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宫良人哑然,心中有些后悔,自己就不该跟这老不死的作比较。
郁银宸一眼就能看穿西宫良人的心思,只不过他根本没放在心上,安静走着不说话了。
到了山下,九重宫的轿子还等在下面,因为有了郁银宸和西宫良人的加入,梵胤特地吩咐人多准备了一顶轿子,荀久和扶笙坐一顶,西宫良人和郁银宸坐一顶。
荀久走到轿子边,发现踏月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等候在一旁。
荀久想起回忆中前去西北请扶言之回来救援的人就是踏月,一瞬间突然明白了踏月会对扶笙产生恨意的原因。
当年扶言之得知他与凤息的姐弟关系之后,因为接受不了而一夜白发,心智混乱,正是因为如此,才会耽误了回来救援的时间,踏月带着西宫哲派遣给她的一万精兵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只有九重宫满地血腥,那个时候,凤息已经身死,被郁银宸抱去了邀月宫。
踏月得知以后,带着那一万精兵连夜追赶西凉军,还没走出京城就遇到匆忙而来的扶言之,踏月二话不说从马背上飞身而起朝着扶言之就动手。
那个时候,踏月根本不知道扶言之与凤息的姐弟关系,她只知道女王的死是因为扶言之救驾来迟,所以把这一切罪责全部推到扶言之身上。
那一刻,扶言之并没有闪躲,硬生生捱了踏月的一剑,只不过没有刺中胸膛,刺中的是肩膀。
扶言之得知凤息已经死亡的那一刻再一次泣下血泪然后魔化,踏月的确被吓了一跳,但这些分毫不足以抵消她对扶言之的滔天恨意。
踏月这是因为恢复了记忆,所以把前世的恨带到今生来了。
荀久看了看踏月,问她:“你也要跟着我们回仙游行宫吗?”
踏月垂下眼睫,声音听不出情绪,“不管您有没有承认女王身份,您体内始终有着女王的一半灵魂,只要那半灵魂还在,踏月就永远会誓死追随。”
荀久抬手示意踏月,“跟我们一起上轿子。”
踏月面色惊讶,赶紧道:“陛下……王妃,万万使不得,踏月不过是个奴婢而已,哪有奴婢与主人同坐轿子的道理?”
“有些话,我想跟你说清楚。”荀久语气含了些许凝重。
踏月见左右推辞不掉,只好僵硬着身子跟着荀久上了轿子。
踏月找了个小杌子坐在地上,看向荀久,又看了一眼荀久旁边安静坐着的扶笙,面色沉了沉。
荀久垂眼看着踏月,问:“你是不是很讨厌扶言之?”
踏月满面惊讶,不明白荀久为何突然这般问。
“我问你的问题,你老实回答就是了。”荀久抿着唇,暗忖这丫头果然是受到了前世回忆的荼毒,扶笙扶言之傻傻分不清楚。
“是。”咬了咬唇,踏月如实回答。
“你为何会对扶言之有这样深的恨意?”荀久又问。她在说这句话的时候,不着痕迹地瞟了一眼扶笙,发现他只是安静坐着,神色极其淡然,分毫没有受到影响。
心中松了一口气,荀久暗自唏嘘,她今夜之所以会把踏月叫上来就是想当面把当年的事情解释清楚,也是想让踏月看明白扶言之是扶言之,扶笙是扶笙,即便他们有着相同的容貌,那也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踏月犹豫了好久,不答反问荀久,“王妃是否看到了女王陛下的前世回忆?”
“看到了。”荀久点点头。
踏月又道:“那您应该知道当年便是因为扶言之的临阵脱逃才会导致救援军来迟,皇城被破,女王在月子期间披甲上阵最后被敌军万箭穿心而死的吧?”
“嗯。”荀久无所谓地点点头。
“那你……”踏月不甘心地咬了咬牙。
荀久清澈的眼眸突然之间深邃起来,她认真看着踏月,“你刚才自己也说了,那件事情是当年,乃五百年前,救驾来迟的是扶言之,而并非现在坐在你面前的秦王扶笙。”
踏月当然知道如今坐在轿子里的人是秦王扶笙,可是一看见这张脸,踏月便忍不住恨意上心头,总有一种拔剑杀了他的冲动。
“还有……”荀久话锋一转,“当年那件事,并非你说的扶言之临阵脱逃,而是因为你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疯了。”
踏月惊得脸色全变,“什么!疯了……”
“那个时候你难道没有看见?”荀久道:“扶言之一夜白发是因为受到了极度刺激,一时难以接受所以白了发,就连神智都陷入了混乱,所以你找到他的时候,他还能大难不死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怎么会这样……”踏月还是不敢相信,“扶言之可是当年的武林第一公子,是朝廷的战神紫衣侯,能有什么事让他受到这么大的刺激?”
这句话,荀久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侧目看了看扶笙。
扶笙一脸的云淡风轻,淡淡一瞥踏月,“当年扶言之本来准备班师回朝的,可是夜极宫的宫主突然出现告诉他凤息是他同母异父的姐姐,你觉得他能否接受得了这个真相?”
这一下,踏月整个人仿若被雷劈一样僵住无法动弹。
女王陛下与扶言之是同母异父的姐弟?!
天!这是在开玩笑么?他们已经有孩子了啊!
“是不是无法接受?”荀久声音中添了几许遗憾,“当初扶言之无法接受的程度是你现在反应的成千上万倍,因为他深爱凤息,一心想着凯旋回归还她一片锦绣河山,然而现实却如此残忍,残忍到让他心心念念的美梦破碎得完全。因为过度悲痛,所以一夜之间白了头发,顺带疯了。”
踏月睁大了眼睛惊恐地看一眼扶笙又看一眼荀久,大口大口喘着气。
荀久伸出手替她顺了顺气,轻声道:“之前我一直不能理解你为何总是对阿笙露出敌意,后来看到了五百年前的事,我便全明白了,说起来也不怪你,毕竟你根本不知道事情的真相。”
踏月依旧喘着气,没能缓过来,“怎么……怎么会这样?”
“谁也不想事情发展成这个结局。”荀久幽幽一叹,仿佛又看见了凤息被万箭穿心然后从马背上落下来的那一刻,“只可惜,冥冥中自有注定。”
“这不可能!不可能啊!”这一刻的踏月像个受了惊的猫儿,努力找着借口,“扶言之和陛下已经有了孩子,他们怎么肯能会是那种关系?!王妃一定是在骗我。”
“你信也好,不信也罢。”荀久平静道:“我只不过是想让你把扶笙和扶言之分开来而已。如果你把我当成主人,那么请你记住,扶笙从未做过任何伤害我的事,我和他已经大婚了,如今是太平盛世,没有敌军前来攻城,更不会出现因为扶笙救驾来迟导致我身死的那一幕,那是五百年前,不是现在,你不能混淆在一起把以前的恨强加在扶笙身上,这样对他不公平。”
“我……”踏月一时失语,心中混乱成一团,仍旧无法从这逆天的真相里走出来。
“行了。”荀久深吸一口气,“依我看,你如今需要一个安静所在去好好整理思绪。”
说罢,荀久掀开帘幕对外面的轿夫吩咐,“落轿!”
轿子落下,踏月颤颤站起身来,最后看了扶笙和荀久一眼,本想张口说些什么,却又说不出来,最后抿紧嘴巴直接撩帘走出去,片刻之间便消失在官道两旁的树林里。
荀久从树林方向收回视线,脑袋一歪靠在扶笙肩上,低声道:“实际上莫说踏月,就连我都被那一段回忆给感染了,连此刻是梦境还是现实都分不清。”
扶笙揽她入怀,勾起半边唇瓣,邪肆一笑,“没关系,回去以后我帮你清醒清醒。”
荀久陡然间一个激灵,赶紧从他怀里挣脱出来,瞪眼道:“我如今难受着呢,你可别欺负我。”
扶笙看了一眼她的小腹,眸色黯淡下来,“我只是想那个地方早些孕育出一个小生命。”
提起这个,荀久更加心情不好了,不过她心知扶笙比她更难过,故而转瞬一笑,宽慰道:“别怕,我这个月月事还没来,说不定再过段时日就真的有了呢?”
扶笙似乎也被她这乐观的心态和语气所感染,面上的沉郁退去不少,莞尔一笑,“你说得对,大风大浪都走过来了,还有什么能难得倒我们?”
……
轿子到达仙游行宫的时候,澹台惜颜站在门口守望,一眼瞧见扶笙和荀久出了轿子,她赶紧上前来问:“久丫头,饿不饿?”
荀久凝视着澹台惜颜,一瞬间想到扶笙前世那个狠心的娘,这样强烈的对比让荀久觉得老天这一世待扶笙不薄,虽然前面十多年过得不尽人意,但好在老天有眼,弥补他一个通情达理,心胸豁达的好母亲。
真好!
想到这些,荀久眼眶一红,一下扑进澹台惜颜怀里,哭声唤着:“娘……”
“你这丫头……”澹台惜颜惊了一下,随即看向扶笙,皱了下眉,“臭小子,你是不是欺负她了?”
扶笙笑道:“她是把儿子欺负够了找不到人欺负所以难过了。”
“你这是什么歪理?”澹台惜颜低嗤一声后看向扑在她怀里已经哭成泪人的荀久,一颗心都快被她给哭化了,语气也软了下来,“哎哟哟,你说说这孩子,怎么去了一趟九重宫回来就变成泪人了?”
澹台惜颜一边说一边掏出帕子。
扶笙接过帕子,将荀久从澹台惜颜怀里拽出来亲自给她拭泪,无奈笑道:“你再哭,娘的一身新衣服都被你给弄脏了。”
荀久是被扶笙给揪着后衣领从澹台惜颜怀里提出去的,那动作轻巧得如同提一只猫儿。
反应过来以后,荀久毫不留情一脚踩在扶笙的靴子上,“你就不能温柔点么?”
澹台惜颜早就被扶笙那个动作给逗乐了,此刻见着荀久恢复正常才敢笑出声。
荀久听到笑声,脸上迅速浮现一层红晕。
进了宫门以后,荀久被前来迎接的唐伴雪给带回了房间。
澹台惜颜特意放慢脚步,问扶笙,“久丫头她是不是因为恢复了凤息的记忆,所以心境有了很大的改变?”
扶笙看了凤息所在的房间一眼,缓缓道:“那段回忆,实在太过悲凉,也难怪她一时无法释怀。”
澹台惜颜眸光一动,“这么说来,连你也看见了?”
“嗯。”扶笙轻轻颔首。
“那你与我好好说说。”澹台惜颜顺势在凉亭中坐下,对扶笙招了招手。
扶笙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走进去,将五百年前的回忆事无巨细地告诉了澹台惜颜。
听完之后,饶是澹台惜颜这样心境开朗的人也忍不住红着眼眶落下泪,抽泣声不断,怒斥:“九方裳简直太过分了,怎么能这么对付自己的儿子!”
“娘。”扶笙无奈地看着她,“怎么连你也把自己给带进去了。”
“能不带进去么?”澹台惜颜一边抹泪一边怒骂,“扶言之可是我儿子的前世啊,我连半分汗毛都舍不得动的宝贝儿子,她竟然狠得下心用咒术诅咒他的灵魂,这样的女人,心思简直太可怕了!”
“是,娘说得对极了。”扶笙揉着额头,“儿子有幸能投胎到您肚子里,上辈子的缺憾,这辈子不是有您弥补了吗?”
“可我还是气不过。”澹台惜颜咬牙切齿,“只可惜时光不能倒转,否则我定要想办法进入那个梦境狠狠把她打醒,简直太过分了!”
扶笙索性不说话了,安静听着澹台惜颜数落完了才把自己的锦帕递上去,问:“哭完了?”
“你这臭小子!还有没有良心?”澹台惜颜接过锦帕,嗔他一眼,“你娘我都快难过死了,你竟然什么反应都没有。”
扶笙嘴角微抽,“您和久久哭成这样,难不成我还得跟着你们一起哭?”
澹台惜颜直接被扶笙给气笑了,她实在难以想象扶笙痛哭流涕的样子,“你呀,外表看起来冷漠不可亲近,实际上就是个皮猴子。”
扶笙也不反驳,顺承着道:“那也是娘遗传的。”
澹台惜颜哭也哭了,气也气了,如今反而没话说了,站起身来道:“你们一定还没吃饭的吧?”
“的确是还没有。”扶笙淡声道:“那就麻烦娘给我们下厨了。”
提起这个,澹台惜颜顿时乐道:“今天你娘我能偷懒一回了。”
扶笙疑惑,“此话怎讲?”
澹台惜颜故作神秘道:“厨房里有人在烧饭炒菜呢!”
扶笙眯眼想了想,这场岷国之行,随行的有澹台惜颜、澹台镜、璇玑阁主、唐伴雪和徵义,唐伴雪陪着荀久在房间,澹台镜和璇玑阁主在下棋,剩下的人就只能是徵义。
想到这里,扶笙有些震惊,“厨房里的人是徵义?”
“对啊!”澹台惜颜笑着接话:“那小子也不知怎么想的竟然突然想要下厨,说给你们接风。”
“这倒是挺新鲜的。”扶笙轻笑。徵义可是五大护卫中出了名的沉闷,想不到他竟然会主动要求下厨,实在让人匪夷所思。
坐了一会,澹台惜颜似乎才想起来之前扶笙和荀久之后还跟着一顶轿子,忙问:“方才你们身后的那顶轿子里坐的什么人?”
“是郁银宸和西宫良人。”扶笙道:“他们由宫人安排去隔壁大殿歇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