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都是江湖人,现代的江湖早就没有武侠小说中那么血腥了,凡事都要讲个利字。冯兴辉大老远来到承德,想必他与李家也有些利益往来,不想日后丢了承德的买卖吧。
“二位爷儿,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一会儿还会来很多朋友悼唁海爷呢,咱要不里边请?一边喝茶一边聊呗?”小陈有眼力见。
无双横了辉少一眼,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得出,这家伙是个难缠主,怕是不给点利益难以打发。
“喝茶就不必了吧?这承德地头上,我只认李大海和汤疤子,董家?哼哼……离我太远,跟我说不上话。告辞了双爷!”他双手抱拳,连正眼都不看无双下,转身就走。
“妈的!他什么来头?怎么如此狂妄?”无双问马瞎子。
马瞎子告诉他,不是人家狂妄,而是小爷平时在江湖上一直顺风顺水,无人不仰视于您。但你要知道,江湖可不止东三省这么大,东北盗门一百年来从未踏出过承德外半步,这个世界很大,到处都是江湖。
冯兴辉在河北势力较大,一直有心收复老热河区域的买卖,怎奈以前盗门一直牢牢控制着这片,他插不上手,如今李大海好不容易死了,他怎能再安于现状啊?
“人家与您平起平坐,又并非东北人,凭什么要让着您呢?更何况冯兴辉别看岁数不大,却早已自立门户独当一面咯,所以呀,在身份上您确实与他不对等。”马瞎子说。
第74章 斗棺
“先不管他了,今儿是最后一天了,您多费费心,不能再出岔子了,赶紧把他们四口人葬了,我就算完成任务咯。”无双有股如释重负的感觉。这也是他第一次当家做主。
今天上午来的宾客依旧不少,李府老宅也被围了个水泄不通。无双和马程峰忙前忙后招待着,这之间,该来的都来了,一直到了午后,却还是没见到汤疤子。于情于理,他都该送李大海最后一程,最起码以前都是老兄弟的情分。不过八成昨儿晚上是吓着了吧。
“小爷,郝队长来了,他问您怎么样?”小陈说。
“什么怎么样?我能怎么样?”
“他问我昨天灵堂这边发生什么事没有,让我照顾好您呢。”
“他怎么知道昨晚肯定发生什么事了?”无双隐约觉得这事八成跟他有点关系。那意思就好像恨不得无双早点死似的,难道幕后黑手是他?也不会啊?他郝队长这么多年来没少捞油水,跟董家的交情不错,更何况这两天还一直在刘局长面前说自己的好话。
天色渐晚,只剩最后几个钟头了,这事虽然诡异,但总算要画上句号了。
这之间又来了几个和尚老道,这些都是晚上起灵给李大海开道念超度经的。有马瞎子帮衬着,无双少操不少心,要不然,这些都得他一个人慢慢捋。
东北的丧葬习俗相对来讲没有南方说道多,东北人豪迈粗狂,在礼仪方面并不太看重,但是,该有的得有,一点不能简化。
“小爷?您来一下,我有点事。”马瞎子把无双喊进了灵堂。
“瞎子,咋地了?我告诉你啊,还有俩时辰了,这两个时辰你可给我盯住了,一会儿人多,万一尸体再出什么问题,把送葬的人都吓跑了咋整?”
“额……来,您伸手摸摸这儿?看看下边是不是有个东西?”马瞎子抓着无双的手,让他摸棺材下边,是李大海的棺材。
无双摸了摸,就觉得李大海棺头正下方,也就是他现在脑袋枕着的正下方,好像有个什么东西,那东西毛毛糙糙的,有点扎手。无双不知道那东西是啥,吓的赶紧缩回了手。
“是草人对吗?”马瞎子问他。
“不知道,手感像干草,怎么?这里边有说法?”无双一使劲儿把那东西从棺材下边拽了出来,果然,看样子是个手掌般大小的稻草人,稻草人扎的很粗糙,但却也有鼻子有眼像那么回事。
稻草人背后贴着一张字条,字条上的字迹全部是蝌蚪文,无双也翻译不出来。不过,那稻草人的头发好像是真的,摸起来很顺滑,而且有轻微的油脂,绝对是真人的。头发不长,大概有五六公分,如果这小稻草人是活人,那么头发刚好到它的脖子,看起来就像个学生头似的。
“哎哟,看来还是个高人呢,这咒术可不是普通江湖术士会的。好在我那床往生被是个宝贝,就算有这稻草人,李大海的尸体也无法作祟了。”
“这东西咋办?烧了?我听说古代宫廷中常有用寄身娃娃施妖法的,这玩应貌似挺邪乎。”无双拿着小稻草人举在面前打量着,别的不说,这小东西的眼睛也不知道是用什么做的,看着让人心里十分不舒服,总觉得它是个活物。
“不能烧啊!咱还不知道这头发是谁的呢,你要是胡乱烧了保不齐有人就要遭殃咯。先留着,这小稻草人又叫草傀儡,既然有人在背后捣鬼,估计今夜下葬时必定那人要施法了,到时候咱们看看,身边人谁有反应。”马瞎子是个老江湖了,虽然不知道如何破,却看得出这里边的猫腻,如果没有马瞎子撑着,无双也不知道怎么弄。
“我有点怀疑郝队长,你看,他在那假惺惺的一直往灵堂里瞅呢。”
“我能看见吗?你小子骂人是吧?行了,没有证据之前不要胡乱猜想,小爷呀,咱就是来帮忙办李家丧事的,其他事,办完丧事再查也不迟,别让朋友们看笑话了。”
灵堂里,又是老道又是和尚的,这两伙人围着死口大棺材不停地敲敲打打唱经念佛,外人也听不清无双和马瞎子正在说啥。
无双翘着二郎腿坐在八仙桌上,也不忌讳那些,直接拿着白果就往嘴里塞,一边吃一边观察着灵堂外前来悼唁的亲朋们。这些家伙什么身份的都有,一时间无法看破,到底哪一个才是幕后黑手,无双相信,那人就躲在院中。
东北人不像南方人,抬棺材没那么多讲究,在南方抬棺匠都要精挑细选,可以说已经成为了一种职业了。而在东北,只要你有把子力气,能抬得动,胆子大,就能干这行。
据说在南方管这个行业叫八仙,因为抬棺材的一共是八个人,前四后四,故而得了这么个名字。但在东北,抬棺材唯一的讲究就是,最前边的人必须是家人,必须是长子,没有长子就长孙,没有长孙就玄孙,因为那个位置是托死人头的位置,至关重要。
人们认为,长子抬棺,可以得到先人的保佑,可以让先人生前没有用尽的福缘全部转加到长子身上,另外,这样更符合孝道,可以安抚死者的魂魄。
这三十多壮汉,全都是马瞎子精挑细选的,属相上与李家四口也不犯冲。一个个站在灵堂前掐着腰,看起来比无双那些手下还健壮。
“兄弟们,今儿晚上你们抬的是斗棺,都有点心理准备啊,别说老瞎子没提前跟你们知会。”马瞎子说道。
这些辽西汉子常年跟着马瞎子,也算是马瞎子赏的饭碗子了。多年来,也碰见过几次邪乎事,但因为马瞎子能耐大,没处啥乱子。
啥叫斗棺呢?斗就是以前盛米用的米斗。这四口大棺材每个都有讲究,算是马瞎子为李家四口量身定做的,专门用来压住他们的阴气。
斗是计量米重的工具,顾名思义,如果把死尸装在斗棺之中,那么死者死前是多少斤,装进去,加上本身棺材的重量就还是多少斤,不会出现无双他们第一次去警局取尸时候的怪事。
第75章 丧盆摔不碎
按照马瞎子的话来说,斗棺称的不仅仅是尸体的肉身重量,还有孽重,孽重,说的就是这个人生前做了多少坏事。坏事做的越多孽根越重,越不好抬。这说明阎王爷有意刁难,不让你那么容易下葬。因此,后来有些能耐的风水先生研究出了这种斗棺。
“瞎爷您放心,跟您老这么多年了,兄弟们都懂规矩。”那个为首的抬棺匠拍着胸脯保证说。
他走到李大海的棺材前,先是抬起棺材一角试了试,还行,能抬起来。
“别试了,我给他盖了往生被,压住他的孽重了!”马瞎子说道。
该来的客人基本都到了,汤疤子可能是昨夜惊着了,都快到开光时辰了依旧不见人影。
开光是中国丧葬习俗上几乎最重要的一环,洗净了死者一世尘缘,为死者擦亮阴眸,祈福来生。这个仪式几乎所有人都要到场,而且还不能哭!在东北也有一套话,一般来说都是阴阳先生唱,嫡亲长子为死者擦拭开光。
“程峰,时辰差不多了,开始吧,跪下,为海爷开光!”马瞎子把程峰拽了过来,如今李家的孝子贤孙这个位置由马程峰来充当。
“开眼光,看四方!开耳光,听八方!开鼻光,闻物香!开嘴光,吃饭香!开心光,亮堂堂……孝子贤孙泪别撒馆内哎……”马瞎子扯着嗓子喊道。
程峰跪在地上用白酒在李大海的尸体上拂过这几个位置。
“孝子跪!”
在场所有人,除了无双在内,全部跪倒在地,这是李大海最后一程,虽然灵棚里外没有一个至亲,但没有人会在意这些,纷纷跪倒在地送他最后一程。
这时候该哭了,甭管是真是假,要的就是这个气氛,哭的越惨就代表死者生前慈爱之广。当然,李大海不是什么好人,可人既然已死便得让他安心上路,这段从李府一直到坟地的路也是相当于与黄泉路对接的过程,哭丧哭丧,活人死人阴阳相隔,用活人的哭声送完最后一程,生前多少恩恩怨怨就次一笔勾销,让他看一看,生前最怀念的人和物,还有这段路!
“孝子叩首!”马瞎子又是一嗓门,程峰扑通扑通磕了三个响头,是真真切切实实在在的。这孩子不像无双,很实在,口中嚎啕大哭,哭的差点昏过去,双手死死扒在棺材盖上就是不松手。
“恩公啊……程峰还没有来得及报答您的大恩大德您怎么就这么走了啊?”
“程峰,差不多装装样子就好了嘛,一会儿还有正事呢。”无双上来搀扶。
“你起开!”马程峰推开了无双,心中愤愤无法掩饰。
其他三具尸体的棺材也缓缓合上了,当然,他们都是配角。李大海纵横江湖一世,末了这就算告别了,无双也算对得起他了,他的葬礼当年在承德可是轰动一时,那排场,光是车队就足有一百多台。平时难以一见的承德大人物,那天晚上都去了,送丧队伍排满了二道牌老街,黑压压一片是人山人海。
常小曼站在无双身后,也许是有愧于心,暗自冲李家四口鞠了几个躬。然后挽着无双的胳膊一句话不说,看那表情,也十分悲伤。
“你不必如此,没必要为了你们常家的仇人装,一会儿你跟好我了!我怕会出事没工夫照顾你。”无双对她说。
马瞎子用盲杖摸索着,找到了这两天灵堂里烧黄纸的那个丧盆,说:“程峰,衰丧盆,为你恩公开路了!”
其实一般来说摔丧盆并非长子做,都是次子,或孙子摔,长子要在最前边打着灵头旛为抬棺队伍引路,也就引魂。但孝子贤孙就马程峰一个人,也就只能全由他自己做了。这不是闹着玩的,如果失了礼数容易召死者诅咒,所以生前再好的朋友也不敢代劳。
马程峰举起丧盆子到头顶,用力朝地上砸了下来。这里也有讲儿,死者为男左手摔,死者为女右手摔。另外摔丧盆子必须要摔碎了,而且越碎越吉利,到底里边是什么说法可能无从考究了,一代传一代就这么说的,也许跟岁岁平安差不多。
可有一点,必须摔碎了,你要是摔不碎那就代表死者不愿意上路,生前还有心愿未了,今夜无法起灵,必须再责良辰吉日了。
后来呀,人们为了吉利怕摔不碎丧盆子,就用粗陶稍稍了,粗陶十分脆,就算是几岁的孩子,捧起来一松手都能摔碎了。
啪嗒一声,丧盆子重重地被马程峰摔到了地上,但却没有碎,在场包括无双在内,所有人无不瞠目结舌。这种事不信邪不行,粗陶烧的丧盆子竟然在一个成年人手中摔不碎?那得多巧合?你还指望着那些无德的商人故意给你换个质量好的盆子?那怎么可能呢!
几十个抬棺匠站在棺材左右,龙架都搭好了,刚想使劲儿抬却见丧盆子没摔碎,立刻又送了劲儿。这是规矩,丧盆子不碎不能抬棺出灵棚,不然死者会闹事。
那丧盆子失去了平衡在地上来回滚,咕噜噜地径直滚出了灵堂,谁也不敢碰这晦气玩应,赶紧左右躲闪让开一条道,就见丧盆子直接滚到了大门前才止住趋势。
这变故别说无双了,就连马瞎子也有点措手不及,以前自己办的丧事也不少,还从没遇到过这么邪乎的怪事呢。
“瞎子,咋整?李大海还有啥事吗?”无双问他。
“是啊前辈,我刚才使劲儿了,怎么会摔不碎呢?咱东北的习俗是丧盆子不碎必须另责良辰吉时起灵,要不然不吉利呀!”马程峰也劝他重新算算。
“不行,小爷,程峰,你们有所不知,夜长梦多呀,今夜子时前必须起灵,否则会出大事,你们相信我!”马瞎子语气很认真。
“可……丧盆子摔不碎,咱也不能违背老祖宗留下来的规矩呀?再说了,李大海是江湖上的大人物,坏了规矩,兄弟们以后会怎么说我?”无双也十分忌讳这些。别看他上过学,可从小出生在传统家庭,心底里还是传统观念很强的。
第76章 他回来了?
“程峰,去,重摔,必须摔碎了!”马瞎子喝道。
“好!”马程峰答应了一句,几步跑到了门口方向就要去捡回丧盆子,可他刚走到门口弯腰低头,李府大门却被从外边推开了。
门外自然是围的水泄不通人山人海,但有几个人就站在门口台阶上,好像就一直在等待着这个时刻似的。马程峰捡起丧盆子微微抬起头……“是你?你怎么来了?”
门口,一个年轻男子上身缠满了雪白雪白的绷带,正坐在轮椅上冷颜素目地瞪着他。他背后是一个健壮的汉子推着轮椅。李二毛子!
“小子,识相的就滚开,这儿没你事!看在给海爷做孝子贤孙的份上,今儿我不为难你!滚!”汤疤子吼道,他背后跟着五六十号小痞子。
是他带走了李二毛子吗?显然,他这个莽夫没有这等智慧,更何况汤疤子与李家也有些私仇,至多是李家被灭门恩怨一笔勾销,却没必要沦为李二毛子的鹰犬拍马屁。
人群中,一个年轻人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也许,那个幕后黑手就是他!冯兴辉!他摆了摆手,四五个手下听他嘱咐了几句后,消失在了人群之中,也不知打的什么如意算盘。
“程峰,多谢你待我送爹最后一程,但我是他的儿子,这些理应由我来做!”李二毛子抬起头来,看了看门上高悬的那块金字大匾。离家几日,简直已经面目全非,这哪里还是自己的李府!看到这里,他怒从心生!
“哎?程峰?快点的,别误了时辰呀?”无双并不清楚屋外发生的事,还以为是又有客来了呢。
马程峰这孩子是个极为传统的人,他受李家恩怨自然不敢忘记,如今李家长子就在面前,自己怎能越权代劳?
“大少爷,全有您做主,请吧!”他把丧盆子交到李二毛子手中,立在门旁一侧,大声吆喝了一嗓子“李家大少爷归家!”
此话一出,院子里在场所有人无不鸦雀无声,谁也不曾想到,李二毛子远在千里之外的长春养伤,竟然赶了回来。从咱们中国人的习俗传统来看,李家既然有后,甭管是不是残了,所有家业就都要由他来继承。
无双转头看了看,暗自紧紧捏着拳头,看来自己还是太嫩,棋差一招,如今李二毛子回来了,自己可谓是满盘皆输。除非他肯主动言明,让无双代为掌管这偌大的家业。要不然,就算无双手下有千军万马,在江湖道义上也说不过去。
两个昔日的好兄弟,几日前他还求他为他报仇,还答应让他代为主持大局,可此刻,四目相对眼中多了许多常人无法察觉的情绪。
无双脸上面无表情,只是朝他点了点头。
“双小爷,我李怀荣只是回来主持家人丧事的,既然已经开始了,那就不要停。死者为大,有些事还是等结束后咱们再商量吧。”李二毛子没有说太多话,毕竟这是父母和爷爷的丧事,若是把话挑明了,难免又要激起血雨腥风,扰了死者安宁。
“大少爷,摔丧盆,准备起灵!”马瞎子喊道。
汤疤子推着李怀荣走到棺材前,他手中捧着丧盆,想给父母和爷爷跪下,可怎奈已经瘫了,无法行动,只好抹了把眼泪,平伸双手,松开了那漆黑的是丧盆子。
说来也怪了,刚才马程峰摔的劲儿那么大都不碎,如今李二毛子坐在轮椅上,高度比刚才马程峰低了将近一倍,丧盆子距离地面也就是一米,他没有任何力气,轻轻松开了手。丧盆子落地啪嚓一声被摔的粉碎。也许,李大海就是在等孙子吧。这种事,外人始终无法代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