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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节
    作为最高决策者,宁帝同意推行此政,出发点虽好,但在执行中严重失察,督管不力,实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然,事情已经发生,相较于自责,严静思更愿意看到一些实际的行动。
    忽而想到南下的某人,严静思豁然明朗。
    “户部尚书林大人亲自前往越州,并非如皇上之前所说,只为今夏米与宿根再生稻吧?”严静思问道。
    宁帝幽暗晦深的双眸恢复几许灵动,“没错。林远手里拿着朕的调粮手谕,以及尚方剑。”
    嗬,合着,林大人这趟南下,是去当屠夫了!
    “皇上就不怕,相关州府接到调粮命令后将仓储亏空转嫁出去,加重盘剥治下百姓?”严静思道出可能性。
    “林远离京的同时,朕另派出了十二名监察御史,到江南一带体察民情。”
    严静思:这一招,很宁帝。
    头顶悬着林大人手里的尚方剑,背后迎着监察御史的小皮鞭,各州府的长官们不想落马,就只有一条路走:之前怎么吃下去的,现在就要怎么吐出来。
    可以预见,江南的某些大粮商和大乡绅们有的是机会和官府掰扯了。
    严静思低头饮茶,借由偶尔抬眸的动作打量坐在不远处的宁帝,唇边浮现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
    看来,皇帝陛下在纠结自省的同时,也没耽误做局下套。算是没白瞎再活一回!
    一锅麻辣汤底,一个放心倾诉的对象,让宁帝胸口死死堵着的一块大石挪出了缝隙,得以喘息,得以继续补牢。
    送走嘴唇微肿的宁帝,严静思一时同情心发作,让人将沈迁唤来,这样那样嘱咐了一番。
    下晌,受皇后之意换班轮值的沈迁被匆匆传到乾宁宫西暖阁,探上宁帝手腕片刻后,沈迁将头垂得更低了两分,以掩饰眼里的惊诧。
    “番椒虽有散寒、开胃的作用,但初食过量,便容易阴虚火旺,腹痛腹泻......”
    想到皇后娘娘的这番提醒,沈迁额头上不由得沁出一层细密的冷汗。
    细思恐极啊!
    借着辛辣痛快地挥洒了眼泪和热汗的宁帝,还没来得及一身轻,就开始付出代价。来来回回折腾了小半天,药力渐渐发挥作用,这才拖着被掏空的身体歪在软榻上继续批奏折。
    严静思听到消息,伏在书案上特没同情心地抖动肩膀。
    抖动够了,方才挺起身,抹了抹眼角,对当值的莺时道:“派人去通晓各宫,明日辰时初刻,本宫在御花园的桂花亭请她们煮茶品茗。”
    ☆、第43章 茶会试探
    自严后堕马,严静思代之醒来后,这还是第一次主动召见各宫嫔妃。在此之前,严静思对后宫诸人向来是能避则避,能少见就少见,并非是“惹不起但躲得起”,也并非全然嫌麻烦,而是尽可能为自己争取适应这种后宫模式的心理调适时间。
    坦白讲,这并不是个让人愉快的过程,即便她对宁帝没有感情上的“非分之想”。
    现在,严静思觉得,该是到验证调试结果的时候了。
    另,还有更深一层用意。
    这次茶会的名单,不仅宁帝的妃嫔全数在列,就连三位太妃也一个没落下。
    自从安眠香的黑手暴露后,严静思就开始在心里反复推演可能是幕后真凶的几大嫌疑人。
    民间尚且奉行“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更何况是天家皇室。
    宁帝现年已二十有七,登基十年,至今膝下却只有两位公主。面对“无子为继”的局面,外界的猜测大致会分为两种情形:一,宁帝无子,原因在于后宫现任的一后一贵妃二妃二嫔,概不是“沃土”;二,宁帝无子,原因在于宁帝本身。
    若是情形一,那么,幕后之人的目的便是输送“新鲜血液”入后宫,走的是“皇长子——皇太子——继位为君”的路线。
    若是情形二,那宁帝可就尴尬了。不仅自身威仪严重受损,而且,想要继续坐稳皇位,他不得不面临两种选择,要么,“兄终弟及”,册立皇太弟;要么,从兄弟的子嗣中过继一个,立为储君。
    无论哪种途径,殊途同归,所谓的无非是宁帝屁股下的那把龙椅。
    但综合考量风险和成功回报率,严静思以己度人,更倾向于情形二。
    而能从情形二中获益的,看来看去也就宁帝尚存的那几个兄弟。
    大宁后宫的位份设置,满额为一后、一皇贵妃、二贵妃、四妃、八嫔,各主一宫,其下的昭仪、婕妤、美人、才人等不定额,另有三年一次选秀入宫的选侍、淑女待宠。
    先宁宣帝,在位五十年,后宫标配何止满额,甚至超额,另增设了四妃二嫔,昭仪、婕妤及以下位份者,另有十几二十个。
    满足感都是对比出来的,每每想到先宁宣帝的“丰功伟绩”,严静思都要自我催眠一番:宁帝比他老子“专情”多了。
    先帝一生共有十八个皇子,其中夭折了六个,三王之乱时死了四个,三个被贬为庶人终身□□,现下,除了宁帝,就只剩下了成王、靖王、怀王和康王。
    成王贺重武,在诸皇子中行十一,封地胶州,现年已二十有九,膝下虽有三子,但出自两房侧室及一房妾室,均非嫡子。大宁极重嫡庶,妻妾位份鲜明严苛,律法中明确规定,正妻之位,可续娶,却不可妾室扶正。故而,即便宁帝走到过继子嗣的一步,成王也没有符合资质的儿子供选择,除非他现在马上娶位王妃进门开始造人计划。
    要说眼下符合资质的,便只有靖王一人。靖王年方二十二,行十六,靖王妃膝下已有两子。
    至于怀王和康王,先帝驾崩之时,二人还是奶娃娃,怀王彼时刚五岁,还稍微记得一些事,而康王也就两岁模样,走路还不甚稳当呢。
    也正因为如此,宁帝对这两位幼弟极为照顾,不仅破例让他们在生母身边长大,更是在十二岁离宫开府时就封了王衔,只等行冠礼时加赐封地。
    若宁帝他朝被逼走到册立皇太弟的地步,这两人,定是热门候选。
    凭借着记忆和康保提供的信息,严静思推演了数日,最终还是将主要怀疑目标放在了成王身上。
    王府主母虚位,与徐贵妃私下往来,最关键的是,宁帝曾在生命危急之时提醒她小心成王......
    种种迹象参考下,严静思不仅有了个大胆的猜想,呃,就是臆想出来的剧情略狗血。
    大胆猜测,小心考证。
    现下,前朝后宫皆不省心,严静思没有跟宁帝拆伙的打算,自然不会袖手旁观。桂花亭茶会,就算是她正式以皇后的身份配合宁帝的开始。
    皇后娘娘的茶会,各宫自然不敢怠慢,说是辰时初刻,实际上辰时不到,众人就已经陆续到齐了。
    徐贵妃出席宴会,一向是压轴出场,这次难得,早早就到了。
    严静思辰时准时出现,首位落座后,各宫依礼请安。
    “都起身吧,自家人的茶会,不必太过拘礼。”严静思抬手示意,妆容淡雅的脸上始终带着浅浅笑意,搭配着她温和清秀的眉眼,给人的感觉格外温柔和煦。
    然而,在座的各宫嫔妃,除了三位太妃,都亲自观看过广坤宫前的那场杖刑。
    被拉长的漫长时间、痛苦的□□、缓缓扩散的血腥气......尽管广坤宫前的血迹早已被清洗干净,但却深深植入了各宫嫔妃的记忆里。
    平日里看不见皇后娘娘还好,一见到,这些记忆就被唤醒了了一般,历历在目,心有余悸。
    “皇后娘娘的身体可是大好了?”
    李太妃坐在严静思左侧下首位,声线柔婉,有着江南独特的轻袅软糯。
    严静思的记忆里,对先帝的这几位太妃印象很是浅淡模糊,想来是很少接触。
    这李太妃看起来也就是四十出头的模样,细眼弯眉,脸型丰腴,并不是出挑的长相,但胜在合人眼缘。
    “劳李太妃挂心,本宫现已大好,只是落下了头痛的毛病,每次发作,总要折腾个几日睡不踏实。”
    “太医院制作的安眠香助眠效果甚好,尤其是配合着熏香日常使用,断断续续燃用,效果就会差上一些。皇后娘娘不妨试一试。”
    “”
    “郑太妃不知,这安眠香本宫日常一直在用,不巧的是前几日因故断了几日,偏巧赶上头疾发作,亏得沈太医针灸了几次,方才缓解。”
    宁妃闻言起身出列,脸色愧疚地福身请罪,道:“都是臣妾办事不力,太医院的药材采买出了纰漏,这才导致安眠香和另几种香料配制不及,断了供应。请皇后娘娘责罚!”
    严静思抬手示意她免礼,“本宫在皇庄静养,徐贵妃身体不适,也要仔细将养些时日,繁重的宫务都压在你肩上,偶有小纰漏也属情有可原,你也不必耿耿于怀,吸取教训,从此以后多加注意便是。”
    宁妃告谢后,方才重新落座。
    严静思的视线在各宫妃嫔的身上逡巡了一圈,开口道:“本宫瞧着大家伙儿都有些倦怠,想必是近日忙于千秋节过于疲劳所致,听沈太医说,何掌院正在研究一种新的助眠解乏香料,虽说皇上有令,接下来的一年内,宫中各项开支减半,但本宫会与皇上商量商量,这新香料的银子就由皇庄的子粒银里出,按往常的份量分配给你们。”
    “谢皇后娘娘垂爱!”
    “谢皇后娘娘垂爱!”
    ......
    以徐贵妃为首,各宫妃嫔纷纷起身礼谢。
    严静思的视线飞速晃了一圈,抬手示意免礼后微微垂眸,敛下眼底闪过的费解。
    “娘娘,我依稀记得前任太医院掌院刘大人提过,惯常用的香料一直用着,效果其实比换新的要更好一些,也不知是否如此。”郑太妃啜了口茶,沉吟片刻后如实说道。
    “还是郑太妃心细。”严静思笑了笑,“这样吧,原来的香料不变,新香料额外供给两个月。两个月后,若是用得习惯,就和内务府说一声,日后都换成新的,如何?”
    郑太妃颔首,“皇后娘娘这个法子好。”
    严静思闻言,眼底的笑意愈甚。
    直至曲终人散,回到广坤宫,严静思眼里的笑意也没有消散。
    挽月与莺时几人面面相觑,怎么想也想不明白自家主子为什么会高兴成这样。要知道,今儿茶会上用的都是皇庄新炒制的特级春茶,连喝带送,十好几斤就这么没了,几百两银子呢,换做往常,早心疼得不得了了!
    严静思心情好,连带着出手也大方,想到各宫妃嫔精致的妆容也掩盖不了的憔悴,随即让康保找来沈迁,让他带着两个信得过的太医,在千秋节前的这段时间里,每日给各宫娘娘们做次针灸。
    千秋节在即,让各宫嫔妃顶着脂粉也盖不住的黑眼圈出席家宴,不管宁帝怎么想,严静思是不愿意看到的,无关良善,纯属影响食欲。
    “娘娘,您之前让奴才打听徐贵妃出阁前的人际往来,已经有消息了。”康保将整理好的折子呈了上来,“因有人刻意遮掩,奴才们恐打草惊蛇,故而速度慢了些。”
    “无妨,稳妥为上。”
    折子里的内容不少,严静思快速浏览,越看,心里的讶异越大,感慨越深。同时,对徐贵妃的手腕也越发佩服。
    “这次查探过程中,可发现另有人打探的痕迹?”严静思合上折子,问道。
    “并没有。”康保眼神一凛,“娘娘,若是龙鳞卫出手,咱们的人,怕是发现不了......”
    若是被皇上发现,皇后娘娘身边的人私下调查徐贵妃的旧事,该会如何想......
    康保不由得心情一沉。
    ☆、第44章 意外发现
    “只要龙鳞卫不泄露行踪,你们尽管放手做事,其他的问题我自会处理,不必顾虑太多。”几番摸索,严静思算是确定了宁帝表示自己底线和雷区的方式:放龙鳞卫。
    “诺。”康保见皇后娘娘神情笃定自然,并无为难之意,遂应下,未在此事上再多赘言,而是将另一大块烫手山芋递到了皇后娘娘面前。
    “你......牙疼?”严静思瞧着康保异常纠结的表情,接过他递上来的一叠书信,问道。
    康保干巴巴笑了两声,底气不足回道:“娘娘,奴才不是牙疼,是头疼......”
    严静思挑了挑眉,视线从康保的脸上滑到手里的书信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