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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0节
    三更时,一场春雨润透了临安。
    沥沥的雨滴洒在房梁上,为安静的院子添了细碎的声音。
    这时,一个影子翻入院子,越过在外间睡觉的蓝姑姑和玫儿,慢慢摸入墨九的房间,靠近了那一张千工床。房间里没有点灯,窗户幽幽的光线下,轻垂的帐幔只有一道隐隐的黑影。
    想到帐子里的温香软玉,萧乾放慢了脚步。
    站在床边,闻着空气里幽淡的清香,他修长的手指慢慢抬起,撩开帐子……床上的被子是隆起的,可等他掀开那一层伪装,里面却什么也没有。
    人呢?他微微一怔。
    “嗨!”
    背后突地被人一拍,一个清脆带笑的声音,让他绷紧的神经一缓,猛地拽住那只手把那人往身前一勒,便紧紧抱住,沉声道:“阿九,你吓死我了。”
    墨九没有挣扎。
    认识这么久,她从没听他说过“吓”。
    好不容易得了这样的机会,她得多回味回味。
    抱她一会儿,见她乖乖地伏在怀里,没有半点动静,也不多问一句,萧乾手臂缓缓松开,低头凝视着,抬高她的下巴,声音喑哑,“你没有乖乖吃药?”
    “呵呵!”墨九不阴不阳的笑着,双臂水蛇一样缠住他的脖子,身子偎靠过去,轻轻摩挲着他,徐徐道:“我若吃了药,又怎样能看见半夜入房与嫂嫂私会的登徒子?”
    萧乾一怔,手臂微微有些发沉。
    “阿九……”
    接下去的解释,他说不出口,喉咙像鲠了团棉花,紧紧盯住墨九黑暗里的轮廓,似乎怕她生气……然而墨九却低低笑了一声,拉着他的手,把帐子往两边一拔,径直坐在床沿上,坦然自若地道:“你大半夜地翻墙入室,来一趟也不容易,不要这么严肃嘛,月黑风高正当时,我们两个好好摆摆话。”
    睨着她,萧乾眸色深沉。
    他知道这个小妇人鬼心眼子多,可这会儿却全不知她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坐在床沿上,他左不是,右不是,怎么开口都不是。墨九却不以为意,按压着他的手,低声安抚:“乖乖的,等我去掌灯。”
    灯台上的烛火亮了。
    暖融融的一圈光晕,笼罩着两个人。
    墨九坐回萧乾的身边,水灵灵的眼珠子无辜地望着他,唇角带笑,眸底也带笑,像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乖孩子,不问不语,就那般一瞬不瞬地盯住他。
    萧乾面色微敛,“阿九看我做甚?”
    墨九咬着下唇发笑,“我为了见你一面,足足等了两个月,那可真真儿不容易。这样的机会得来不易,自然要好好看看的……”
    微笑时的墨九,好看得像一朵枝头带着露水的花儿,又俏又娇,又自然又大方,就好像她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也不介意一般。
    可萧乾不傻。
    他很清楚,以她的聪明是知道了。
    喟叹一声,他道:“想问什么,就问吧。”
    “你这么紧张做什么?我只是想看看你而已,有什么想问的?”墨九突地挑高眉梢,似笑非笑道:“莫非你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苟且之事,生怕我晓得?嗯?”
    墨九的脑子向来异于常人,她这样冷静的处理方法,是绝对明智的。不哭不闹,不吼不骂,就能把男人治得死死的……萧乾看着她这乖巧的模样儿,哪里还有与她斗智斗勇的心思?
    逃不掉的,总归得面对。
    “阿九,事情并非你以为的那样。”
    第一句话出口,他便带了幽幽的叹息。
    这是要给她交代的节奏?墨九微微一哂,双臂紧紧搂住他的胳膊,整个人都趴在了他的身上,一脸小女人的娇态,“不是我想的那样自然最好了。那你快点告诉我,到底是怎样?”
    他没有说话,似乎在思考。
    墨九撇了撇嘴巴,也不太客气,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浪费光阴是一件可耻的行为,有美男在侧,她不趁机揩油,实在枉自称了一回“九爷”。所以她状似在耐心倾听,一只作怪的手却在萧乾的身上揉来捏去,从上到下,一点不漏。她分明只是为了好玩,可衣料的窸窣声在萧乾听来,却格外暧昧。
    他无奈按紧她的手,“老实点!”
    墨九不肯吃亏,“你老实说了,我也就老实了。”
    “好。”萧乾逮住墨九的手,将她柔若无骨的小手纳入掌心,轻轻揉捏着,慢慢说些了这些日子的事情。他素来少言寡语,并不擅长长篇赘述,但为了让墨九听懂,也算尽量细化。
    他们一行人在艮墓里拿到了仕女玉雕,原本是一件大功劳,比如苏逸就凭借上交仕女玉雕,从三司使直接升任了南荣丞相,也成为了南荣史上最为年轻的宰相,他的风光,一时无两。
    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玉嘉在墓里的“勾当”,不知哪里走漏的风声,传得满城风雨。
    她本来就一心一意想要嫁给萧乾,这才把年龄磋跎到了十九岁。至化帝心疼女儿,也属意萧乾这个佳婿。在这样的时代,有了姻亲关系,许多事情就好解决了。于是,为了皇室声誉,至化帝召萧乾入宫,要把玉嘉公主赐婚给他。理由很简单,他们两个的暧昧关系如今众所周知了,他若不娶他女儿,旁人又如何敢娶?
    这个暧昧对萧乾来说,有点牵强。
    可皇帝金口玉牙,他说是,自然得是。
    这是其一。
    其二便是宋熹。
    宋熹身上原本就有旧伤,这次从阴冢摔下来,差一点让他半身不遂。从艮墓抬出来时,他几乎掉了半条命,更紧要的是,他脸上和脖子上被女人的指甲抓挠出来的伤痕,太过显眼……
    人人都知道他是与墨九一道在山洞里被发现的,而宋骜与彭欣都发生了关系,这萧乾入内之胆,墨九与宋熹是个什么情形,难保不让人怀疑,于是风言风语也不少。
    听到这里,墨九注意到了萧乾的表情变化。
    她笑问:“那你是怎样想的,我与东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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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实交代吧,萧六郎,你乖了,或许还有一杯羹,要不然,被阿九打入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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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冷寂的房间里,光影重重,衬得萧乾轮廓分明的面孔更为俊美,但仔细观之,表情明明灭灭,却令人难以琢磨。
    他许久没有回答,墨九也不着急,只似笑非笑地睨视着他,一只手轻轻搭在他的臂弯里,指尖来来回回摩挲他衣底软肉,像只是问了一句无关紧要的话。
    “阿九……”
    萧乾轻唤一声。
    可久久,再无下文。
    墨九眉一蹙,微抬下巴,“说啊?有什么说什么。”
    这一次萧乾仍旧没有回答,盯着她水灵灵的眸子,他喉结微微一滑,像是难以启齿。素来风光霁月、坦坦然荡的萧六郎,不论是战场上的大敌当前,还是朝堂上的刀光剑影,他从来没有过这般紧张与不安……
    于是不需要他说,墨九也知晓了。
    有宋骜与彭欣活生生的例子在前,若墨九只是局外人,想不怀疑她与东寂在石室里有暧昧恐怕也不可能,就算萧乾并不是疑心病重的男人,可能心底也认定了她与东寂清白不了。
    墨九想到了那日他从艮墓抱她出来的情形。
    他见到她与东寂时,他们正在整理衣服。
    在那一盏风灯幽暗的火光中,他的脸色那样难看,凝重。
    还有他那些她当时听来奇奇怪怪的话。
    恐怕在那个时候,他就已经怀疑上了吧?
    “阿九……”萧乾见她盯着自己不说话,眸色黯了又黯,终是喟叹一声,慢慢搂住她,手指一点点移动,握紧她的小腰儿,裹了裹,又重重将她纳入怀里,那力道大得似是恨不能与她融为一体。
    “过去的事情,我们不必耿耿于怀。”
    墨九唇角微微抽搐。
    这么说来这个男人已经做好思想建设了?他以为她与东寂两个已经是不干不净的了,不过,他在经过一番激烈的心理挣扎之后,终于决定把“那事”当成过去。不与她计较,所以还是一如既往地对她好,但偏生心里又有一道坎迈不过去?
    默默地揉了揉鼻子,墨九失笑道:“既然六郎觉得一切都没有关系,也都说服自己看开了。为什么这两个月你却要故意避开我,每天晚上都那么晚才回来?害得我想见你一面都难。”
    萧乾目光微微一闪。
    他似乎不敢正视墨九的眼睛,低下头,下巴蹭着她的额。
    “阿九……你是个聪明的姑娘……”
    这叫什么回答?墨九双眸微微一眯,唇角轻勾,脸上似是掠过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可仔细看时,脸色却很凝重,甚至带了一点无辜的痛苦,连声音都有着颤意。
    “六郎,难道你就不想知道……在你没入石室之前,我与东寂究竟发展到哪一步了?”
    萧乾手臂微微一紧。
    好半晌儿,他高大的身躯僵硬着,一动也没有动,可握住她腰的掌心,都捏出了冷汗……在看到石室里那一幕的时候,他心里难受的滋味儿比之二十年来的累积都要多,可事情都已经那样了,他又能如何?
    他不想问她,也不想知道墨九与宋熹到底发生到什么地步。对于他来说,有关此事的细节,多听一个字都不想。既然两个人已经决定了要共同面对未来,她又并非主动与宋熹亲热,结果如何,也就不那么重要了。
    “阿九,我不想听。”
    墨九的唇角,慢慢上扬。
    只一瞬,她又耷拉下眼皮,继续苦着脸拨弄他的领口,身子软绵绵地趴在他怀里,声音柔弱地叹息道:“可是我……想说,很想说。虽然这件事有些难以启齿,可事情憋在心里久了,会难受,会生病。可这么羞耻,这么难堪的事,我却不能说与旁人……”
    她幽幽的叹息,幽幽的声音,每一个字都似饱含痛苦。萧乾眉心紧皱着,掌心一直轻缓的顺着她头发,像在安抚她,更像在安抚他自己。
    深浅不一的呼吸着,好一会儿,他沉下声音。
    “阿九若想倾诉,便与我说吧。”
    墨九双臂张开,更深地趴入他怀里,双肩微微战栗。
    “六郎,你真好……呜……”
    萧乾神色微凛,握紧她的双肩,像把她抬起来。
    “阿九,莫哭…”
    墨九拼死不抬头,一副不好意思见人的样子,别扭地挣扎着,只有一对肩膀抖动更加厉害,“六郎……六郎……”
    她低低的低喃,能媚掉男人的魂儿。
    也能让男人怜惜得心都碎掉。
    空间里,陷入了短暂的沉寂。
    萧乾清俊的面孔上露出一种似遗憾、似无奈、又似心酸的神色,他静静抱住墨九,胳膊紧了又紧,好一会儿方才将视线落在她的头顶,然后疼惜地勾住她的下巴,把她的头抬了起来。
    “阿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