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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节
    收回落在冰块上的目光,冯保恭恭敬敬行礼。
    朱翊钧侧头看他,手指却纹丝不动:“不是说今日皇后娘娘那边有宴会,所以着了你前去帮忙,免得到时候手忙脚乱吗?”
    “皇后娘娘不过是说客气话,真要办个宫宴,哪里用得着臣?”
    冯保看上去笑呵呵的,两手袖着。
    “倒是贵妃娘娘从皇后宫中出来的时候,曾问太子爷要不要出去走走。”
    “我对这些不感兴趣。”不过一群花枝招展的女人罢了。
    朱翊钧眼帘一搭。
    冯保侧头看了看那些守在旁侧的小太监,只一个眼色,轻一摆手,所有人就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显然,冯保有一些话,不方便给这些人听到。
    朱翊钧注意到了这一幕,不过他的目光很快就挪移到了冰块上。
    天气炎热,原本巨大的一块冰已经渐渐化小,并且泡在水里,越来越小,透明的边缘与冰水接触,显得界线模糊,一点也不分明。
    “大伴有什么事?”
    “无事,不过臣以为,太子您可能有事。”
    异常直接的一句话,让朱翊钧手上的动作停住,修长的手指纹丝不动,眼神微闪。
    “何事?”
    冯保垂首平声道:“谢二姑娘手上的银鞘。”
    “哗……”
    冰缸里轻轻的一声响,方才被朱翊钧的银钩按住的那一块冰,不知何时竟然从银钩底下溜了出来,重新从水底下浮上了冰面。
    圆滑的边缘,内里不规则的花纹,伴随着浮动的水波,渐渐荡漾。
    在朱翊钧的视线里,也在他的心湖上。
    “咕咚。”
    轻轻松手,银钩直接从朱翊钧的手心里滑入了冰缸之中,消失无踪。
    他终于转过了身来,正视冯保,眼底是前所未有的探寻和打量。
    “大伴的消息,很是灵通。”
    这一件事,朱翊钧不曾对任何人说过,从自己遇刺,受伤,到丢失匕首银鞘……
    冯保,从何处得知?
    气氛一时紧绷。
    冯保照旧躬身垂首,不疾不徐:“臣不过猜测,此前试探过了谢二姑娘,现在试探过了太子殿下。看来,臣所料分毫不差。”
    “……”
    所料不差。
    好个厉害的冯保,真不愧是能稳坐在司礼监,统领着东厂的人物。
    朱翊钧盯着冯保那一张平静的脸,慢慢将两手背到了身后:“有时候你聪明得令人厌恶。”
    “臣始终站在您身边。”冯保终于叹息了一声,提议道,“银鞘握在高胡子的外孙女手里,终归不妥。太子,这东西咱们得拿回来。”
    “你说得对。”
    朱翊钧点了点头,回头看了一眼冰缸里沉浮的冰块,忽然问:“寿阳现在何处?”
    第038章 太子殿下
    御花园,后湖。
    皇后一走,李贵妃没来,入宫不多的诸位贵小姐们紧绷的神经,终于渐渐放开。
    谢馥随着众人一起到了后湖凉亭处,便没继续朝前面走了。
    前面张离珠被众人簇拥着一路朝凉亭走去,有说有笑,谢馥只远远看着。
    也有一些私交不错的准备去别处看看,谢馥就站在湖边上,看着湖心亭里热闹的场面。
    湖面碧波荡漾,风吹来,经过湖面,荡起波涛,将湖心亭的倒影吹皱。
    葛秀提着裙角,小心翼翼走到谢馥的身边来,看了一眼湖心亭里热闹的景象,轻声道:“果真还是她百无禁忌,在宫中也不收敛。”
    “本就是在宫中开宴,皇后去更衣的目的也不过在于让她们放开来玩耍,张离珠不是不收敛,是太聪明。”
    谢馥回头看了葛秀一眼,目光落在她手上。
    葛秀的手并不漂亮,只能算是一般,不过肌肤细白,有隐隐的香息传来,今日入宫必定也是花费了一般心思的。
    可现在吸引了谢馥目光的,是葛秀手中的宫花。
    葛秀注意到谢馥的注视,有些轻微的不自然,也许在好朋友的面前展露出自己的目的,也有些叫人尴尬吧?
    这是一朵芙蓉,蓝色的纱上绣着金银线,柔美之中透着一种华丽。
    “皇后娘娘喜欢鲜艳奢华一些的颜色……你知道,宫中适龄的皇子仅有太子一人。四皇子被封为潞王,可还小太子四岁……”
    顿了顿,葛秀看了看周围,也没人靠近她们这边。
    跟谢馥在一起,有一个好处:基本不会有人上来搭讪。
    现在她说话,也不会被旁人听了去。
    “听闻宫中贵妃娘娘与太子的关系并不亲厚,反而是皇后……”
    朱翊钧虽为太子,可与李贵妃的关系的确一般,但要说他与皇后关系有多好,也不见得。
    谢馥想,世上应当没有任何一名嫡母喜欢庶子,皇宫亦如是。
    所以,葛秀选择迎合皇后的原因,并不在于这“关系”上,而在于,皇后是皇后,是六宫之主,可以定夺朱翊钧的婚事。
    葛秀乃是葛守礼之女,看似地位不低,可葛守礼顶多再过两年便要乞休,届时葛秀便完全符合宫中选妃的要求。
    如今放眼望去,只怕没有一名贵女比葛秀更合适,更有优势。
    谢馥只希望,她真的能心想事成。
    “若你想要讨皇后的欢心,只须朴素一些……还记得方才慈庆宫所见吗?”
    皇后说她喜欢鲜艳一些的颜色,说的那是她自己,又怎么可能喜欢旁人比她还要奢华?
    毕竟是已经迈入暮气之中的女人,眼底的疲惫清晰可见,慈庆宫中更不与“奢华”一词沾边,反倒是冲冠六宫的李贵妃像是历朝历代所有的宠妃一般,雍容华贵。
    说出来的,并非是真,自己看见的才是。
    谢馥只说了这么简短的一句,葛秀已经怔住了。
    蓝色的宫花就在她手中,绣着的金银花纹盘旋往复,如今她却觉得这些花纹上仿佛都跟着一条烫手的火焰,让她快要握不住。
    “馥儿,我……”
    谢馥轻叹了一声:“真是拿你没办法,你可想好了?”
    “……我……想好了。”
    葛秀沉吟片刻,开口的时候却透着一种奇异的犹豫。
    做出选择的时候,总是很沉重的。
    只是她已经说出口,谢馥也就伸出手去,将那一朵宫花从她手中取了出来,然后把自己随意挑的那一只浅紫芙蓉宫花放到葛秀的手心里。
    “馥儿,我……”葛秀想要说什么。
    谢馥淡淡道:“我父亲断断不会乞休,对这皇宫,我半点兴致也无。”
    若不是皇后硬要招人入宫,她半点也不想来。
    谁不知道当今两位内阁大臣中,张居正乃是太子的授业恩师,至于高拱却因为顽固易怒渐渐成为众矢之的。高拱是老臣,却不会成为太子的股肱之臣。
    漫说谢馥不会入宫,即便是入宫了也是下场凄惨。
    所以这一朵宫花的事情,其实无关紧要。
    将属于葛秀的那一朵宫花拿起来,谢馥手指一转,那一朵宫花便打了个旋儿,瞧着颇为漂亮。
    风吹来,湖面起波。
    谢馥注意到了湖面的倒影,飘飘摇摇,顺着这倒影看过去,她忽然撞上了一个人的目光。
    张离珠静立在湖心亭上,手里仿佛漫不经心地持着艳丽的牡丹宫花,身边有不少人正在谈笑,可她的目光只在谢馥的身上。
    更准确地说,是在谢馥刚刚从葛秀手里换来的一朵宫花上。
    唇角讥诮地勾起来,张离珠的表情里透出浓重的嘲讽。
    清高如谢馥,也不过是这样一个阴险小人。
    眸光一转,张离珠同样嘲讽的目光也落在了葛秀的脸上,仿佛觉得她很可怜一般。
    兴许,她是误会了什么。
    谢馥仔细想了想,转瞬便明白了过来,不由得失笑。
    葛秀道:“她一定在想,我被你骗了。”
    “对,张离珠一定觉得我心机深沉,觊觎着某些东西……”
    以己度人,总会产生种种的误会。
    谢馥想起来觉得很有趣,她摇摇头,就要顺着湖堤朝另一头走去,并不想处于张离珠的目光之中。
    然而,就在她侧身的那一刹,一声娇喝凭空响起:“好呀,果然在这里!你,给本公主过来!”
    湖心亭内外,湖堤上下,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谢馥回头,只看见在外面铺着平滑石子的小径上,一名华服打扮,脖子上套着金项圈的小丫头,叉腰横眉地站着,像是看仇人一样,恶狠狠地瞪着谢馥。
    这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