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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节
    “我的命就要好多了,我嫁人后,我爹不放心我,专程来看我一回,我同他说了,他当即就要带我走,并让那病秧子签和离书。病秧子倒是肯签,他家里人不同意,说可以让我走,但要等病秧子归西,他们怕他孤单,百日之后连个哭丧的人都没有。”
    我捏着杯子,原先觉得自己大小姐日子到头了,如今颠沛得很,可听了宋云衣的话,又觉自己还是幸运的,起码我爹还活着,他会出来的。
    宋云衣练了一件轻袍换上,“明月,我很知足了,我给那病秧子送了终,他们也没为难我。还给我宋家的姓,让我再嫁。听说这户人家是很好的,我二嫁之身,去了还能做正妻,我真的很知足了。”
    我问她,“你要嫁去哪里?”
    她说:“凤翔府,我们乘船下汉口,转道陕西。”
    凤翔,我看她一眼,“那处快要出了大殷,再往边上走,就是项地了。”
    她点头,“嗯,我晓得。宋家人的心思我也明白,他们想留着我为病秧子供奉灯火,守一辈子活寡。我不听话,他们便使法子折腾我,我想嫁人,他们便让我远嫁,我都晓得的。”
    她转过身,道:“不过,明月,我若是老死在宋家的内院里,我一辈子也不会出城看一看,就连这船,我也是没机会乘一次的。如今也好,我好歹也不是内宅妇人,也算是有些见识了。”
    又听她呵呵笑,“对吧?”
    我心里真是沉重得很,她竟这样苦中作乐,我问她,“你原先姓什么?”
    “崔,我原先姓崔,我叫崔云衣。”她如是说。
    我喉间哽咽,“我也......”
    我也姓崔,短短四个字,我却说不出来。
    她笑,“你怎么了?”
    我怎么能说我是崔蓬蓬,我爹是当朝相国,不过他下狱了,进了大理寺。我心间沉闷得很,腹腔内一阵酸气涌上来,转头便想吐。
    宋云衣拿了个钵给我,“明月,你是不是有孕了?”
    她替我拍背,“我过去见有孕的嫂子们,都是你这个样子,脸色发白,时常想呕吐,那人是你相公吧,我去叫他来。”
    宋云衣已经起身要走,说时迟那时快,我伸手捏住她纤细手腕,“别动!”
    她不过一个纤弱女子,我手上用力,她便被我挟制住,我声音沉沉,“不要动,你要是敢动一下,我杀了你。”
    我骤然冷下来的声调,宋云衣急红了脸,“明月,你怎么了,你先放开我,先放开我好吗?”
    她手掌被我压在桌上,我丢开她手臂,“他不是我相公,你跟他说也没用,不过我不喜欢人家多嘴多舌,你要是把话传出去了,我将你丢到江里去,就算捞上来也是个死人了。”
    宋云衣有些讷讷,“那......那你的相公呢,你有了身孕,他在哪里?”
    我拍桌子起身,“你自己都泥菩萨过江,还管别人的事?我看你先把你那两个婆子管好,省的她们将你卖了都不知道。”
    宋云衣抿着嘴唇,“那......那你要不要在我这里休息一下,你怀着身孕,是不能操劳奔波的。我这里没人会来,你......?”
    我冷眼瞧她,“谁说我怀孕了,我也没有相公,休要胡说八道!”
    她此刻已经缓过了心神,紧紧盯着我,“还说没有,怎会没有?你面颊浮肿,动作也有些迟缓,怎么会不是有了身孕?你别骗我了,我爹有本医书,上头就是这样说的。”
    宋云衣信誓旦旦,我心中原本拧成绳的一股倔强劲儿被消得七零八散。她说我怀孕了?
    如今十月霜降,七夕那日至今,已经三个月过去了。
    我摇摇头,“你说错了,我没有怀孕,医书上说的不准,根本就不准的。”
    宋云衣自水盆里绞了一张帕子给我,“明月,有了身孕是喜事,孩子是天赐的福气,你莫要伤怀。”
    “不,不是这样的,你不懂,你不懂!”
    我如何能有身孕,我如今随苏幕东躲西藏,我到哪里去给孩子寻一个安身立命的地方。就是我爹,他也是不愿见到我这样的,我如此不知自爱,教他以后如何做人?
    我跌坐在窗边的楠木椅子上,全身都被抽干了力气。
    第28章
    江上波光粼粼,我朝外头看,“天凉了,瞬息的功夫,天就这么凉了。”
    宋云衣也痴痴的望着窗外,“听说现在边境又不太平了,也不知道此去凤翔,将来能不能平安活到终老。”
    我叹气,“不管怎么说,你顶着宋家的名头出嫁,如今就是宋家的姑娘,谁敢与你为难?”
    她低头一笑,“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我几斤几两,别人不晓得,我自己心里是晓得的。”
    宋云衣就是这点好,不管什么时候,她都知道自己是谁。不似我爹说我,只要被人哄一哄,就会得意忘了形。
    我伏在小桌上,她说:“你去榻上睡,当心明日头疼。”
    江上行数日,觉得世上已千年,我与宋云衣分别的时候,船到了汉口,她要乘马车转道去凤翔,我则与苏幕去龙门。
    我没有行囊,两手空空,只头上包着一块方巾,宋云衣送了许多衣物给我,“天气渐渐凉了,当心冻到肚子里的孩子”。
    她又指着苏幕,“明月,那位壮士恐怕是心仪你的,你若不中意他,我看还是早日说清楚的好,要是将来生出误会,你们孤儿寡母恐怕会艰难了。”
    宋云衣当日的话我没有听,我不知道苏幕与我会因为这个孩子,成了后半生的仇人。
    她身后两个婆子懒洋洋的,似刚刚睡醒了一场大觉,我低声同她说:“你这两个妈妈不能走,等她们送你到了地方,安定下来,才能放她们离开。”
    宋云衣回头看了一眼,“顾妈妈还好,刘妈妈成日说身上疼,想要在汉口瞧病。”
    我拍拍宋云衣的手,笑一笑,“那简单,你就陪着她瞧病,病甚么时候瞧好了,再一道出发。如果明日那位顾妈妈也病了,那更好,大家一道留在汉口,谁病了都一样。总之要走你们一道走,要留,那就大家一起留。”
    宋云衣点头,“嗯,那我就跟着她们,她们去哪,我都跟着。”
    话也只能说到此处了,苏幕牵来两匹马,我与宋云衣告别,“咱们就此别过,山水有相逢,或许将来还有再见的一日。”
    我与苏幕往西北而去,越往边上走,越风沙刮面,我在马背上颠簸,只想马再快一点,早一日到龙门,我便可早一日安稳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