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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5节
    他缓缓合拢手札。
    窗外,槐树正落下一片柔软的叶子,在秋日的光芒包裹中,它降落得很缓慢,仿佛有无数细小清澈的光晕围绕它在浮动,如同红尘幻梦般轻轻飞舞。视野变得明亮、绚烂、模糊……颜色一道一道变幻,斑斓又璀璨。
    他的眼眶微微湿润,于无声中,有什么东西,随着落叶一同坠入红尘。
    那是一滴眼泪。他长大成人以来,落下的第一滴泪。
    他突然想念起年少时,师父紫衡真人领着他在树下练剑的情形,师父严厉又慈和,他的训斥,已经被自己遗忘很久,却在此时翻出了新的涵义:
    “玉衡,用心去看!众生璀璨,何故不看?如果你不能回归世俗,与他们平起平坐,你就不能真正看淡。”
    看淡世俗,回归世俗;只有回归,才能真正看淡。
    他捧着书跨出门口,一片广阔的天地伴随着通透的光线漫射过来,投射出他身后长长的倒影。天空有鸟和风在飞翔,万物歌唱,秋天,沉寂中孕育来年的生机,缘聚缘散,物消物长,一切冥冥中有常。尘世在他身后浩浩渺渺,像是旧了,却又像是新了。
    如果可以,他想回头,想对当年在树下看师父练剑,带着满面不可一世的狂傲的青葱少年说几句话,想和他坐下来谈一谈,想代替他告诉师父如今的感想——
    爱一个人是修炼自己,爱一个人是打开天地,爱一个人是回归有情众生。
    可是红尘隔海,时光不再,昔日的狂妄少年已经长成如今芝兰玉树的模样,他走到槐树下,低下高傲的头颅,于细碎的光阴中看清楚自己的影子。
    【——卿卿,你没有错,是本座错了。本座不该小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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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柔朝白鸟营大帐跑去的路上,忽然虚空里传来国师的声音:
    【小柔。】
    顾柔一个哆嗦:【……】这么快就被发现了!
    国师道:【不回答也没关系, 你的手札本座看了。】
    虽然不怎么敢惹怒他, 可是她还是忍不住:【……你怎么可以偷看!】
    国师:【字写得太烂了。】
    顾柔:【……】
    国师道:【本座给你下了点批注, 等你回来看。】
    顾柔蒙圈了,她停下了脚步, 往身后的行辕看, 但已经相隔很远, 只看见兵营和兵营之间, 远方湛蓝的天, 行辕在山丘的后面。
    他又道:【你早点回来。要是探得情况, 及时告诉本座, 本座会在前线策应你们。】
    他也要投入更繁忙的战争部署中去了, 她坚强,他便须得比她坚强百倍, 支撑起她想要搏击的那一片天空。他第一次告诉自己不要去考虑最坏的结果, 把全情投入到争取最好的结果中去。
    ……
    营帐内,冷山正在摆放军事沙盘, 大晋版图的西南端高原上,有一座且兰县城,已被他用泥土捏成的小型建筑摆出雏形。他告诉众人,作为牂牁郡的郡治,此地地貌复杂,河流交错,必须记清地形,以免迷失路线;他决定让众人走舞阳河水道进城。
    他正说着,忽然见对面的向玉瑛眼神似乎发怔,冷山不由皱起眉,目光严厉几分盯着她,却发现向玉瑛并没有看见。
    他便顺着向玉瑛的眼神转身回望,却见光线从营帐门□□入,一个人影从刺眼的光晕里面走出来,跑到他跟前——是顾柔,她穿上了白鸟营的兵服:“冷司马,带上我吧。”
    冷山准备带的人里头有向玉瑛,有屯骑营的赵勇,还有本营的雷亮,越骑营的耿义,这些人或深或浅都认得顾柔,见到她都点头微笑。只有冷山蹙眉不语,他在斟酌拒绝之辞。
    这时,有传令兵忽至,来到冷山跟前,附耳悄悄带来国师的命令。冷山听了微微一诧,随后,便有了定夺:“那你过来听。”
    “是!”顾柔高兴得跑到向玉瑛身边,向玉瑛悄悄地在底下拉了拉她的手,她们又可以在一起任务了。
    ……
    当夜鸡鸣,顾柔随冷山、耿义、向玉瑛、赵勇、雷亮六人搭上一艘大客船,沿着舞阳河去牂牁郡治且兰县。
    从武陵郡的沅江下游到舞阳河,再到且兰城,是一条南方各郡和中原等地的货物输送进入牂牁郡的水路。牂牁作为水陆交通的交汇点,码头每日都会迎来各式各样的商船。
    顾柔搭乘的客船上面,载了许多要进入牂牁郡的人,外头鱼龙混杂。顾柔和向玉瑛换完衣裳,没有急着出仓,两人聊了一阵。
    顾柔问向玉瑛白鸟营每个人的近况。向玉瑛道,田秀才最近在冷山的指导下,专攻阴阳术数、星象观测,已经可以在军阵前独立完成立表等测算的任务了;何远和祝小鱼每天练习潜渡,冷山对祝小鱼的要求尤为严格,要她在水下憋超过一炷香的时辰,祝小鱼每天都哭诉这是个没有人能完成的任务;阿至罗从零陵郡回来同众人汇合,带领斥候们在附近各地打探消息。唯一遗憾的是,老兵溪汝光的伤势严重,怕是不能再继续做斥候了,他准备解甲归田。
    顾柔问溪汝光被何人所伤。向玉瑛道:“是对面的铁衣斥候部队。他们铜皮铁骨,快马飞驰,力大无穷,见到咱们的人便直接下马搏杀。他们的拳脚套路也不花俏,可是一拳一脚都实用得很,一旦被打中,骨头就稀碎。”
    顾柔听见“铁衣”两个字,心里不由得一惊,这不是她父亲为连秋上研制的那种药物么!
    她想到这里,不由得冷汗冒了出来,很是难过不安。父亲配制的一种药材,竟然让诸多的将士丧命,在她看来,仿佛也是自己的罪过。
    又听向玉瑛问道:“小柔,你这些日都去哪里了,我打听过好几回,他们都不让见你,你是犯了什么事么?要不要我去求求屯长和冷司马,替你求个情。”
    顾柔想,冷山倒还行,没有将她和国师的事情宣扬出去。正欲思忖如何作答,忽然听见有人敲舱门。
    向玉瑛和顾柔立刻挨到一起,各自悄悄摸向兜里的暗器。
    是耿义的声音:“二位姑子,外头风景好,快出来瞧瞧。”顾柔才松一口气。
    走出舱门,迎头便觉豁然一亮。
    船正在峡谷内逆水徐徐而上,越是到了上游,那水道越是急窄,两岸悬崖高耸,瀑布飞泻;有不少猿猴攀爬其中,有的猴子好奇地朝河上的行船张望。雷亮穿着件苗人的花色套马褂趴船舷边上,拿一颗梨,远远地挑|逗那猴子玩,猴子想要吃梨,雷亮不给,结果猴子从悬崖上的吊藤攀援而下,朝他扔了一颗石头子儿,咚地砸中雷亮身后正在整理衣袖的耿义,气得他大叫一声,朝对面挥舞拳头,猴子不怕他,耀武扬威吱吱乱叫,又攀附着悬崖躲回山洞了。
    耿义打不到猴子,只好骂雷亮:“你他娘|的|能不惹事?”雷亮哈哈笑吃梨。
    顾柔发现他们两人穿着苗人服饰都挺和谐,特别是耿义,耿义解释:“我老家在兴古郡。”顾柔点头,兴古郡在云南南部,难怪他会说当地的方言。冷山从这么多兵里面挑中耿义,果然有其道理。
    说话间,赵勇也出舱了,赵勇和向玉瑛一样,仍然是在洛阳时候的寻常衣着,他们两个不会说当地的蛮语,便凑成一对,扮作中原来的平民。他一出来就占向玉瑛的便宜,故意伸长脖子到处张望寻找:“俺婆娘呢?”向玉瑛也不矫情,大大方方走到他身边去,看得雷亮一脸憋屈——出个任务,至于在那假公济私,炫耀恩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