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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节
    知漪疑惑地看了看她,然后乖乖点头,“好。”
    “夜间可莫踢被子,起夜时记得叫徐嬷嬷。”静太妃轻声嘱咐,抚上她温热的脸颊,“别再病了,阿嬷可要担心。”
    “嗯。”
    “有什么不懂的不会的,也要记得问这几个嬷嬷,若被人欺负了,就叫她们帮你做主。”静太妃神色愈发柔和,“还有之前见过的太后娘娘,她也是咱们酣宝儿的‘阿嬷’,酣宝儿可要亲近她,像对阿嬷一样孝顺她。”
    知漪偏着头,半晌依然乖顺应声,“嗯。”
    “好了。”静太妃拍拍她,“阿嬷困了,酣宝儿也去睡吧。”
    知漪依言转身,刚要踏出门槛被静太妃叫住,“酣宝儿。”
    回头望去,便见静太妃泪光闪烁的眼眸,“再叫声‘阿嬷’听听。”
    “阿嬷,阿嬷,阿嬷~”知漪叫得愈发绵软,抬脚就要往回走,“阿嬷不哭。”
    “不哭。”静太妃拭泪,“别过来了,快去睡吧。”
    见知漪不大愿意,徐嬷嬷便直接上前将她抱走。
    “徐嬷嬷。”知漪在她怀里还轻声说,“陪阿嬷。”
    闻言徐嬷嬷步伐却是愈发快了,声音都变得奇怪起来,似有呜咽,“老奴…老奴明儿一早就去陪,现在还得伺候姑娘睡呢。”
    “嗯。”知漪躺下,任徐嬷嬷给自己盖好粉色的小锦被,“明天一早,看阿嬷。”
    “好。”
    带着甜甜的笑,知漪沉进梦乡中去。
    第二日清晨,天边尤带暗色,静慈宫寝殿内传来一声瓷碗碎裂声,紧接是尖锐厉喊,“静太妃娘娘,甍了——”
    静慈宫顿时哀声大作,宫女嬷嬷们哭成一片。
    第5章 送别
    宣帝得了消息第一时间赶去静慈宫,路途偶有薄冰,差点没叫人摔着,安德福扶住他,担忧出声,“皇上当心。”
    “母后呢?”
    “太后娘娘离得近,想必已经到了静慈宫。”安德福叹一声,“昨日看着还好好的,不想太妃娘娘今日就……”
    他并非不知有“回光返照”的说法,只静太妃昨日午膳时的模样,看着分明就是要大好了,哪能料想转眼便仙去了呢。
    经过一片梅林,一阵寒风袭来,点点红梅飘落在宽大綉袍,洋洋洒洒,几乎要同雪花般尽数落下,似乎是在给谁送行。宣帝一怔,想起静太妃极爱这片梅林,以往身子健朗时冬日都会在林中烹雪煮茶,赏尽红梅。
    “皇上,皇上?”安德福唤回他思绪,“静慈宫到了。”
    “嗯。”宣帝颔首,大步迈上殿阶,第一眼瞧见的便是站在寝殿外的知漪。
    寒风飒飒,小姑娘站在那里对内遥望,眼睛和鼻子都红红的,也不像平常孩童般嚎啕大哭,只在那小声抽泣,雪白的小脸被泪水浸湿。她被徐嬷嬷死死按着,一双小手朝里伸,嘴中不停喊着“阿嬷,阿嬷”。
    “姑娘,去不得,去不得啊。”徐嬷嬷神色悲痛,她记得昨夜主子的话,莫让姑娘见了她的死状,免得吓着她。
    徐嬷嬷不禁心道:若是放心不下姑娘,主子您又何故早早离去呢!
    “见阿嬷。”知漪着急地仰头看徐嬷嬷,她不会捶打徐嬷嬷,只用恳求的眼神望着她,里面满是一个孩子最深切的渴望。但正是这种懂事才让旁人为之心酸,若小姑娘大闹一场还好,偏偏她仍是这般乖巧,只是想要她的阿嬷而已。
    寝殿里传来太后和几个嬷嬷的哭声,宣帝脚步一顿,让徐嬷嬷把小姑娘带去侧殿的房中,自己一并同去。
    徐嬷嬷用热巾擦过知漪满是泪痕的小脸,安德福忙前忙后地命人生炭盆点暖炉。
    知漪坐在高凳上,宣帝站在她面前,神色微缓,“朕记得,你是叫知漪?”
    小姑娘还在哭,打着嗝儿仰头看他,可仍乖乖回话,“叫,酣宝儿……”
    徐嬷嬷忙补充,“回皇上,这是主子给姑娘取的小名,大名是知漪。”
    “还记得朕是谁吗?”
    “是,皇上……”知漪渐渐停了抽噎,见他在面前,慢慢伸出小手抓住他腰间绦带,头仰得更高些,“皇上,看阿嬷。”
    她在央求宣帝带她去看静太妃。
    知漪并不知道静太妃怎么了,以她的年纪也很难理解“甍”“死”等字眼,只是瞧着周围的人都在哭嘴里喊着娘娘主子,受到感染,她觉得静太妃肯定像自己之前那样,病得很痛,所以急着要去见她的阿嬷。
    宣帝缓缓蹲下身,和小姑娘对视,“阿嬷去玩儿了,很久才会回来。”
    他本不是这种温和的性子,只是静太妃陡然逝去,叫宣帝忆起当初静太妃温柔待他的模样,再看到这娇娇小小的知漪,便不自觉生出恻隐之心。
    “去玩儿?”知漪眨了下眼,眼睫的一颗泪珠被抖下来,“阿嬷,带我去。”
    “你还太小了。”宣帝略一犹豫,将小姑娘的手包在掌中,“待你再大些,才可以。”
    泪珠滴到嘴角,知漪抿着唇,十分委屈地看他,并不明白为什么阿嬷去玩儿不能带自己。
    宣帝握着她小得不可思议的手,感受到掌心的柔软,心中又何尝不哀痛,只是他惯来喜怒不形于色,除去在极亲近的人面前,很少会将情绪摆在明面上。
    离开片刻的安德福匆匆赶回,弯腰小声回禀,“皇上,太妃娘娘去得安详,走时脸上带着笑呢。”
    闻言,宣帝握着知漪的手顿住很久,半晌点头。
    知漪懵懂地听他们这番对话,又打了个小嗝,磕磕绊绊道:“再,再见阿嬷,一次。”
    “……好。”宣帝应了,声音听着自然,但熟悉他的安德福瞬间便察觉出主子此刻的心情,亦不由垂泪。
    静太妃为人和善,即使待他这般不完整的阉人也不会有丝毫不同,让安德福早在心中尊崇有加。
    可惜了,唉……
    五日后。
    知漪被敬敏太后牵着,站在高高的宫楼上,俯视下方素服哀乐的长队,队伍间有庄家的几个老夫人,被丫鬟搀扶着不住抹泪,雪白的纸钱漫天飘洒,哭声一片。他们已出了皇宫,此时正在送静太妃前往皇陵安葬。
    知漪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下面,没人告诉她这是恭送静太妃出殡的队伍,但她已下意识将这漫天纸钱飞舞哭声震天的场景记在了心间。
    敬敏太后紧紧牵着她,似乎怕她察觉出什么要跑下去,又似只是站不稳。
    等队尾的人也不见踪影,太后终于率身后众位宫人走下西城门楼,她没有乘辇,而是带知漪缓缓走回敬和宫。
    “酣酣。”敬敏太后向来严肃,但对上小姑娘也只能柔和了语气,“以后跟着阿嬷好不好?”
    “阿嬷?”知漪疑惑看她,“阿嬷,去玩儿了。”
    太后一愣,随后意识到知漪以为她说的是静太妃,眼眶微红,“你原来的阿嬷是去玩儿了,好久才能回来。哀…我也是阿嬷,以后和现在的阿嬷住,好不好?”
    知漪在徐嬷嬷的眼神示意下点头,她也记得之前静太妃的嘱咐,要听这个阿嬷的话。
    太后微弯唇,摸摸她的头,“酣酣真乖。”
    转向身侧的徐嬷嬷等人,叹了口气,“静太妃去了,你们几个也是宫里的老人,想在宫里继续待着还是让哀家给分体面出宫颐养天年,自个儿选吧,哀家不会阻挠。”
    要说放心,陶嬷嬷三个肯定是放心不下这小主子的。可她们毕竟年岁大了,陶嬷嬷和云嬷嬷在宫外也有家人在等着,她们虽无亲生子女,但毕竟身份不同,家中有的是小辈等着孝顺她们。
    是以犹豫到最后,决定留下来的只有徐嬷嬷一人。
    “老奴侍奉了主子大半辈子,除了主子便身无牵挂。”徐嬷嬷深深一揖,“若说出宫,老奴出宫也不知要去哪儿。何况,还有主子临走前放不下的姑娘在,姑娘年幼,尚不知事,老奴不代主子看着,实在无法安心,还望太后娘娘允老奴继续跟在姑娘身边。”
    “好。”太后动容,“哀家也正想找个酣酣熟悉的人带着,突然换了地方,怕是她会不习惯。”
    徐嬷嬷微微一笑,“姑娘乖巧懂事,只要肯耐心与她说上几句,是不会闹的。”
    太后点头,与原嬷嬷道:“待会儿你同徐嬷嬷一道,把东西都带到敬和宫来,若人手不够,便再挑几个大力的内侍。”
    原嬷嬷领命,知漪轻轻动了动,太后立刻察觉,“怎么了?”
    但她只是摇了摇头不说话,徐嬷嬷看着反应过来,“姑娘怕是走累了,天儿冷,姑娘耐不住寒,也向来走不久。”
    “倒是哀家大意了。”太后看徐嬷嬷上前把知漪抱起,小姑娘顺从地把手圈在徐嬷嬷脖间,靠在她怀里,全然一副依赖的模样。只是鼻尖都冻得通红,这么久也不知道同人说。
    太后心软成一团,心想这孩子该是和自己还不熟络,所以不亲近呢。
    众人步伐不快不慢,一刻钟后敬和宫便映入眼帘。
    与静慈宫的朴实无华不同,敬和宫处处透着华美和皇家威仪,巍巍宫墙矗立,脚下草白玉铺成的大道清扫得不染一丝尘土,殿前小顶上的琉璃片瓦闪闪发亮。廊前建有小型花园,园内设有假山与小鹿喷泉,如今天寒,从鹿嘴中喷出的细细泉水早已结冰,宛若冰雕。
    只是才离了静太妃,知漪整个人都蔫蔫的,对这些景致毫无兴趣,默不作声地依在徐嬷嬷怀中。
    一群宫女嬷嬷候在殿前,太后身影初现便齐齐福身,连总管小步上前请安,眼尖瞥见紧随身后的小姑娘,“主子,可要奴婢马上着人去收拾收拾偏殿?”
    “去……”太后有些犹豫,想到静太妃说对这孩子得打起十二分的耐心,终究道,“不必,在哀家寝殿内再添一张小榻吧。”
    连总管讶异地又看一眼,应声吩咐去了。
    刚进殿内,一股热气扑面而来。徐嬷嬷帮知漪解下小斗篷,待太后遣退那些前来回禀的宫女嬷嬷时才开口,“太后娘娘,不知您今后对姑娘……是何安排?”
    第6章 景旻
    林嬷嬷端来热茶,太后浅啜一口,让她带着知漪去暖塌上小歇,方才缓缓开口,“哀家想再留这孩子在宫里一段时日,索性,慕家也无人来讨要。”
    她合上杯盖,“你放心吧,哀家自有分寸。”
    徐嬷嬷自然不会反对,姑娘那一对爹娘都不着调,她怎么会希望人早早回府。太后此举是护着她们姑娘,她心中明白,亦感动万分,太后确实待她们主子不薄,时刻记着主子生前遗愿。
    “就怕她在哀家这儿待不惯,又离了你们主子,日后想起爹娘闹着要回家。”太后唯独有此思虑,她也没什么带女娃儿的经验,宣帝自幼便沉稳自持,根本无需她操心。
    闻言,徐嬷嬷眸中有些许忿忿之色,“娘娘放心,姑娘打小便由丫鬟奶母照料着,恐怕连她亲娘的面也没见着几回,爹就更别防说了,哪会记起他们。”
    徐嬷嬷没说出口的是,其实就连那些照顾姑娘的丫鬟也没几个精心的,虽没有慢怠,但也只是按时给姑娘吃穿,其他一概不管。被这样照料三年,也无怪当初第一次见着姑娘是那般模样。
    太后讶异,“当真如此?那这一对爹娘可真是我宣朝奇事了。”
    徐嬷嬷点头,太后微直了身子,放下茶杯,思道:“哀家记得,慕老夫人是个极爽朗大气的性子,按说她看上的儿媳本不该如此糊涂。连亲生女儿都不管,也不像是庄尚书夫妇两所能教出的子女。”
    “谁说不是呢。”徐嬷嬷见太后复斜躺下,忙上前帮其理好靠背,顺势捏起肩来,“庄氏是大家闺秀,也能做出这等事,着实叫人吃惊。”
    太后颔首,吩咐立在一旁的宫女,“去让御膳房近日的膳食中多备些甜软点心,主要是小女娃爱吃的,对了。”她偏过头,“徐嬷嬷,听说酣酣爱酒?”
    得到肯定回复,太后脸上添了笑意,“几岁的小娃娃,有这等爱好,倒也稀奇。怜香,再让御膳房每隔三日在午膳时温一壶果酿送来。”
    怜香才应了声出去,连总管满脸笑意小步走进,“主子,信王妃求见。”
    “哦?让她进来吧。”太后重规矩,听了这话又坐起,令原嬷嬷给自己整理衣冠。
    连总管尖锐的声音响起,一位身着暗紫色宫装系浅黄宫绦的女子缓步入殿,容貌秀丽,身段姣美,点翠头面微微摇晃,在发间熠熠生辉。身侧跟了一个约莫四五岁大的男童,正是信王幼子景旻。
    “参见母后(给皇祖母请安)。”景旻也一同有模有样地请安,叫太后眉目柔和,“都起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