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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4节
    武松三两下甩开了亲兵。凛凛生威的眼睛在韩世忠脸上扫一眼。
    韩世忠大怒,全力一击。武松单手接住,双方各自被对方的力量震撼了一下,向后一退,心里想的都是一般。
    武松想的是:官兵里居然有这等硬手,过去小看他们了!
    韩世忠想的是:土匪里居然有这等硬手,过去小看他们了!
    武松再喝一声:“先少歇!”
    韩世忠便收了手,冷然道:“你想弄啥!”
    “给你看样东西。”
    岳飞的书信直接递过去。谁知韩世忠大字不识,当这是狗屁。
    “劝降书?告诉你们,我投降个锤子!……”
    “眼没瞎就自己看!”
    这才不情不愿地说:“饿不识字!你来读!”
    武松依言读了一遍。韩世忠一听便愣。他没读过书,心里面却天生的胸怀韬略,如何不知这是什么意思。
    然而还要十分谨慎:“骗人的是瓜怂王八蛋!叫那个‘子曰’再给我读一遍!”
    吴用连忙过来,一字一字又读了一遍。然后又从身后的宋军里找出个识字的,读了第三遍。
    一字不差。韩世忠心里有数,不像是信口胡编。
    再看看最后面的签名花押。“岳飞”两个字的形状隐约认得,记得是个北伐军里的小军校。旁边的印章也不像有假。他自己在军中服役这么多年,眼光不会有误。
    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得喃喃的骂骂咧咧:“锤子!锤子……”
    突然问:“你们如何会与大宋军官有来往!”
    身边的“土匪”一怔,还没想好如何对口词,那个狡猾的土匪婆娘倒先笑嘻嘻发话了。
    “不是都说了嘛,我们不是叛军呀。”
    韩世忠彻底没脾气,一张粗脸神色变幻,思绪飘荡千里,仿佛已看到北方的金戈铁马,汴京皇城里一群酒囊饭袋,对此束手无策。
    武松低沉沉发话:“韩将军,咱们明人不说暗话。眼下有两条路可走。第一,假装没看见这封信,跟我们这帮叛匪杀个你死我活,回到东京去论功行赏;第二,带江北那十万男儿,做点更有意思的事。”
    韩世忠一张粗脸憋得通红,内心剧烈动摇。那些“子曰”们平日里念叨什么来着?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
    正在骂骂咧咧,忽听脚步声响,方才那个伶牙俐齿的俏婆娘不知从哪儿又回来了,笑道:“韩将军!此事的确事关重大,你一个人说了也未必算数,不如留给老天去定夺。”
    韩世忠立刻问:“你要咋样!”
    只见她从袖子里摸出一把钱,随手拈了一枚,说道:“这还不容易?你将这钱抛在地上,倘若是有字正面的朝上,那你就遵从本心,往那最需要的地方去。咱们一致对外,我们保证不在你们背后捅刀子;倘若是无字反面的朝上,那你就专心在江南平叛剿匪,别管分外之事,也别管身后的名声。我们立刻找人跟你单挑。”
    说得挺简单。韩世忠接过那钱,乜斜着眼睛,哼了一声,随手一丢。
    “饿不信老天还管这事儿……”
    啪嗒一声,铜钱落地。立刻有几个胆大的宋兵撅着屁股围住,叫道:“正面!正面!有字!”
    韩世忠心里头倏忽一跳。一皱眉:“拿过来!这次不算!”
    再丢一次,依旧是正面。宋兵一阵惊呼。再抬头看那位建议抛硬币的小娘子,不由自主带上了敬畏的神情。
    武松也奇怪,凑到潘小园身边,低声提醒一句:“别闹着玩。”
    韩世忠再哼一声,将那铜钱捡起来,仔仔细细看了一看。想糊弄他没那么容易。早就听说以前有位将军这么干过,九次连抛都是正面,激励得士气大震,冲出重围,随后大伙才发现,那硬币两面都是正面。
    眼前这枚政和通宝,倒是普普通通没什么异常。有正也有反,拿到市场上能买一碗汤。
    韩世忠神情慢慢凝重了起来。心里默默祷祝两句,将那枚政和通宝轻轻抛了第三次。
    闭上眼,不敢睁。听得旁边的宋兵凑过来,突然欢声一片。
    “正面!还是正面!这是天意!老大,咱们不打了!”
    韩世忠猛地睁开眼。一块顽石被推到悬崖边缘,本来就摇摇欲坠,此时这三次“正面”,无异于在那顽石上,轻轻加了最后一分力。
    “锤子!”
    军帐里,韩世忠被大碗灌酒,大块塞肉,很快就和梁山上的虎狼汉子们臭气相投的混熟了。他是农民大老粗性格,信奉的是“唯女子和‘子曰’难养也”,因此方才面对吴用和潘六娘的轮番游说,端的是油盐不进;可眼下见识了众多好汉的武功造诣,心里不得不服,又觉得这些人既然武功不错,人品自然也是不错的,可以交个朋友。
    攀了几个老乡,跟史进一起骂了骂当年的华州知府,又指着原来少华山寨的朱武、陈达、杨春,呵呵笑道:“见过你们的通缉令!当年……官府派兵剿匪剿你们的时候,我正好生病,没去成!不然可以提前跟你们打一架!”
    好汉们哈哈大笑,均觉得如此粗豪爽利的汉子,投了官军,简直屈才。
    韩世忠酒灌下去,思维却不见得迟滞了,一点也没得意忘形。
    跟武松对灌一碗,然后严肃声明:“我这次信你们,是——是看在那个岳飞面子上。倘若你们有半点不轨之心……”
    武松反倒不耐烦:“不是都说好了么!我们依旧尊赵家做皇帝,你就当这次兵不血刃,把我们都说降了!”
    也只有在“尊崇赵氏”这个前提下,才跟韩世忠有合作的可能。否则他宁肯立刻被碎尸万段,也是不肯跟梁山对话一个字的。
    又问:“方腊那边呢?”
    武松回:“派出两万军马跟咱们一起北上。老兄记着休要贬损他们教主就行了。”
    当然也和方腊进行了紧急的秘密磋商。武松的态度很明确:先攘外,后安内。北方若乱,你方腊想要趁机分一杯羹,置千万百姓的福祉命运于不顾,那就别怪我们梁山跟你们翻脸。
    方腊自忖眼下还没有“杀去东京,夺了鸟位”的实力,再说还有一个兄弟齐心的梁山横亘在面前。更何况,此次官兵大举进攻江南,他本存了玉碎瓦全之心,熟料赖梁山之能,“说降”了大部分官军,免了江南的连绵兵祸,已经让他喜出望外。
    再说,如果此时挥师北上去“救国”,放在江湖绿林里,也会是让人翘大拇指的义举。便如刘备义助陶谦,最后还不是将徐州囊括手里?归义军抗击吐蕃回鹘,被宋朝羁縻对待,实际上还不是割据自立,自成政权?先把好名声打下来,还愁日后不拢人心?
    于是决定暂缓称帝——本来就是被宋江撺掇的,其实也知道并没有百分百做好准备——派出教中一半能征善战的猛将,带领两万精锐部队,一同随梁山、官军北上,保护边疆。
    三足鼎立,领导权便不是那么好分配。派吴用和其他几个智囊出马,唇枪舌剑一整天,跟方腊约定好了条款:联军表面上依然由刘都督刘光世带队,但兵权必须分散下去。韩世忠所辖兵马虽然不多,但在军中意外的有号召力,为人也爽快洒脱,不同于大部分官僚主义严重的军官。于是作为协同领军,负责和这两伙子“绿林”打交道。
    梁山这边是武松为首的“议会”领导;方腊则授权三大王方貌,带着包道乙师徒、方金芝、王寅、吕师囊、石宝等一干熟人,分领队伍,顺带刷一把明教在北方的威望。
    三方虽然目标暂时一致,但却各有底线:梁山和明教自然不许公开反叛,名义上只能作为“民间武装”存在。而韩世忠负责疏通瞒过沿路的驻防官兵,以便让联军畅行无阻。
    而宋军方面,三次抛硬币的“奇迹”眼见为实,已经飞快地在军中传开。听的人咋舌不下,再看各位领军的军官都“协调合作”了,再没有一句异议。
    自己是老天选中的救亡之师呢!
    调军、协调、摊派、文书造假、相互熟悉、建立信任……一切都在井井有条地飞速进行。
    武松忙里偷闲,还有件事念念不忘,觑个空儿,跑到营地边缘的后勤帐子里,把正在咬着笔头儿算账的潘小园提溜出来。行军辛苦,没什么团聚的机会,两人的营帐隔得老远。
    她不满:“我没算完呢!就差一点儿了!等下……”
    抗议也没用。被他带到小桥流水僻静处,吹面不寒杨柳风。
    听他带着笑意问:“那铜钱,怎么回事?”
    她看出他眼中晶亮闪烁,知道瞒不过,嘻嘻笑道:“那是公孙道人的把戏。开始我没瞧出来,可后来在锦囊里发现了一纸说明书……”
    铜钱是正规铜钱不假,可是在那“政和通宝”的“宝”字上,繁复的笔画里,让人开出一个十分隐蔽的小洞,只要用特殊的工具,便可以容得灌进几粒沙子。
    便是这几粒沙子,打破了亘古不变的概率,扭曲了宇宙的平衡,使得正面朝上的几率大大增加。
    咬着耳朵跟他说了。武松乐得直不起腰。
    “那铜钱呢?给我瞧瞧。”
    她摇摇头,“让老韩收走了,放在床头每天看,逢人就讲。”
    武松忽然又警惕起来,收了笑容,低声说:“但倘若他兴致不减,再一次次的试,迟早会发现这钱上有手脚。我去想个借口,把那钱要回来。”
    “用不着。”她觉得自己成了睿智的化身,怜爱地看着眼前人一派天真的面孔,狡黠地抿嘴笑笑,
    “灌进去的沙子,抛几次之后,就会慢慢洒出来。那铜钱就变回寻常政和通宝了。”
    这伎俩万无一失,可惜只能用一次。难怪公孙胜叮嘱,这锦囊不能随便开。
    武松这才明白,世上原来还有这么多他想不到的弯弯绕。
    笑道:“这是非常手段,也不能多用。以后大伙都是兄弟,还是赤心相待最要紧。”
    再看底下人儿,得意劲儿还没下去,只是“嗯”了一声,笑得春光明媚,问他:“你看我像偷奸耍滑算计人的人么!”
    他抿一抿嘴,直愣愣来一句:“像。”
    “你……”
    她气得眉毛一竖,才发现那抿起的嘴角上藏着隐蔽一抹似笑非笑,逗她玩儿呢。
    故意轻轻撩他鬓发,手底下温柔小意儿,拉长声音说:“那——那你可得小心。小心明天就让我算计摆一道,把你卖了数钱去。”
    武松欣然道:“好啊。明天是吧?我等着。”
    潘小园:“……”
    真不知这人是真傻还是装的。
    哪能真跟他斗心机。顺着他的话,轻轻笑一句:“这儿风景不错。明天三更,在这儿等你——我去忙了!还有一堆帐呢。”
    跑出两步,一回头,见他还怔怔的立在当处,琢磨她这句话。
    第236章 分别
    不出数日, 联军已在润州城休整完毕。韩世忠也已彻底和土匪糙汉们打成一片。偶尔放纵一醉,发起酒疯来让鲁智深也自叹弗如。更有甚者,最后一日驻军,听闻他和九纹龙史进为着京口驰名的一个陪酒女郎大打出手, 陕西土骂满天飞,两人都挂了一身彩,一先一后的给送到明教的医馆里去。
    两人衣裳一脱, 引来一阵江南口音的惊叹。史进身上纹的那九条龙自不必说,张牙舞爪, 带着黄土高坡的粗犷随性,被明教诸人集体围观;而韩世忠赤膊现身, 身上斑斑驳驳的全是狰狞的陈年旧伤, 记录着多少次英勇的冲锋陷阵。这种战绩,就算是放在梁山上, 也足够得上一把天罡交椅了。
    大伙从来都是将官兵等同于怂蛋的, 此时终于扭转了印象, 对韩世忠一口一个大哥,叫得别提多亲热。
    而潘小园作为梁山方面的军需负责人,免不得给两个人批钱买药, 一边签字, 一边摇头。果然是萝卜白菜各有所爱。军营里现有一个倾国倾城的李师师, 却也并非所有人都被她迷倒。这会子倒有人栽在小家碧玉面前了。
    随口问那传令的小喽啰:“争的那个美人儿是哪家的,这么讨人喜欢?”
    那小喽啰哪里知道,满目憧憬地答:“听说是天香馆里的红倌儿, 不仅漂亮,人还有脾气。那姑娘也会点拳脚,说武功胜过她的,才能进她的房!这不,韩大哥和史大哥就……那个,咣当、咚咚、嘿嘿……”
    潘小园扑哧一笑。这位红颜祸水还挺有个性,以为自己是谁,柳如是还是陈圆圆,王朝云还是梁红玉?
    等等……
    “那红倌人,姓……姓什么,知道么?”
    小喽啰笑道:“听说是姓梁。叫啥不知道。”
    潘小园一怔好久。第一反应居然是……
    史大少爷命运多舛,这次估计又要失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