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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节
    听兰端着水盆站在一边,郑嬷嬷站在顾九曦身后,给她洗脸梳头。
    篦子轻轻将顾九曦散落的几缕秀发又拢了上去,郑嬷嬷笑道:“九姑娘的样貌长得好,头发也是乌黑光滑,比家里几个姑娘都要强些。”
    顾九曦方才掉了几滴眼泪,虽然是装的成分居多,不过眼圈还是肿了,此刻她正拿着湿手巾捂在眼上,力求等会不叫姨娘看出端倪来。所以听了郑嬷嬷的话,不过嗯了一声,说句不敢当了事。
    况且她也知道,郑嬷嬷不是真的想夸她,只是想借机警告,顺便拉拢她。
    郑嬷嬷笑道:“当年我们府里的姑奶奶进宫,就是我给梳的头。”
    顾九曦一震。
    郑嬷嬷自以为抓住了顾九曦的心事,笑得很是意味深长,“九姑娘的头发比当年的姑奶奶还要顺滑上几分,想必福气不比在宫里当贵妃的娘娘差,将来必定有大造化。”
    郑嬷嬷又绕到了顾九曦身前,给她拢起散落在额头的碎发。
    顾九曦冷笑,方才威胁过她,现在便开始利诱了。不过她眼睛被遮着,从郑嬷嬷的角度只能看见她嘴角上翘,像是。
    “承蒙嬷嬷吉言,若是真有了这一天,九曦必定忘不了嬷嬷。”
    郑嬷嬷笑得越发的开心了。
    “我们府上的姑娘有出息,想必老太君也是开心的。”郑嬷嬷换了个角度,又继续道:“前两年姑娘年纪不够,眼下是夏天,老太君嫌天气太热,是一概不出门的,也不叫人来家里,等到秋天姑娘就知道了。”
    “老太君同安国公夫人是旧识,同齐国公夫人的交情也不错。”郑嬷嬷一边说一边笑,“我们府上大奶奶又是内阁大学士之女,将来姑娘的前途不可限量。”
    “更何况还有宫里的娘娘,四五六三位皇子府上,可都没满呢。”
    顾九曦越发的要冷笑了,这又是拿女儿家最在意的婚事来拿捏她,不过正因为说的是婚事,顾九曦正好低头装害羞,连回答都不用了。
    郑嬷嬷给顾九曦梳好了头,又截下她眼上的湿手巾,退后两步看了看,赞道:“姑娘年轻,这不过敷了一盅茶的功夫便一点看不出红肿来了。”
    顾九曦摸了摸自己眼眶,郑嬷嬷拿了香脂往她脸上擦,一遍擦一边道:“还有黎姨娘。三老爷这么大的年纪还能有后嗣,可见是个吉兆,若是能一举得男,老太君一个高兴,说不定姨娘就能过了明路了。”
    顾九曦点头,郑嬷嬷能费这么大功夫,明里暗里规劝自己,与其说是为了她和姨娘好,不叫老太太厌恶了她跟姨娘,但是何尝没有为了她自己的意思。
    祖母放心她,才将她放到姨娘身边照看,才能放心让她跟着自己和姨娘到田庄上来。可是就在郑嬷嬷的眼皮子底下出了这么大一个纰漏,祖母如何能饶得了她。
    祖母的手段可不简单,而且祖母从来就不是什么心慈手软之辈。国公府里,曾祖父的姨娘还养着两个,可是祖父的姨娘已经一个不剩了。自己的父亲被教养的文不成武不就,四个庶出的姑姑更是自打出嫁就再没了音讯。
    与其说郑嬷嬷是心善,不如说是她知道在祖母手底下出纰漏的后果有多么严重。
    顾九曦又侧头看了看倒在地上昏沉沉的玉珠,她嘴里流着血,旁边的地上似乎还有半颗牙齿,可见郑嬷嬷下了死手不叫她说话了。
    所以她跟姨娘吃了不该吃的东西,现如今只有三个人知道。
    郑嬷嬷跟她两个算是互相拿着把柄,还有一个听兰……顾九曦觉得她不会说出去。
    “好了。”郑嬷嬷退后一步,笑眯眯道:“姑娘这张脸长得真是俊俏。”
    说着她将手里东西递给听兰,“该去叫姨娘起身了。”
    顾九曦抬头一看,不知道什么时候,雨已经停了。
    她站起身来,笑着跟郑嬷嬷道了谢,“嬷嬷年长,吃过的盐比我吃过的米还多,我都听嬷嬷的。”
    两人相识一笑,这个因为威胁而组成的联盟算是暂时成立了。
    郑嬷嬷看了看地上的玉珠,又看了看外头天色,皱着眉头道:“时候有点着急,不如姑娘带人去看姨娘,我得把这个交割清楚了。”
    顾九曦有点不放心,郑嬷嬷又道:“有些话姑娘不好说,我好歹是老太君身边的嬷嬷,说话还是有些分量的。”
    顾九曦点头,“嬷嬷我自然是放心的,”她又去看听兰,虽然知道听兰现如今不想掺和进这等事情里来,不过为了她的安全,为了防止将来郑嬷嬷下死手,也为了能留个耳目,听兰现在必须得留下。
    “听兰,”顾九曦道:“你陪着郑嬷嬷的,有跑腿的事情你做了,不可让嬷嬷劳累。”
    听兰嗯了一声,半低着头倒也看不清表情。
    郑嬷嬷笑道:“如此我便托个大,听兰去请舅太太进来。”
    顾九曦往西稍间去了,姨娘已经醒了,露瑶端着水在一边伺候她梳洗。
    黎氏看见顾九曦进来,冲她一笑,“方才我还担心回不去呢,眼下总算是天晴了。”
    黎氏坐在床边,四个月大的肚子很是明显,顾九曦若有所思看着姨娘的肚子。
    虽然方才郑嬷嬷四句话里有三句说的都是顾九曦的前程,剩下一句才提一提姨娘的肚子,不过顾九曦却觉得郑嬷嬷主要还是为了姨娘的肚子。
    所以祖母究竟要用姨娘肚子里的孩子做什么呢?
    顾九曦首先想到的就是过继,可是国公府三房都已经有了嫡子,而且都平平安安的长大了,大房的已经生了女儿,二房的才成亲不久,三房的年纪不到还没成亲。
    顾九曦眯了眯眼睛,嫡母这么对她们……怕是也应在祖母背后的目的上了。
    等到回府,怎么也得从嫡母嘴里诈出来不可。
    顾九曦一边看着黎氏,一边分出心来留意着东稍间,只见舅妈急匆匆的进去,又和听兰两个架了个人出来往马车那边去了。
    顾九曦又往院子门口看,原本拴在门口的马已经不见了。
    她有点怅然若失叹了口气,这就走了。
    “该动身了。”郑嬷嬷笑眯眯的进来,“眼下已经晚了,路上泥泞不敢走太快,再不走怕是要被挡在城门外了。”
    ☆、第021章
    顾九曦扶着姨娘走出屋门,一眼就看见站在廊下眼神殷殷期盼的舅舅和舅妈。
    “我这便走了,”黎氏开口,只是跟来时不一样,她语气里少了几分哀怨,反而有点释怀的意味。
    顾九曦放下心来,听见舅舅说:“等你生了小少爷,我们去府上送贺礼。”
    黎氏颌首微笑,“等满月酒……一定请哥哥来。”
    “舅舅,我们这便走了。”
    有了前面的“同仇敌忾”,郑嬷嬷再没对顾九曦叫庄稼汉做舅舅表示什么不快,而是微笑道:“日后还有见面的机会,两位快别客气了,回头天黑了路该不好走了。”
    舅舅急忙拉着舅妈让开了路,“路上走好。”他声音有些哽咽。
    黎氏声音放得轻轻的,掩盖住不舍,“走吧。”她拉了一把顾九曦。
    郑嬷嬷在前头开路,她俩后头跟着露瑶和听兰,再次上了马车。
    黎氏先上了马车,郑嬷嬷来扶顾九曦的时候手上微微用劲儿,顾九曦知道玉珠已经被安排在了后面的马车里,然后郑嬷嬷笑眯眯的就往后头去了。
    顾九曦有点心惊,她还没跟郑嬷嬷对过口供,也没跟听兰对过口供。
    后面的马车上三个人,露瑶是不知道真相的,她料想郑嬷嬷也没有再牵连进来一个人的想法,须知人越多,走漏风声的可能性就越大。
    所以……郑嬷嬷是打算自己一个人去找祖母汇报?而且她还料定不管怎么回话,祖母都是不会找自己问话的,甚至连听兰和露瑶都不会去问。
    顾九曦暗暗点头。
    郑嬷嬷这个人……要么她了解祖母至深,要么祖母信任她至深……这样一个人暂时跟自己在一条船上,有利无害。
    几人坐稳,郑嬷嬷从窗户里探出头来,前后看看,扬声道:“路上慢些走,宵禁之前回去便成。”
    车夫一甩鞭子,嗒嗒的声音响起,马车出了田庄。
    顾九曦在想这一次的得失,还有未解的危机,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听见姨娘一声叹息。
    “倒是我想差了。”
    顾九曦回过神来,不解地看着黎氏。
    “太太派来的吕嬷嬷,”黎氏看着顾九曦,“从到我身边这一个月便时不时的说两句。”
    “比方姑娘在太太身前养得好,太太才是姑娘的母亲,又或者太太家里的兄弟如何有出息。”
    听见黎氏这么说,顾九曦轻蹙眉头。
    黎氏轻笑,伸手在女儿额头上擦了擦,“小心留下痕迹嫁不出去了。”
    “还有这次来田庄上,她还私下里劝我,说哥哥不能算是正经亲戚,别带姑娘去了。姑娘正经的舅舅现如今可是在吴府里头住着呢。”
    “姨娘,她这是——”挑拨离间。
    没等话说出来,黎氏的手就盖在了顾九曦嘴上,“我知道的。我原先想不通,可是见了你是怎么对待你舅舅的,我就放心了。”
    顾九曦点头,黎氏摸着自己肚子,笑道:“早年我也知道这种手段,无非就是想让我心神不宁。我年纪大了,本身就怀胎不易,若是被扰了心神,就越发的危险了,至少也能生分了我们母女。”
    黎氏笑道:“有了你,又这么多年过去,我将早些年的手段都忘得一干二净了。不过眼下……”黎氏沉思片刻,严肃正经的看着顾九曦。
    “我知道你长大了,心里也有了主意,你答应我一件事。”黎氏一边说,一边将手移开。
    顾九曦虽觉得有点心慌,不过方才黎氏的剖白让她安心许多,她郑重其事点了点头,“姨娘说。”
    “从田庄里回去,我们两个得远着点了。”
    顾九曦心里发慌,可是有了上辈子的经验,她不用想便知道这是最保险的法子。
    “这样她才会放松警惕,才会觉得胜券在握。”
    “我知道你的心是向着我的。”
    可是……除了这个,顾九曦知道还有原因,特别是她马上就要及笄了,她的婚事不出意外肯定是嫡母安排……姨娘没别的法子,只能这么帮她。
    顾九曦看着黎氏,黎氏眼神有点闪躲,手放在自己肚子上不住的摸,顾九曦知道她这是紧张了,她点了点头,“我都听……母亲的。”
    这声母亲叫的黎氏的眼泪都要出来了,半响她轻叹一声,“有你这声母亲……”
    马车一路前行,穿过田地正式出了田庄,在三岔路口一拐,便正式上了回京的路。
    顾九曦她们过去没多久,三岔路口的另一条路上便嗒嗒响起马蹄声。顾九曦以为早已离开的孟将军身后跟着两名随从,也跟在马车后头,正好是她们看不见的距离,也上了回京的路。
    当然这个时候,孟将军还不是大将军,仅仅是一名先锋将军。
    孟德笙看着远去的马车,不紧不慢跟在后头。
    “方才那一顿羊肉面吃得真痛快!”一名长脸的随从道:“羊肉煮得恰到好处。”
    另一名瘦削的随从也附和,“说真的,在西北待久了,我越发的不习惯京里的羊肉,煮得烂到不用牙,还是撕扯着好吃!”
    “哈哈哈,”长脸的随从笑道,“正是如此。”
    两人一边说笑,一边也没忘了纵马前行,瘦削的随从轻刺马腹,两步到了孟德笙身边,提议道:“不如我们跟近一些?离得这么远万一有埋伏倒是不急救援了。”
    孟德笙坐得如松柏一样笔直,微微侧头看他一眼,只说了四个字,“不是西北。”
    长脸的随从笑出声来,马鞭一甩便缠住了瘦削随从的缰绳,将他又拉到自己身边,小声道:“我观先锋将军的意思,是怕雨天路滑,那两个马车夫一看就没什么经验,怕她们天黑之前赶不回京里去。”
    瘦削随从不好意思笑了笑,“斥候做久了,忘记这里是京城了。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