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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8节
    药味有些刺鼻,一开始很淡,发散抹热之后,气味便醇厚悠长,闻起来安神静气。
    涂好药之后,正欲继续躺下,忽而听到有人敲门。
    门外夜色绰约姗姗,风雪夜里,檐下灯笼摇曳,灯火朦胧,映雪拢然。
    成青云放下药瓶,披好衣服,扬声问道:“是谁?”
    “是我,开门。”低沉清浅的声音,轻而柔,却沉稳如山。
    成青云愣住,待反应过来,立刻裹好衣服,披上轻裘,疾步上前开门。
    廊下灯火交织,光影倾泻荡漾,遥映雪色,悠然古雅。
    风雪之中,亭然玉立着一人,他一身轻裘,手执灯火,踏雪而来。肩上轻沾雪花,立于这雪色灯火中,似有暗香幽袭,似有人秉烛而来,风雪归人。
    他手中薄纱宫灯随风轻摇,灯火旖旎明亮,柔美的光影,写意般勾勒玉立颀长的身影,岿然雅致,令人动容。
    “世子?”成青云愣了一瞬,讶异地看着他。
    许是雪色光影摇映,南行止俊利的眉眼隐没在晦暗中。他淡淡地应了一声,便径直入了门。
    门外撑伞的秦慕铮见状退开几步,临走前深深地看了成青云一眼,那眼神幽暗而复杂。
    成青云若有所思,也来不及多问,秦慕铮已然出了庭院,她迟疑片刻,将门阖上。
    转身入内,满室静柔。
    南行止脸色平静,到桌前坐下,将食盒放在桌上。成青云见这食盒,稍稍惊愕。
    这食盒精美绝伦,红漆渲染如火,雕漆游龙翔凤,更点缀花好月圆,装配称心如意,观音童子。更难得,食盒分为五六层,每一层既宽且厚,恐怕能放不少美食。
    她轻轻嗅了嗅,已闻到食盒内飘散而出的香味。
    南行止将食盒第一层揭开,白蒙蒙的热气蒸腾而上,成青云有些目瞪口呆,她呆怔地走过去,痴傻地望着食盒,说道:“从王府到这里也有一段距离,天这么冷,这些东西拿过来,竟然还没冷掉吗?”
    南行止的手顿了顿,放下食盒盖子,指了指食盒最底层,说道:“这底层,是可以装沸水的。沸水的热气从下往上,可以使整个食盒一直保温。况且,这一路过来,车上一直热着水,水凉了,我就立刻换沸水,如此,食盒内的菜色便不会冷却。”
    “如此,”成青云偷偷地咽了咽口水。见南行止悠然自在地将食盒内的菜端出来,她暗暗数着,一共十八道菜。
    西施舌、淡菜虾子汤、鱼翅螃蟹羹、蘑菇煨鸡、芙蓉蛋、什锦火烧、梅花包子、红梅珠香、八宝野鸭、翡翠白玉卷、一品官燕、杏仁豆腐、清蒸三丝……
    最后端出两碗粥,一壶酒。
    这分明是添酒开宴的节奏,成青云懵懂而疑惑,再三斟酌探寻地查看南行止的脸色,心里开始生出隐隐的忐忑。
    南行止端坐于桌前,将灯拨亮,明媚的光轻轻闪烁,将房间照得旖旎熠熠。
    他轻轻握住她的手,让她坐于自己身侧,将粥放在她面前,说道:“尝尝看。”
    成青云抿唇,迟疑地问:“世子,这些……都是我们两个人吃的?”
    “不然呢?”南行止轻笑着反问,“你希望还会有谁?”
    他笑意淡淡,声音温和,可眼底总透出隐暗的冷,令人捉摸不透。
    “可是……这么多菜,吃的完吗?”她眨眨眼。
    “吃不完又何妨?”南行止握紧她的手,占有般放在自己的膝盖上,与她十指相缠。“我为你准备的,就是属于你和我的,为何需要他人来分一杯羹?”
    成青云愣了愣,慢慢地将手从他手中抽出来。今日一早便去了宫中,午膳不过随意吃了点,并未用晚膳,说实在的,她很饿了。她望着南行止,满足地笑了笑,纯澈的笑意令南行止心里发沉。
    他抬手,轻轻地搂住她的腰,一言不发。
    成青云拿起筷子,犹豫着第一口要吃什么,她看准了芙蓉蛋,准备下筷,南行止忽然拦住了她。
    她怔住,转头看着他。
    他执起酒壶,斟了两杯酒,说道:“先喝一杯酒吧。”
    成青云道好,放下筷子,端起酒来,南行止举杯,轻轻地与她碰了碰,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仰头喝下去,这才慢慢地将自己的酒喝完,一滴不剩。
    酒味绵长醇厚,清雅甘甜,丝丝入扣,令人沉醉。成青云抿了抿唇,笑了,“世子,这是陈年女儿红,酿好了埋在桂花树下,埋了好多年了吧?”
    “是,十八年了,”南行止意味深长地看着她。
    成青云的心微微一震,避开他灼热的目光,低头拿起筷子,南行止却又斟了一杯酒,说道:“既然是好酒,就多饮两杯吧。”
    他端起酒杯,先饮而尽,成青云也立即随他一起饮下一杯。
    南行止再斟了一杯,与她轻轻碰了碰,“只有这三杯,这是最后一杯了。”
    成青云忽而觉得手中的酒盏有些烫手,两杯酒下腹,绵长浑厚的酒力缓缓地渗入血液,流淌到四肢百骸,沉醉缱绻。
    她双眼迷蒙,沉醉之中,南行止俊利的模样越发温柔,她不疑有他,仰头饮下第三杯酒。
    放下酒杯,成青云定了定神,轻声说道:“世子,我们吃菜吧。”
    “好,”南行止欣然应下,将粥推到她身前,“喝了酒可能有些醉,喝点粥缓一缓。”
    成青云垂首看着这碗朴素的粥,与满桌的珍馐比起来,这碗粥实在普通寡味,令她提不起食欲。她正欲拒绝,便迎上南行止沉沉的目光。
    他无声地看着她,将碗向她推了推。无声沉默去,温柔而强势,不容她拒绝。
    她笑了笑,拿起勺子,舀了一勺,放进嘴里。
    粥煮的稠密软绵,糯米黏而不腻,清甜恰到好处。粥里放了坚果之类,也煮的酥软美味。
    “好吃吗?”南行止问。
    成青云下意识点头,“很不错。”
    “尝到了什么?”南行止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成青云轻轻地抿了抿,回味着粥的滋味,说道:“有红枣、花生……”她顿了顿,“还有桂圆、莲子……”
    原本简单的食物,由婉转的语音说出来,突然变得缠绵而深切。
    成青云的声音一顿,呆怔又茫然地看着他。
    南行止轻笑,笑声似月下平湖般荡漾温柔。他端起自己的粥,也尝了一口,煞有介事地点点头,“的确有红枣、花生、桂圆和莲子。”
    平静的心,似在这一瞬被打破,成青云心跳如雷,浑身发热。她呼吸凝滞而急促,无措地看着酒杯,还有粥。
    女儿红、桂圆莲子粥。
    虽说并未明说什么,可这其中热切又露骨的暗示,让她彻底慌乱了。
    她沉默地坐着,心底五味陈杂,似有人将她的心剖出来,扔进油锅里,在扔进冰窖里。水深火热,煎熬不已。她努力想冷静下来,理一理这到底是梦境还是现实,可浑然思索才发现,脑海之中是一片空白。
    她握紧筷子,很是勉强地勾唇笑了笑,“世子,我该不会是在做梦吧?”
    南行止脸色微微沉了沉,又舒然而笑,他轻轻地握住她的腰,说道:“当然不是,这一切都是真的。青云,你再仔细看看。”
    成青云瞪大了双眼,桌案上的灯火明亮如昼,光影将两人的身影映照得缠绵悱恻,她突然欣喜不已,又突然想要立刻逃离。
    窗外雪雨纷纷,风雪低吟,万家灯火迤逦,在这风雪夜中,泛着温暖悱恻的珠光。
    成青云慢慢握紧手,淡淡地笑了笑,说道:“世子,再不吃的话,饭菜就要凉了。”
    “嗯,”南行止淡淡地应答,声音听不出喜怒。他放开她的手,她如释重负般握筷子,去夹芙蓉蛋,蛋太滑太嫩,她的手指在轻轻地发抖,试了好几下,竟然将蛋戳烂了。
    她气馁地想要放弃,收回手时,却被南行止握住。
    他的手心温暖宽厚,将她紧紧地包裹住。
    第243章 一封婚书
    今夜的一切,似梦境般,如虚如幻,太不真实。
    房间内温暖如春,外面的世界却是风雪霭霭。
    成青云放下筷子,再没了进食的欲望。她强自镇定,目光明澈地看着南行止。
    南行止依旧风轻云淡,泰然若素。仿佛一切变幻于他而言,不过平常尔尔。他清淡而笑,说道:“我有一样东西要给你,你自己拿出来看看。”
    成青云侧首看着他,带着疑惑。
    “就在我的衣袖中。”南行止说道。
    他进门时,已经褪去了披在肩上的轻裘,内里一身深衣,衣服颜色却是绮丽的红。锦绣红衣,衣褶似涟漪般,在灯下泛着光泽,其上精美暗纹熠熠生泽,成青云双眼氤氲朦胧,看不清楚这绚然色彩。
    他极少穿这样绚然的颜色,这素红,灼热得就像心里的热血,缠绵悱恻。尊贵而容雅。
    他轻轻拂了拂衣袖,说道:“就在左手袖中,你拿出来看看。”
    成青云低头看了看,广袖宽松飘逸,看不出放着什么东西。她屏住呼吸,用手试探着摸了摸,摸到之后,迟疑了片刻,拿了出来。
    也是一片红。红色之上,印烫着金色的龙凤,龙凤盘旋交缠,捧出一个“囍”字。
    成青云手指一松,这古雅而精贵的婚书险些落在地上。
    南行止抬手接住,沉沉地看了她一眼,轻轻地将婚书展开,放置于桌上。他起身,走到一旁,拿起自己的轻裘,在轻裘的内袋中,拿出笔墨,还有一盒雅巧的印泥,走了回来。
    成青云始终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内心涌出的狂喜还有忐忑,在心中无数次交缠挣扎之后,终究化为平静。
    南行止心热如火,满心期待,却在触及到她平静又隐忧的眼神时,脸色微微冷了冷。他蹙了蹙眉,慢慢地走到她身前。
    高大的身影温存地将她拢住,成青云全身僵着,抬头看着他,似仰望着一座深入云岚的高山。
    安静的雪夜,有风沉缓而温柔的低吟,也有雪簌簌的清唱,还有两人无声的呼吸声以及心跳声,丝丝入扣,萦绕不绝。
    他将笔墨放在桌上,坐在她身边,目光胶着凝睇着她。
    “青云,这是一份婚书。”他淡淡地说道。
    成青云定住,片刻后,才轻轻点头。
    他将婚书打开,其上飞舞行云般的字迹浮现在她眼前。
    并没有繁复华丽的辞藻,也没有多余地赘述修饰。这婚书,简洁明了,其上只有她和他两人的名字和生辰。
    她看着最后一行“结为姻缘,永世为好。”几个字,满心的热忱和担忧,忽而平静下来。
    南行止研磨,提笔,没有犹豫,笔走龙蛇却谨慎庄重地落在自己的名字,片刻后,将笔递给她。
    成青云如一尊雕像,唯余一双眼睛微微闪烁着,氤氲着柔软的水汽。她紧紧地咬着牙,几次握紧手指又放松。终究,她低下头,避开南行止沉静如渊的目光,轻轻地摇头。
    “世子……”她声音虚浮无力,却好像用尽了全部的力量才说出话来,“我不能签婚书……”
    南行止沉默,脸色失落阴沉,却没有太多意外。他依旧温柔,依旧深情,只是眼底的热忱和期待,全部都被凉水泼透了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