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
“这三个菜,你最喜欢哪一个?”
主子问得没头没脑,檀纹认真地思考了一下:“奴婢见识不多,这红烧肉色泽动人,看着就好吃,娘娘动了一筷子就歇下了,可是不喜欢?”她一顿:讪讪道“奴婢只是随口一说,没有跟娘娘讨赏的意思。”
这是以为颜欢欢要挑一个菜赏她了。
侧妃吃穿用度都有规定,她饭量少,徐王妃却不会因此让厨房少给她分菜,横竖都要花出去的钱,宁愿倒掉都不愿意落下一个刻薄妾室的印象。热菜倒了可惜,她就赏给身边人开开荤了一一在这方面,她鲜有顾忌,怎么高兴怎么来,下人另有开伙的地方,也就尝个鲜而已,自是比他们的大锅饭要好吃的。
丫鬟们没有主子赐剩饭是侮辱人的观念,反而觉得是主子给的脸面,檀纹分得多,底下人还羡慕她。
颜欢欢勾了勾唇角:“确实好吃。”
话音刚落,她就连连夹起红烧肉放进嘴里。
她吃了三块,又扒了几口饭。难得吃这种高热量的荤菜,她享受地眯起眼睛,丝毫没有将□□吃进肚子的紧张感,要是换了别人,就算菜肴何等美味,在明知有不明毒物的情况下,恐怕都会味如嚼蜡,但颜欢欢心理素质过硬,还能细细品尝一番个中美妙。肉质香甜松软,炖得烂透了,瘦肉筋道,肥肉软烂,像要融在舌尖上,厨子火候控制得不错,酱料也入味,用筷尖一戳,像果冻似的一颤。
可惜了。
将第三块咽下去的同时,颜欢欢脸色一变,两手捂住张大的嘴唇,左手盖住右手,右手的食指中指并拢疯狂扣喉!
亏得上辈子青春期为了减肥,脑残地选择了饭后扣喉,胃酸差点把食道搞坏掉,她看了医生才被教育着停止这种行为,但其深刻的痛苦记忆,让她有了丰富的扣喉经验。
讲究的就是一个快狠准,扣动的瞬间不要压抑呕吐的欲│望一一很多人在呕吐欲初起时都会本能地以吞咽动作憋下去,而她能够在两秒之内,完成从扣喉到呕吐的流程,动作一气呵成,若非吐出的是秽物,实有几分武林高手的行云流水之美。
“娘娘!”
见状,两个伺候她吃饭的丫鬟和檀纹冲上来,拍背的拍背,安抚的安抚:“娘娘,可是噎到了?”
“檀纹你使个人去太医局请太医来,秋芸你跟王妃说一声,就说我身体不适,呕吐不止。”
“是,娘娘。”
檀纹走后,颜欢欢移开捂住嘴的手,任由秋芸用手帕擦干净嘴唇,却阻止了另一个第一时间要收拾地上秽物的丫鬟:“珠云,别碰地上的东西。”
被叫住的丫鬟手顿住,抬起脸来:“奴婢怕秽物污了娘娘的眼,且放在房里,那味儿也影响娘娘……”
“有理,你去打开门窗通通风散味儿,然后过来替我扇风,别管地上的东西了。”
刚强行扣完喉,呕吐欲仍有余波,且把刚吃进去的东西吐得干干净净,也不会太好受。颜欢欢神色淡淡,一改平日好说话的和气模样。珠云只能听命,去打开了窗户,然后到她身后扇风,节奏平缓,一下一下地吹着,外头风也大,没一会就把臭味散得差不多了。
另一个丫鬟珠素重新打了桶水回来让主子嗽口,也提过清洗地上的秽物,均被拒绝。
颜欢欢只想,自己差人去请太医的消息应该传到徐王妃处了,她也派了秋芸去跟她说一声,算算时间,也差不多该到了。
侧妃虽然是妾,但也是上了玉牒的,不需要通过徐王妃来请太医,若林选侍遇上这种倒霉事,就只能先请示王妃,再看要不要‘麻烦’太医局了。
她闲闲地想着,余光瞥了眼身旁替她扇着风的珠云,这府里分配过来的丫鬟,她嫁进来时连什么动员大会都懒得搞,下马威没用,人家要收买的照样能收买,权又不在她身上,打骂没用,出了关键的事情就能看出端倪来了。
珠云和下毒的人肯定脱不开关系。
没一会儿,徐王妃就到了。
正巧,闲得发慌的颜欢欢默数了下时间,应该是秋芸前脚刚到正院,王妃就起程过来了。
挺着急的,不知道就里的人,还以为二人姐妹情深。
徐王妃是真的急一一她没想到颜侧妃行事会那么果决,从呕吐到使人去传太医,不超过十分钟,到她得知消息的时候,去请太医的小厮已经出府有一段时间了,府里守门的下人听令於王爷,一个小厮出门,问了原因就放人了。
再说,这吐也吐得奇怪,她遣人请教过大夫,知道药性不烈,难以察觉,才大胆选择的。
药性烈的毒物,难免味道浓烈些许,她也怕侧妃舌头灵尝出异常来,映袖安慰她,真察觉出味道略有不同,一般来说也只会换一道菜吃,怎会直接联想到那处去?又不是怀有身孕。
‘娘娘心善,只是怕侧妃先诞下长子而已,不是存心害人,而且此物味道极淡,混在荤菜了,谁也吃不出来。’
映袖说的话,犹在脑海中。
徐王妃不敢下真要毒死人的东西,就连绝育药,她也没想过。
她只是想让侧妃晚一点怀上,至於药物会不会害她以后难以怀有身孕?她却是不在乎的,以后王爷还会有更多的女人,要留贤名,让她们怀上就可以了,谁叫颜欢进门进得早,都是命,怪不到自己头上。
为了避免让人发现,徐王妃保险地让映袖使人去喂了一只小狗,连喂三天,狗儿都没事,照样活蹦乱跳的,她才敢落到颜欢欢的菜里。
谁能想到,这颜侧妃的舌头比狗还灵敏?
还一言不合就请太医!
虽然侧妃的确有身体抱恙请太医的权利,但一般妾室怕招王爷的厌,以为自己称病邀宠,除非是真出现了病征发热,像偶尔吐一下这种小事,是不会直接请太医来的,万一诊出来健康得可以一个打十个,场面尴尬是其次,失宠才是真的得不偿失。
种种保证之下,她才敢兵行险着。
徐王妃算尽了一切,只想让颜欢欢‘行个方便’。
只是万万没想到,敌方开了外挂,已然看穿了一切。
甫一进门,徐王妃就被扑面而来的残余臭气惊得用手帕捂住口鼻,目光一扫,登时斥道:“你们怎么伺候主子的!?侧妃不舒服,还不快将主子扶到榻上休息?居然不去清理地上秽物,实在疏懒到极点!映青,你且去打桶水回来清理了它。”
“妾身见过王妃娘娘,向王妃娘娘请安,”
颜欢欢白着一张脸,虚弱地向她请安,果然,礼还没行全,她就虚扶起了她:“起来吧,妹妹你都这个样子了,我又怎会与你计较这点虚礼?映袖,扶侧妃到榻上歇息。”
王妃的人手脚就是快,映青应声正要转身打水收拾残局,颜欢欢却叫住了她:“谢王妃娘娘恩典,是妾身吩咐她们不要动地上秽物的。”
徐王妃脸色不变,心底却是暗叫不好一一显然,侧妃不是娇气才请太医来,而是察觉出不妥了。
是哪里让她察觉出来的?难道她院里出了叛徒?
但不可能呀,颜侧妃一直以来都挺安份的,连林选侍的院子都不去,每日就是闷在偏院里发呆,从来没有听说过她来打探买通正院下人的消息,就连她院里的丫鬟,都没怎么去过正院。
徐王妃无法将整个端亲王府的下人都收於掌中,但起码自家院子里的近身人,她是很放心的。
而现在发生的事,却像是明明白白地在她脸上抽了一巴掌一一醒醒,铁桶漏水了!
心思深的人,往往也容易把人与事往复杂了想,往坏处想,要把平面的事想成三维,里里外外都推敲一遍,还觉得不合理。只是世间的事,少了一环,有时就难以把逻辑连上,徐王妃不知道她有金手指,光用吃的,又不可能直接吃出问题来,就只能往奸细处想。
“妹妹此举为何意?”
“回王妃,妾是认为,方才妾身吃的那道红烧肉里有问题。”
要说耿直,颜欢欢认第二,恐怕只有赵湛能争个第一了。
该委婉的时候,她能游半天花园,绝不说重点,要一针见血的时候,一句话能交代的事,一个语气词都不会多出来。
☆、第038章
“回王妃,妾身是认为,方才妾身吃的那道红烧肉里有问题。”
颜欢欢轻蹙柳眉,端是一副受惊后的忧愁模样,虽然王爷不在,但她的戏依然交得很足,充分表现出了一个吃到掺有毒物菜肴的侧妃该有的惊惶与不安。这时,她抬眸,看向徐王妃:“妾身已经遣人去太医局请太医来,如果真有问题,还请王妃娘娘替妾身主持公道。”
“侧妃话里的问题,所指何物?许是管事不慎购入了腐坏的肉,侧妃受此般折腾,待我查出来,当然会还你一个交代,”
徐王妃扬眉,想出来的解释也合理,暗示她最好顺着台阶息事宁人:“但为此惊动太医局,妹妹不会觉得不妥吗?”
话里的问题,所指何物?
当然是屎里有毒了。
……不对!
颜欢欢一眨眼睛,眼眶湿润,忆及那放到口中的香菜味儿,再眨眼,泪水刷就下来了,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捂住脸嘤嘤嘤地哭起来:“妾身自小舌头灵敏,是药材的味道还是肉腐坏了,一尝便知一一若肉坏了,*的臭味明确,妾身只吃一口就应该吐出来,也的确不至於请太医来,可药材,妾身尝出了味道,却不知道放的是何种药材,是不是害人的东西!这……万一妾身……怀了呢?”
会心一击,堵得徐王妃差点心肌梗塞。
“妹妹莫慌……”
颜欢欢截住她的话,乱其思维节奏:“妾身好方!”
【恭喜宿主激活杂系表情包之‘我好方!’……这个表情包并没有什么卵用。】
好不容易酝酿出来的泪意,差点被系统的插科打诨生生憋回去。
在颜欢欢波澜壮阔的上辈子里,为了学习演戏,报过不少表演班,其中有一次,遇上一个打着港剧tvb旗号的神棍班,只有情景没有台词,学得稀里糊涂,什么表现派演技没学到多少,倒是学会了如何用不同身份即时编出像模像样的台词。
概括来说,就是胡说八道,粗俗点表达,即是瞎几把吹。
“王妃娘娘比妾身识大体,但最近王爷都有宿在妾身处,万一妾身怀上了孩子,又在这里不察遭奸人所害,那罪过,妾身就得先担一半!恨奸人心肠恶毒不得好死,也恨自己没保护好王爷赐给妾身的孩儿,”
颜欢欢先骂了个爽:“王妃娘娘持家有道,妾身听王妃娘娘的话,绝无半点不从,但惟有这件事,希望娘娘体察妾身的心情,妾身不是为自己着想,而是为王爷的精……”她一顿,极其利落地跪了下来:“骨肉着想啊!”
徐王妃被跪懵了,下意识就要扶她起来:“妹妹这是何必呢?先起来,你没错,别跪了,先起来。”
“若真出了事,妾身实在无颜见王爷,也没脸坐着了!”
话虽如此,却是扶着徐王妃的手利落地坐了回去。
颜欢欢脸上犹有泪痕,她知道王妃明面上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动她,也没这个精神来责罚她一一恐怕全副心机都在想怎么收拾这烂摊子了!於是她十足无赖,表现出来的模样,要是上了电视剧,都要被人截成表情包弹幕吐糟的智障,一边擦泪嘴上不停的诉苦,王妃不爱听还不行,拉着她问她意见,谁敢碰地上桌上的证物她就哭。
优雅从容讲道理,就容易被深谙规则玩法的土著带进了节奏。
这一点,颜欢欢很清楚自己有几斤几两,123言情宅斗小说看了不少,可人家有作者光环,削弱周边人物智商,兼带给主角反杀机会,她有么?她连刻薄话都习惯带上别人的亲戚,与王妃身份有别,撕起来,她有理都变没理。
但作为一个在市井混生活多年的华夏人,一个对‘按闹分配’法则用得炉火纯青的大好青年,颜欢欢知道怎样才能在这个情况下拖延住身边的敌人,并且让她秀才遇着碰瓷儿的,有理说不清。
终於,拖到太医秦容玉来了。
一开始说端亲王侧妃抱恙,秦容玉内心是拒绝的。
虽然他只是太医局里的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但干这行的都知道,看什么病都行,给宗室妇女看病最为麻烦。先不说那点下药装病的宅斗伎俩,治好了那是应该的,治不好虽然也不至於掉脑袋,但名声也难听呐,而且女人还特难治,望闻问切都做不全,稍为多看两眼,看的是那青白的脸色,她家男人就不乐意了,以为太医要污了她清白似的。
以前有位高手,还搞出悬丝诊脉这种技艺。
讲点道理好不好,大家出来当医生,好好做饭不行吗,非要玩小当家那一套?弄得这么玄乎,以后让踏踏实实摸手腕的太医怎么活?
秦容玉做不到,以他的医术来说,别是绑根丝线让他诊脉了,绑根粗如儿臂的麻绳他都摸不出来!
一路上,他只希望,这端亲王侧妃不搞事。
悬丝诊脉,那是给宫里娘娘公主留的绝活,说得厉害,也不过是事前让太监代劳了而已,宗室原是不那么讲究的,都知道太医治病,只是想治人,不想上人,但部份娇气的姬妾夫人,怕夫君嫌弃,坚持要竖道屏风隔着太医……得,那还看个鸟?必然纠缠安抚一番,又得加班了。
愁,真的愁,愁到一半,在路上遇上了端亲王,秦容玉认出了他,他却没认出一个小小太医来。
秦容玉转念一想,端亲王在朝中风评甚高,想来是个明理人。
若是事关后宅争端,有王爷在场镇着,也好处理许多,就上前请安搭讪一番,既是同路人,便结伴同行。
这一同行,时间上便耽搁了一下,红烧肉都凉了,徐王妃多次想找理由将之撤走,然而颜欢欢眼睛像旋开了的水龙头般,说哭就哭,愣是不让她撤走,她若是强硬坚持,就更惹人怀疑了。
徐王妃只怕影响王爷对自己的观感。
她现在抱有的最后一丝希望,就是太医医术不精,她下的药味又极淡,测不出来,大家平平安安,共建和谐后院。
当太医与端亲王一道回府,还没走到偏院来,徐王妃就听见下人传来的消息,心头猛地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