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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节
    “奴婢谢太后赐罚。”
    东华宫,太后皇后坐着,一众宫妃垂首而立,独独檀纹跪着。
    她实心眼,也是奴婢惟一能护主子的方法一一自罚时用点劲,不留情,脸颊肿得老高,让上位者看了消气,能放娘娘一马,就此打圆场。
    檀纹怕主子会护着自己,不值得,太不值得了。
    而在颜欢欢眼中,护短,哪有什么狗屁值不值得。
    她脾气其实很好。
    脾气好,并不代表任人欺负,把底线亮得高一点,筛走来试探她底线挑衅她的人,只剩下诚心谈话的,能省却许多不必要的麻烦和社交。就像不愿意说‘不’、‘没空’或是拒绝他人请求的人,荣获一个好脾气的外号,并且在别人的‘举手之劳’里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可喜可贺。
    她极少真正动怒,由情绪支配自己一一除了欢乐得想满地打滚的正面情绪,鲜有嚎啕大哭或是暴怒失控的时候。
    “太后娘娘,好大的威风。”
    颜贵妃踏前一步,抬眸,眼芒似刀:“可惜只会发作在宫女身上。”
    “哀家体恤你刚出月子,原谅你用无礼举动,小惩大诫,一番好心,贵妃应该明白,”见她动了真怒,太后终於有种挽回了面子的感觉,得意的笑跃上唇角,挑过去一抹慢悠悠的笑:“难道贵妃不领哀家的情?”
    旁人的目光落在颜贵妃身上,多的是想看她笑话的。
    后宫如养蛊,没有盼着别人好的,即使知道她不会轻易被整垮,也依然想看见她倒霉
    与太后对视,已是极其无礼的举动。
    怒火中烧使得本就美丽的脸庞更加鲜活,似要将人看出两个洞来一一但,无补於事。
    倏地,她弯起唇角,似是紧绷的神经一下子放松下来,春暖花开,艳若桃李,宝光流转的美目晃花人眼:“领,嫔妾怎会不领太后的情?太后宅心仁厚,体恤嫔妾,深有母后皇太后之风,嫔妾钦佩不已,想必太后也是一心向佛,才养出了这样的好性子。”
    “……”
    谁都知道,母后皇太后哪里是一心向佛,不过是被打发去角落面壁而已。
    颜欢欢知道的更深一点,母后皇太后之所以不哭不闹不搞上吊自尽坏皇上名声,只是因为亲儿子的命被捏住。
    这是原皇后的待遇,没人觉得皇上的亲生母亲也会收到这样的威胁,而且是从区区一个妃嫔口中说出来,原先看热闹看得很爽,差点忍不住鼓掌呐喊的宫妃纷纷低下头,个个演起了木头人,什么都没听见,气氛一度降至冰点,惟有颜贵妃笑靥如花。
    “颜贵妃,哀家的事,还轮不到你指点。”
    “是么?嫔妾只是一番好心,太后娘娘不领嫔妾的情吗?”
    好大的胆子!
    新人第一次见识当朝第一宠妃的气焰,暗暗惊奇她的胆量,或者说,皇上对她的宠爱,已经盖过了太后的地位?不会吧,刘美人更是暗自嘀咕,莫不是这宠妃空有一张漂亮的皮相,而脑袋空空?太后不但是皇上的生母,而且从来没有传出过母子不和的传闻,起码,连身为皇上左膀右臂的刘家都没听说过。
    而太后有何反应?
    太后气得胸脯上下起伏,说不出话来,既惊且怒。
    要戳中人的痛点很简单,大部份人在日常生活,与人吵架都会留一线,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一一因为揭短太容易了,颜贵妃毫不犹豫地往她最忌讳也最害怕的一点上踩,就差整个人踩上去跳一曲探戈了。
    她怎么敢,怎么敢拿这种事威胁她!
    她凭什么!?
    太后面沉如水:“颜贵妃说话要懂得分寸。”
    “嫔妾这是赞美太后与佛有缘,太后不领嫔妾的情吗?”
    年纪稍大的宫妃,大多有点向佛的喜好。
    许是身上多少有些积业,或是漫长的空暇时间无处打发,总要找些事情做,念念佛好几个时辰就过去了,又能为自己和家族儿女积德,何乐而不为?一边信佛,一边对敌人下杀手,毫不含糊。
    是以‘与佛有缘’,对太后来说,的确算得上是一句夸奖的话。
    只是在颜贵妃口中说出来,就变味了。
    这时候的太后,对颜贵妃也略有了解,换了别人,她还会冷笑一句‘怎么敢领你的情’,可是阴阳怪气的讽刺对这个厚颜无耻的女人压根没有丁点用处,她又不能真的对她动手一一多疑的太后,怀疑贵妃在用激将法,激她动手,在皇上面前大玩苦肉计。
    当然不能如了她的意。
    打不得,骂不过,那就让她滚出去!
    太后冷笑:“区区一个妾,有何资格在哀家面前提情之一字?滚出去,哀家不想见到你,平白脏了哀家的眼!”
    东华宫,鸦雀无声。
    谁也没想到场面能闹得那么难看,不论宫斗宅斗,表面上都是一派祥和,笑里藏刀,大家是有身份的人,哪有这样骂街的。
    可是颜贵妃就是这么特别的人。
    所有想跟她体体面面地玩阴阳怪气的,都会被她用刻薄的直拳怼回去,简单粗暴,看着是再无脑不过的人了,偏偏又一直受宠。刘美人越看越是心惊,贵妃这副造派,在她眼里份量却是一抬再抬。
    颜贵妃怕是个聪明人,对付了整个后宫,不,整个天下最重份量的人。
    她的智慧和心计,都留给了皇上。
    在刘美人在心中被无限抬高的颜贵妃盈盈一拜,像是丝毫不在意太后的奚落。
    “区区一个妾没资格说情之一字,这个说法,想来是太后经验之谈,尤其是母子情谊,”颜贵妃掩唇一笑,像是前头的暴怒都只是假像,她依旧心情愉快:“嫔妾望尘莫及,就此告退。”
    拂袖而去。
    剩下的宫妃,低垂着头,不知如何面对尴尬的氛围。
    徐皇后暗暗庆幸这是在东华宫,有太后在前,轮不到她训斥颜贵妃,若是在翊坤宫,於情於理她都得硬着头皮把事情处理好一一这烂摊子,真是谁碰都一身膻!
    今日一战,所有被她蔑视过的宫妃都深深感到,和太后比起来,贵妃娘娘对自己不止是客气了,简直称得上是和蔼可亲,平易近人。
    这个火药包,惹不得啊!
    太后很气,颜欢欢也很气,坐上步辇回去长乐宫的路上,整张俏脸都是拉下来的。
    关起房门就骂:“你抽什么?你家主子连个宫女都护不住吗?她哪里是打你,打的是我的脸,你这十个巴掌下去,我怎么说都输了一半!你想着为我好保护我的方式压根没用,要不是我得宠有后台,太后要弄我,你别说是抽自己十个巴掌了,区区一个宫女,就是是场撞死,我照样也得挨罚!”
    一边骂一边翻出最好的外伤药,往檀纹脸上抹:“看吧,你打完有什么用,该骂的不照样骂起来?我是忍气吞声的主儿么,这点都不了解我,白在我身边伺候了这么多年,喜欢挨抽,回来我就把你抽个够,别便宜了外人!”
    “娘娘才不会抽奴婢。”
    “本宫心狠手辣,把刚进宫的小姑娘欺负得汪汪叫,抽你一个宫女不跟玩似的!”
    檀纹任她在自己脸上抹药,一双小鹿似的眼睛看着她:“娘娘连骂奴婢都把其他宫女赶得远远的,关起来骂,怕伤了奴婢自尊,这么温柔的娘娘,才不会抽哭奴婢。”
    “这时候你倒机灵起来了,”颜欢欢被气笑了,这次委实气得不轻,骂顺溜了,什么胡话都往外蹦:“我不抽你,可以日哭你!”
    ……
    “娘娘,日哭奴婢是什么意思?”
    尴尬了。
    这一打岔,颜欢欢也骂不下去了,憋了回去,虎着脸替檀纹抹药。
    抹好了,气也消得七七八八。
    “娘娘还在气奴婢吗?”
    “哪里敢,我说一句气你,怕你自责得投湖自尽。”
    檀纹赔笑脸:“奴婢还要留着命伺候娘娘呢,哪里舍得自尽!”
    颜欢欢哼一声:“在别人面前爱惜一下自己!打狗也要看主人,谁敢打你就是打我的脸,现在恐怕整个后宫,除了皇上,就你敢打贵妃娘娘的脸了!”
    “奴婢知道了,娘娘教训的是。”
    “……脸还疼么?”
    “不疼了。”
    她撇一眼檀纹肿起来的脸颊,怎么可能不疼。
    “你个傻货,”
    颜欢欢低叹,骂得喜庆的神色忽然消沉了下来,像是想起了许多不愿回忆的事:“早晚会被我害死。”
    “能够为了娘娘去死,是奴婢的荣幸。”
    “闭嘴。”
    她很怀疑,这家伙可能在赵渊面前也说了同样的话。
    不值得,太不值得了,她不会为了任何人去死。
    颜欢欢垂下眼帘。
    这个账,她肯定得跟太后清算。
    颜欢欢憋着一眶眼泪,就等皇上来了一一而赵湛,的确第一时间就收到了消息,担心之余,很不道德地窃喜:闹出了这样的乱子,他肯定得去处理,今夜又不用烦恼去哪一个新人宫里了!
    选择困难症之喜。
    宫人记忆力都好,在没有录音和摄录工具的年代,主子们想要打探消息或是听听八卦,就靠下人的重演,不止说出口的话能复述得一字不差,当时的神态也能演出来。在东华宫发生的事,皇上一句要知道,立刻就能身临其景。
    论规矩,怎么说都是颜贵妃不对,顶撞太后,不孝且无礼。
    只是,在后宫,对错是非其实并不重要。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吵架写得我真开心哈哈哈,太可爱了
    ☆、第129章 129
    摆驾长乐宫的路上,赵湛很苦恼。
    和自己从小都对这天下予取能予求,才能毋忘初心的两个兄弟相比,他成熟得极快,而成熟,就意味着接受规矩,可以虚与蛇委,愿意为了大局让步一一是以先帝总嫌她缺少了帝王应有的适当任性,前太子又任性得要溢出来,颇为极端,可见养儿不教父之锅。
    总而言之,赵湛不会烽火戏诸候,更不会日天日地。
    他脚踏实地,想寻求一个大家安安份份做人,他敬敬业业上朝的美好新世界。
    所以颜贵妃在东华宫闹出这种事,他并没有第一时间杀去太后面前,质问她为什么要欺负欢欢,骂她一顿。他想从中找到一个折中的点,而不是偏宠一方。
    这点,颜欢欢也很清楚,皇上尊重的是‘太后’这个身份。
    因为旧怨去刻薄折磨一个人,不是皇上的作风,这也是她选择倒带回到赵湛身边的原因一一不是什么‘幡然发现爱的是他’的八点档戏码,而是他身边安全,即使有朝一日失宠,只要愿意守规矩做人,亦能得到起码的尊重和安全保障,令人安心。
    可以说,即使太后曾经那样苛待他,在他心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阴影,只要太后不搞事,规矩安份享受荣华富贵,赵湛会一直尊重她,锦衣玉食地供养着,直至黄土白骨。
    “朕真的不想去东华宫,”赵湛轻轻叹气:“太后很烦。”
    随井不敢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