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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节
    其实整个初三时代,她也少有上床睡囫囵觉的时候。基本上是看书做题到困极了,趴在床头柜上睡着,醒了接着看书做题。她用透支生命的方式燃烧自己,借以点亮前程。
    第89章 稻儿黄(下)
    现在许多一点儿也不想重复这样的未来。
    收完稻子要晒稻子。许家院子里砌了足有四五十平方的水泥场,但这并不够。四亩多地的稻子得赶紧趁着天气好的时候晒干,否则发热就冒芽霉坏了,粮管所不收。王婶家的稻子收割的比许家早一个礼拜,之前也是借许家水泥场晒稻子,此刻用自家的水泥场还回来。
    这些事情许多都帮不上忙了。她再度恢复披星出戴月归的准中考生生涯。
    早自习今天归英语。金老师一早就到教室里头守着,防止有学生问问题。见到许多,她不掩关切,问她昨天是不是不舒服,怎么请假了。
    许多谢过老师的关心,摇摇头道:“我没事,家里收稻子呢。”
    金老师忍不住皱眉头:“怎么搞的,你现在是什么时候啊。家长怎么一点儿数都没有。这些事情喊谁不能干,还喊你去做。”
    许多无奈:“老师,我爸出差没回来,我妈一个人真忙不过来啊。”
    金老师还是义愤填膺:“太不像话了。当家长的哪里能这么轻忽懈怠。”
    许多赶紧请老师消气。就忙这么一天,后面也没那么多事情了。她妈是真的没办法,要是她自己能一个人做完的话,她肯定不会拉下儿女。
    哪知道金老师表面上是答应了许多就此揭过此事。结果下午放学后,她找到了许宁班上,跟着许宁去许家家访了。
    等许多下了晚自习回到家时,金老师居然还没走。见到一脸懵逼的许多,金老师从椅子上站起身告辞:“好了,那今天我就先走了。许多是我教书十年以来见过的最优秀也是最自觉的学生,希望你们家长能够配合,我们共同培养出一个出色的人才。”
    许爸赶紧跟上:“老师,辛苦你了,我送送你。”
    许多:……爸,有你这么蠢的么。我妈前脚把稻子收回家,你后脚就进门。连我都要怀疑你是故意想避开干农活才跑出去出差的。
    许妈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等许爸送完金老师回来时,她已经捧着脸在堂屋的竹床上呜咽起来:“噢——都成我的错了。我把稻烂在田里才好是不是啊?你不着家,我一个女人,我不喊儿子女儿帮忙,我能找哪个去啊!我不想舒舒服服待在家里头啊,我愿意下田受苦受罪去啊。要是多多奶奶肯有点儿儿女心,帮忙烧顿饭的话,我会让自己女儿不上学在家烧饭啊。你们都是好人,就我坏,我没心是不是。”
    许多无奈劝道:“妈,金老师也没有其他意思。她就是紧张啊,她不过是担心我影响了学习。老师们都看重我,特别紧张我的学习情况。”
    许妈冷笑:“是啊。老师都看重你,我不看重。你心里头还有我这个当妈的吗?”
    许多烦躁起来,拎着书包上楼:“你这样咱们没办法谈下去。你是妈妈,我是女儿。你不能总是指望一个孩子去迁就你的情绪。在问我之前,请你先问问自己,你心里是否还有我这个女儿。”
    许妈发出了一阵惊怒交加的咒骂。许爸让她小声点儿,大晚上的,非要闹得整个村子都鸡犬不宁才好吗?
    许妈哭着指控:“你当然向着你女儿了。反正坏人都是我来当。有本事,家里的事情我全部不管,你自己来管起来。”
    许多充耳不闻,将父母的争吵丢在身后。她不是十几岁的小姑娘了,对于亲情的渴望早不复当初的执着。如果命中注定,她三世不修,没有父母缘,她也认了。
    可是为什么一步一台阶,她像是小人鱼走在利刃上,心口鲜血淋漓的疼痛。她自重生以来一直希望能够修复同父母的关系,可是南辕北辙。她提前挑开了温情脉脉的面纱,刺破了毒脓,却让矛盾更早一步爆发,甚至比前一世更加迅疾猛烈。
    走到楼梯尽端,一抬头,才发现许宁正忧心忡忡地看着她。许宁迟疑的问:“二姐,你还好吧?”
    许多微笑:“我没事。”可仅仅是唇角勾起的弧度就带动了面上的肌肉,眼泪簌簌而下。
    许宁吓坏了,赶紧过来劝他姐:“姐,你别难过。你别理她,她就这样。”
    乡村的秋夜,安静的很。楼梯间又没有任何门板阻隔,许爸许妈在堂屋里清楚地听到了一双儿女的交谈。
    许妈余怒难消:“还委屈上了啊。这么金贵,一点儿事情都不能做了是不是。你投错胎了,你要是投到国家主席家里头去,我保证把你供起来养。”
    许多突然间爆发,将手里拎着的准备带上楼倒水喝的水壶往楼梯口狠狠一砸,哭着嘶喊:“我就是委屈了怎么了?!”
    银瓶乍破水浆迸,碎裂四溅的水瓶内胆将所有人都吓了一跳。许多站在昏黄的灯光下,哭喊着述说起前世今生的委屈。
    小学一年级冬天没有鞋子穿,只能跑去翻奶奶的旧棉鞋。小小的七岁不到的人,只能拖拉着旧棉鞋去上学。鞋子太大,她穿了跌跌撞撞,找不到棉花跟碎布条,只能往里面塞草纸。班上同学嘲笑她,她只能假装听不见。姐姐弟弟儿童节都有新衣服穿,她却没有。上音乐课妈妈不肯给她钱买竖笛,她只能一直在教室门口站着。所有人都能过十岁生日,她那年家里要盖房子就没有。
    其实她后面没说出口的是,二十岁生日也是这样。明明姐姐弟弟都是在饭店请客办生日宴。只有她,因为正月里反正要请舅舅家吃饭,干脆就在家里顺便一起办了。那天饭菜还是她帮着妈妈一起准备的,菜场里,妈妈只想着要买到李媛跟李强爱吃的菜。上大学时,说要她多买几件新衣服,却不多给她一分钱的生活费。甚至害怕她回家买衣服不得不掏钱,特意打电话跟她讲,家里这边也没什么好衣服,在学校附近买就行了。
    那些琐碎的,不值得一提的小事。她以为她早就淡忘或者原谅了。然而她始终心胸狭窄,她从来不曾真正忘记。
    她哭喊着发泄:“你们并不期待我的出生,我知道。你们想要的是儿子,我也知道。可是出生并不由我控制啊。你们有没有问过我想不想被生下来。从小到大,我那么努力。我小心翼翼地看你们所有人的脸色,生怕自己哪点儿做的不到位,被你们厌烦嫌弃。我究竟做错了什么,我为什么要这么辛苦。从来就没有人心疼过我,我恨我自己。”
    她从后面走廊冲进了自己的房间,反锁上门,拒绝再跟任何人讲话。
    许爸跟许宁焦急地在外面敲门。许宁吓得哭了起来:“姐,我爱你,我心疼你。姐,你开门啊,你别吓我。”
    许爸也试图劝她:“多多,你先开门,有话好好讲。”
    许多咆哮着怼回头:“你闭嘴!你也不是什么好人!我当年躺在楼下动都不能动,哭着求你们下来,你也还不是听而不闻。你明明知道我妈是什么样的人,你插手过一回没有。别以为你藏在后面不出声,你就是好人了。你明明知道我妈绝对不会真把田交给麦客,为什么不干脆把事情安排妥当。王哥能守在家里看着麦客干完所有的农活,你为什么不能做到。你是男人,是家里的顶梁柱。你怕你躲,把我们两个孩子丢下来应付,你好意思吗?!”任何父母双全的家庭中,子女受到不公平待遇,责任肯定得有父母两人背。灰姑娘的爹没死!
    许爸被他家的二姑娘给噎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又怕女儿情绪激动之下,一个人在房间里头干出傻事来,只好莫可奈何地摸摸鼻子:“对对对,爸爸做的不对。多多,爸爸向你道歉。你先把门开了好不好?”
    许多把头往被子里头一埋,筋疲力尽地睡去。她情绪激荡的太厉害了,消耗了太多的体能。据说林依晨脑瘤手术后跟她妈妈说了六天六夜,全是诉说多年来的委屈。她差远了,一个小时不到她就口干舌燥,头痛欲裂了。还是睡一觉,养养精神吧。
    好吧,她承认,她现在根本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家里人。
    第90章 同学爱(上)
    第二天许多一早推自己的房门,发现打不开。许爸生怕许多有什么事没人听到,昨夜就在许多的房门口打的地铺。
    许多心想昨天夜里自己果然是倦极了,竟然没被她爸的呼噜声吵醒。
    她面无表情地退回房间,从另一扇门绕过后面的走廊下楼去了。
    许妈正在烧早饭,看到她死气沉沉的样子,火气又上来了:“一大早上,挂着脸给谁看啊。连喊人都不会吗?”
    许多认真地看着她妈,老实回答:“我现在不想喊你。”
    许妈勃然大怒:“长大了,翅膀硬了是不是。有能耐你别在这个家里待着啊,你走,我绝对不拦你!”
    许爸跟许宁匆匆忙忙跑下楼,听到这话吓得赶紧分开这对母女。许爸劝妻子:“好了,一大早,你吼孩子干什么。”
    许多也不说话,把书包往车篓子里一放,推着车子出院子门。
    许宁吓坏了,赶紧追她:“姐,你等等我,我拿一下书包。”
    许多回头,无奈地看她弟弟:“你好好吃早饭,我不过是想一个人静静。”
    她昨晚入睡前就饥渴交加,全靠强烈的疲惫安睡了一整夜。现在醒过来,肚子饿的咕咕叫,嗓子眼里直冒烟。许多记得学校食堂是有早点卖的。
    别问她是怎么知道的。
    上一世中考那天,班上有同学太紧张早饭一口没吃下,结果到了学校感觉饿了,求助她。呃~因为她对老师缺乏畏惧意识,所以班上同学有什么事情不敢跟老师讲时,都由她转达。
    班主任听说后,立刻给她买了好几个包子,还问她要不要喝点儿什么。
    这样看来,食堂说不定早上还供应稀饭、豆浆之类。
    骑到街上,路过“老包包子铺”。包旭的爸爸刚好出门倒水,一见她远远就打招呼:“多多这么早就上学去了啊。”
    包旭正帮他爸把蒸笼端下来放到柜台上。
    许多见状心想,自己的确是矫情了。初三学生又怎样,她不能以十几年后城市公职人员的标准去要求她的父母。乡下的孩子本来就是海摔胡打长大的。上一世她中考前一个礼拜还下田收菜籽呢。
    大概是她停下来的时间有点儿长。包叔叔立刻热情地招呼她过去吃两个包子。
    许多饿的眼睛都发绿了。一闻到包子香气,她干涸的口腔居然分泌出了唾液。她老实不客气地将自行车推到包子铺边上放好,拎着书包进店门吃早饭去了。
    上次取的钱,礼拜天全贴补干净了。她厚颜无耻地想,先赊账吧。等这个周末有空再去取钱还给包旭。对了,得多取点儿。既然爸爸回家了,那么下面几个月的房贷一并给他吧。
    没错,自打河东的那套房子房产证上写了许多的名字以后,许多就坚持自己还房贷了。
    她那套房子房产证上虽然有一百零二个平方,但实际使用面积跟许婧名下的那套二手房差不多。加上又是简装,在租房市场上根本不吃香。
    好在除了许爸他们单位被市政府安排着搬到了河东以外,还有不少机关事业单位也搬了过去。不是所有单位都在河东给职工安排好了新房,所以借着这股搬迁热潮,那套房子还是租了出去,只是租不出什么价格。跟许婧的房子一样,也是六百块。
    这样房租完全不够还房贷了。许多每个月拿出六百块钱来贴补中间的差价。许爸一开始不肯收,后来许多劝他说还有许宁的房子没着落呢。许爸这才勉强同意收下。
    其实不止房贷,即使首付款里头许爸拿出的部分,许多也想还给他。她从来都认为父母没有义务为子女买房。她只是希望父母在给姐姐弟弟苹果时,不要把她给落下。如果他们不给,她会争取,甚至是抢。
    许多一个人干完了一大海碗的大米粥,又吃了两个菜包子。包爸爸竭力想劝她吃他家招牌小笼包,被她婉拒了。短时期内,她都碰不得荤腥了,否则她怕自己会吐。
    吃完饭,包旭跟她一道去上学校。
    他进去拿书包时,他爸爸小声叮嘱他一定要留神多看着点儿许多。
    “小丫头眼睛肿成这样,脸上皴的都要破皮了,肯定是哭过。你多看着点儿,有事赶紧回家跟我说。唉——到底还是小姑娘啊。”
    包旭喏喏应下,想了想跑到他爸妈的房间里头翻出她妈的百雀羚,小心翼翼地递给许多:“那个,你脸上干,要不要涂点儿雪花膏。”
    其实雪花膏是另一个牌子的护肤品。但对于小直男包旭而言,抹脸的统称为“香”,文雅一点儿的叫法就是“雪花膏”。
    许多也觉得自己脸上刺拉拉的疼。她这会儿倒没想起来是大哭一场的缘故,而是单纯地以为天干物燥,脸上起皮了。她谢过,抠出一点儿在掌心间揉开,然后往脸上抹。
    两人都是骑车,一路无言。等到了车棚停好车,往初三教学楼方向走时,包旭鼓足勇气,期期艾艾道:“那个,你别放在心上。我爸妈也经常打我骂我的。”
    许多忍不住笑了。牵扯到脸上皴破的皮肤,她下意识地皱了一下眉。她感谢包旭善意的宽慰:“没事,已经没事了。”
    等到了班上,许宁不知道如坐针毡地在她位子上等了多久。一见她,眼睛一亮,旋即又不知所措地低下头,小心翼翼地用眼神瞄她,捧起手里的菜缸子结结巴巴道:“姐,饭我给你蒸了。爸爸做了你最喜欢吃的糖醋排骨。”
    许多一听这菜名就从心底泛起恶心。她当年上完解剖学课以后,足足有一年不能听到或者看到糖醋排骨。原因自行想象,只要你以后还有勇气直面糖醋排骨就行。
    礼拜天收拾鸡啊鱼啊的过程让她不小心又联想到了当年开肠破肚的过程。她现在对糖醋排骨接受不能。
    她挥挥手:“你带到班上中午吃吧,我不想吃。”
    许宁眼圈差点儿红了。他手足无措地杵在桌旁,茫然地喊:“姐——”
    许多疲惫极了。算了。她让许宁留下菜缸子,先回自己班上上课去。
    许宁生怕他姐反悔,赶紧留下菜就跑了。
    陈彦笑嘻嘻地转过头捅了捅许多的胳膊肘:“哎——你弟弟好害羞的。刚才我们跟他讲话,他都一言不发啊。”
    许多没做声。高年级对低年级学生而言是巨大的壁垒,许宁一定是鼓足了勇气,才敢走进她的班级,坐在她的位子上焦灼不安地等待她的到来。
    他一定很害怕吧,陌生的环境,周围都是比他大的人。明明早就该到学校却迟迟不见的姐姐,在他的心中增添了多少惶恐。
    许多叹了口气,将菜缸子放进了课桌肚里。拿出英语竞赛辅导书,接着背里头的文章。
    陈彦心头的八卦欲望没有得到满足,还在一下一下地捅她的胳膊肘:“哎——你弟弟为什么要来咱们班上啊。你怎么不自己带饭菜。”
    许多从昨晚起就是个点燃的火药桶,这会儿硫磺味儿都还没散尽呢。她没抬头,冒出一句英语,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陈彦没反应过来,许多的语速跟竞赛辅导时金老师放给他们听的磁带差不多快,而且带着那种外国人的腔调。她楞了一下:“你刚才说什么?我没听懂。”
    许多强行压下拍桌暴走的怒气,冷淡地回复一句:“听不懂就好好看你的英语书吧。”
    陈彦的脸上一下子就挂不住了。她还是英语课代表呢!许多这算什么意思?成绩好就了不起了吗?她成绩又不是很差。期中考试她还排进了年级前二十呢。等到中考时,鹿死谁手都说不定。
    班主任过来看早自习,见到许多正在看英语,忍不住摸了摸鼻子提醒:“今天是语文早自习。”
    其实许多连一篇文章都没背下去。人家发泄完以后云淡风轻,天高气爽,风和日丽,晴空万里。搁到她身上,发完火以后还要不断自省,自己是不是太过了。无力的疲惫感笼罩住整个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