在回京途中弄丢了虎符被父皇知道了,下旨要问斩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啊?”
皇后宽慰道:“乖孩子,这件事既然已经成了定论,你就不要再质疑你父皇的决定了,你只需要知道,你是南岷未来的继承人,是身份尊贵显赫的太子,任何人都不可能将你这个位置给夺走。”
傅子阳总觉得皇后今日的话有些奇怪,却又说不上来怪在哪儿,只得顺承地点点头,“多谢母后提醒,儿臣晓得了。”
“去吧!”皇后摆摆手,“你应该还没下学吧?”
傅子阳默默站起身告退。
……
国君打了皇后一巴掌之后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揉了揉额头,国君吩咐内侍,“准备一下,朕要去天牢。”
福公公闻言后斟酌片刻,无奈道:“陛下,如今天色已晚,还是改日再去吧,再说了,天牢那等污秽之地,恐污了陛下圣眼,您若是想召见傩美人,奴才这就让人下去安排。”
“也罢!”国君叹了一口气,“让人将傩美人带去明光殿,告诉他们,万不可伤到傩美人半分。”
福公公连连点头称是,一甩拂尘出了龙章宫去往天牢方向。
一柱香的功夫后,国君在宫人的簇拥下来到明光殿。
傩美人早就被重重羽林卫押送着跪在大殿上。
国君缓步走进去,一眼看见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人儿,顿时心中一蛰,险些因为心疼而弯下身将她扶起来,可一想到那十六字预言,国君面色一寒,脸色坚毅,径直走上丹陛,在龙椅上坐下,垂目看下来,“傩美人,你可知朕为何要见你?”
傩美人抬起头,略带迷茫的眼神怯怯看着国君,没有要说话的意思。
国君脸色一再沉凉,让福公公将傩美人亲自写的那张宣纸拿来摊开在案几上,眼神梭然冷冽,直直看向傩美人,对她招招手,“你过来解释解释,这十六个字到底是何意?”
傩美人没反应。
福公公立即给宫女们递了个眼色,两个宫女赶紧上前将傩美人扶起来走到国君所在的御案前。
傩美人顺势跪在案几前,呆呆看着矮几上歪歪斜斜的十六个字,愣神了好一会。
国君挥手屏退所有人,然后迫切地盯着她,“你是不是预感到了什么?”
傩美人长长的睫毛抖动了两下,算是回应。
国君一颗心都揪了起来,满面急切,“到底是什么?这十六个字说的究竟是何意?”
傩美人缓缓伸出手,修长的指尖在“凤”字上面顿了顿。
国君脸色骤然变得铁青,冥想片刻,不解地道:“朕的女儿没有嫁在那个方向的。”
凤女西归……说的可不就是公主么?
可是皇室公主要么还小,要么都是招驸马在帝京城开府的,西方哪里有这么一号人?
国君顿感头痛,深深扶额。
傩美人不再说话了,慢慢将手指缩了回去,笔直跪着,仿佛在等着国君的最后判决。
国君每看一次那十六个字都好像被深深刺中心脏。
“男帝亡国……你的意思是南岷会毁在朕的手中是吗?”国君脸色微微扭曲,光影下看来竟有些狰狞。
傩美人身子瑟缩了一下,神色怯怯。
“你别怕。”国君一直都知道她很怕生人,更怕他发火。此刻见状,国君顿时心软下来,连语气都软了几分,“我不会伤害你,也不会吼你的,你既然预言了男帝亡国,那你一定知道怎么避免的对不对?”
傩美人摇摇头,紧紧抿着嘴巴。
国君心中焦灼不已,可又不敢冲傩美人发火,只能压在心底,再见不到她有任何动作,国君站起身,拂袖走出明光殿,吩咐外面的羽林卫,“将傩美人送回雪梧宫,重新调一批宫人太监去伺候,规矩还和以前一样,禁止任何妃嫔前去雪梧宫打扰,违者打入冷宫!”
羽林卫首领立即吩咐下去。
没多久,傩美人便又从天牢回到了她的宫殿。
皇后的眼线很快就把这件事传回了凤仪宫。
皇后好不容易才停止落泪,此时正坐在铜镜前任由侍女往高肿的脸颊上敷药,听到禀报以后,并没有露出多意外的情绪,“国君前些日子将傩美人捧到了天上,如果她说的话中听,国君便捧高她,说的话不吉,国君便下令斩杀她,这种做法才最会失了民心,好歹国君也是凰……”为免旁人听到,皇后赶紧住了嘴,心中恨铁不成钢。傅贤曜好歹也是凰女的儿子,怎么就没有学会语真族人的聪慧?!
傩美人已经进过天牢,名声传了出去,眼下要的就是一不做二不休,要么不动傩美人,一旦动了就直接斩杀她,否则再放出来只会落人口实。
“皇后娘娘……”侍女一边给她上药一边道:“奴婢跟在您身边这么久,还是头一次看见国君这样对您,可见那个傩美人就是个红颜祸水。”
皇后冷笑一声,“她要是个红颜祸水,本宫倒有的是办法对付她,偏偏人家不是地上的庸脂俗粉,而是天上来的神仙,能未卜先知,能预言国运,如今是百信心中的信仰,本宫这个国母的地位在她面前就是草芥,不值一提。”
侍女微微变了脸色,进宫这么多年,后宫争斗见过不少,可她却从未见过这样棘手的,对方不争宠,不骄不躁,更甚至连南岷话都听不懂,普通人更是连她的声音都听不到,容貌虽然比不得皇后,可对方却是国君的心头宝,百姓的定心丸。一旦动她,民心必乱。
皇后望着铜镜中被打得狼狈至极的自己,冷嘲一笑,“国君此时肯定让人传了谋士前来商议对策。”
侍女没说话,国君身边的谋士本就胸有韬略,国君会找他来商榷对策无可厚非。
敷完药,皇后早早就歇下了,临睡之前吩咐宫人,“自今日起,对外称本宫病了,不见任何人。”
女官一惊,“娘娘,若是陛下来了……”
皇后冷笑,“就说被打成重伤,险些毁容,无颜见陛下。”
女官立即反应过来,“娘娘放心,一定不会有人前来打扰的。”
……
傩美人的十六字预言一经传出,自帝京城开始,各州府百姓以最快的速度扩展开来,一时天下哗然。
凤息和郁银宸已经将扶言之扣在囚车上一路押送到了云州城。
收到消息以后,凤息整个人都呆住了。
夜间时分,凤息去看扶言之,皱着眉头问:“扶言之,你这是什么意思?”
扶言之被困在囚车内,头发松散凌乱,面色狼狈,微微偏转头来,眼中却添了几分柔。
“男帝亡国,拱手社稷;凤女西归,海内清平。这是什么意思?”凤息将自己听到的十六字预言重复了一遍。
“光明正大起兵的理由。”扶言之浅浅勾唇,“你之前不是一直问我么?”
“可是……”凤息迟疑道:“你这个话的意思分明是说南岷的将来女主天下。”
“嗯。”扶言之点点头,将所有的心思在凤息面前摊开来,“你替我荣登九五,俯瞰锦绣山河,我为你征战天下,横扫九州。你主内,我主外。”
凤息愕然,“你才是皇子,该继承皇位的人是你。”
扶言之微微一笑,“对我来说,那不是皇位,那是一个家,属于我们俩的家,理应你主内,我主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