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府中负责该事的小吏乃是新人,看到李罡有初怀公主身边的内侍相配,丝毫不敢为难,战战兢兢地把李罡及二百墨雪卫的手续都办好了。
等他恭恭敬敬送走了程俊和李罡,转回公厅朝年长的同僚询问李罡的身份时。
那个已经在神策军任职多年的同僚道:“你竟不识李罡?他可是初怀公主身边最得力的军将之一。”
小吏兀自有些迷茫,疑惑道:“公主身边最有名的将领不是严瑜校尉吗?”
那同僚摸了摸颌下并不存在的胡子,高深莫测地道:“这你就不明白了。严瑜虽是墨雪卫的统领,但他身上并无爵位,反而出身秀水李家的李罡幼年时就被圣上封为了奉车都尉。两人先后立下战功,到底谁更胜一筹,可是难说啊。”
小吏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想来这个李罡在此时回京,也是为了飞霜大会吧。他虽然是新来的,却并不愚笨,自然听得出
在军府应了卯之后,李罡便将二百墨雪卫解散,命令他们暂回各自家中,明日按照京中的时间入宫集合。
他站在神策军军府门前,看着那些墨雪卫四散而去,心头忽然升起了一个念头:一切又回到了最初。
然而,当他的目光落在自己的剑上时,他忽然想起,这把墨雪剑已经在信州城饮过了北狄人的鲜血。
等到二百人都散去,程俊终于有机会可以将眼下的情形细细告诉他。
原来圣上提出要举办飞霜大会为初怀公主选婿,被初怀公主婉拒了。圣上干脆道,不如大会照旧举行,名义却是为墨雪卫选拔新的侍卫。
又有皇后与月姑姑等人相劝,初怀公主拗不过众人,只道为了减少扰民,仅仅向帝京四周相邻的几个州府招募墨雪卫。
但自从她被立储的诏书颁布,天下人就在等待这一刻了。圣旨上虽然说此处飞霜大会仅为墨雪卫选拔而举办,人们仍然抱着能在大会上博得公主青眼,一朝跃入龙门的希望。
因此短短几日,各州府的青年才俊便纷至沓来,将整座帝京挤得满满当当。
听说城中客栈的房间都涨了三倍的价钱,连永宁寺等寺庙也住满了借住的人。
李罡皱了眉头道:“历来墨雪卫选拔新人,都是从上三军中择优录之,为何这次搞得这么麻烦。”
程俊无语了。原来这位大爷根本没有明白飞霜大会背后的深意。他想到李罡以前在帝京也是这个脾气,对于很多旁人在意的事情毫不挂怀。因此公主虽然不喜秀水李家,待他却一直宽和,想来原因便在此处。
不过此刻却让程俊犯了难,这话到底是该说还是不该说呢。
他正在犹豫之间,忽然旁边传来一声“大哥”,程俊与李罡回头看去,却是李罟。
李罡十分吃惊,问道:“你怎么不在秀水,又跑来帝京作什么!”
李罟苦着脸道:“你又不是不知道父亲,他听说公主殿下被封为储君,立刻就派我进京送上贺礼。我贺礼送到,刚想回家,他又着人送信,说让我老老实实在帝京待到飞霜大会。”
李罡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向程俊道:“程典监还有其他事要嘱咐我吗?”
程俊摇摇头,他本来只是奉了初怀公主的谕令,迎接回京的李罡。至于他之前所说的话,只是他向提醒下李罡罢了。如今公务已毕,又有李罟来寻李罡,他自然不方便留下来。于是程俊向李罡和李罟道别,自行回芷芳殿复命去了。
两兄弟目送着程俊离开,然后调转马头,朝李家在帝京的宅子行去。
李罟道:“大哥,我听说殿下召你回京,你不需要入宫觐见吗?”他知道李罡回京必然会到神策军应卯,所以来碰碰运气,没想到正好撞到程俊和李罡两人。他原本只打算见李罡一面,让李罡知道自己到了帝京,没想到李罡竟然不进宫。
李家的宅子离得不远,但就是这短短的一段路,就让兄弟俩又碰到了几个看上去便是来参加飞霜大会的子弟。
李罡看得心烦,一拍胯/下骏马,道:“殿下让我今日先回家休息,明日再入宫。”
李罟偷眼望了望自己的大哥,不敢多言,也拍马追了上去。
等回了家,自有仆从接了两人的马,又有使女备水奉衣,李罡洗去一路的风尘,坐下来和弟弟一起用膳。
因是在家,他也不上甲胄,只穿着普通的布衣,盘腿坐在席上扒饭。李罟看得稀奇,道:“大哥,你这副样子真……”
“真什么?”李罡不抬头,吃得更快了。
李罟道:“就是你这个样子,要是被父亲看到了,哈哈。”
李家虽是武将世家,但到底是传承了许多代的豪门,家中子弟从小不仅要习武,也要学习礼仪等规范。李罡现在这种仪态,若是在家中,那定是会被李岳责骂的。
何况上一次李罟在帝京的时候,见到的李罡还不是这个样子呢。
李罟还在狐疑,李罡已经吃完了饭,放下碗道:“行军打仗,哪有那么多讲究。”
正如李罟所见,李罡在帝京的时候,虽然与那些贵族子弟们在处事上大不相同,但在生活小节上,却是一个十分标准的贵族子弟。想他第一次跟着严瑜去陈睿家,还着实为严瑜居所的简陋而惊诧呢?
在他想来,如陈睿这样的大将,即便没有一座大宅,起码也要有几个仆从侍候吧。但那时还住在租来的院子里的陈睿,连一个仆从都没有,日常的饭食都是裴姑亲自下厨备办的。
严瑜的房间不过放了几样简单的家具,墙上也只挂着一把普通的长弓,看上去和他墨雪卫统领的身份也颇不搭调。
陈家的景象深深留在了李罡的脑海中。
等到他带兵前往信州,这些记忆又翻了上来,他终于明白,为什么陈睿会是九边最能打胜仗的将军了。
李罡在信州和墨雪卫同宿同吃,遇到军情提上剑就得上马出征,短短几月,就将他身上原有的贵家子弟脾性抹去了。
如今的他,再也不是帝京那个飞扬跋扈的小霸王了。
李罡放下了碗,李罟也不吃了,他本来就不饿,如今满心都是疑问,想要问自己的哥哥,哪里还吃得下。
但一时之间,李罟也不知该如何问起。
反而是李罡沉默了一会儿,问道:“二弟,这些来参见飞霜大会的人,到底是为了什么?”
李罟摸摸头,道:“还能是为了什么?就和咱们老爹一样啊,想要在公主殿下身上下注。要说公主殿下马上就要十五岁了,也到了成婚的年纪。若是尚了公主殿下,等到将来殿下登基,那可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们能不激动吗?”
李罡霍然回头,望着自己的弟弟,道:“程俊不是说,公主殿下已经婉拒了此议?飞霜大会只是用来选拔墨雪卫吗?”
李罟道:“大哥,你还记得当年读过的那本书吗?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注1】。能当上墨雪卫,成为公主近卫固然好,但若是能成为驸马,那可比家族中出十个百个墨雪卫还要有用。”
李罡沉默了。他如今情窦已开,以前不太明了的事情忽而有了头绪。他看得出来,严瑜对公主的忠心,更能体会到,严瑜对公主的爱慕。
三年来,凡是公主出行,严瑜总是跟随左右。即便不是他当值的日子,他也会反复确认公主的安全。如果这些都只是出于一个侍卫的职责,那么他望向公主的目光总错不了。还有公主几次生病期间,他那副着急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