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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节
    压制着渴盼的心情,崔大郎一脸平静,看起来与兰如青要求的“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已经没有太大差距。
    “公子,我看到你的养父养母,还有你的那些弟弟妹妹,对了,还有你那个小媳妇!”胡三七咧嘴笑了笑:“都见着了!”
    “他们……”崔大郎低低吐出两个字,最终还是没有克制住自己的心情:“他们可还安好?”
    “瞧着挺好的,只不过都很思念公子哩,今日他们都去坟山那边给公子烧钳制去了,好像说是到了三七。”胡三七回想着在山里见着的那群人,哭得凄凄惨惨,坟堆前边火光烈烈的朝上头窜动,钱纸的灰屑漫天飘飞:“他们要是知道公子还活着,肯定会很开心!”
    崔大郎的手紧紧的捏了个拳,在他最亲的人心里,他已经死了,再也回不去了。
    “种谷给了谁?”
    “给了公子你那小媳妇。”胡三七笑着回答:“她人挺好的,还喊我先生呐。”
    胡三七与兰如青斗了十多年,总是想要让人更尊敬他些,听着别人喊兰如青先生,却没有一个这样称呼他的,心中愤愤不平,今日听着卢秀珍张口便甜甜的来了一句“胡先生”,欢喜得他每一根汗毛都熨帖了。
    “她人好?真的吗?”崔大郎眼中一亮,对于这没见过面的媳妇儿充满了好奇:“你如何得知?仅仅就凭她喊了你一句先生?”
    “公子,你别以为我老胡只是个粗人,我可安排了暗探在青山坳那边,不时去打探着你养父养母的消息呐。听那几个暗探回来说,你那媳妇儿上你大伯家闹腾了一次,将你们家给你奶奶的供养银子给减了一大半哪!”
    “什么?”崔大郎吃了一惊,这么多年来,每年交给祖母的供养银子就如一座沉甸甸的大山压着他们一家,在他们还不能帮忙做事的时候,爹娘年头做到年尾,有时候也就堪堪将这一笔供养银子给攒出来。他们每年都老老实实的将那供养银子给交过去,从未想过可以讨价还价少交一点,没想到他那守了望门寡的媳妇儿这么厉害,竟然敢跑到大伯家里去闹!看起来有了她,家里的日子会要好过多了。
    “这是真的,听说那日闹腾的响动很大,开始闹着要出族,就连那个崔氏的族长都去了,最后总算是把出族的事给压下去了,但也减了供养银子。”胡三七赞许的翘起了大拇指:“这样泼辣能干的小姑娘,我可是头一遭见着!”
    崔大郎听着胡三七这般夸赞卢秀珍,不由得心里也生了几分好奇,自己的媳妇竟然如此厉害,也不知道生了副啥模样,是不是很凶悍?
    “她……”崔大郎只觉一颗心紧了紧:“她长什么样儿,是不是相貌看上去又几分凶,旁人都怕她?”
    “凶?”胡三七愣了下,连连摇头:“公子,她一点都不凶,看起来挺和气,说话声音甜甜的,软软的,跟树上的鸟儿一样好听。”想了想,胡三七略带惆怅的加上了一句:“就是太瘦了,瘦津津的,就跟那干柴棒一样,”
    瘦津津的,跟干柴棒一样?
    看起来娘家条件也不会很好,吃得不好,自然胖不起来。崔大郎低下头去,看了看自己的脚边,春风将枝头的花朵吹了下来,飘落在草地上,残红似泪,零星如雨。
    她家要是条件好,不是贪图着那十五两银子的聘礼,也不会将她许给自己了——到了适婚年龄,爹娘也托媒人去给他提过亲,可人家听着说他家的情况,都是断然拒绝。崔大郎心里一颤,自己那媳妇儿也是个苦命人哪,娘家不讨好,夫家又这样穷!
    “公子,你那媳妇还托我跟老兰带话哩。”
    “带什么话?”崔大郎抬起头来,望了一眼胡三七:“种谷不是给她送过去了?”
    “她说你妹子想到咱们府里做厨娘,挣点银子补贴家用。”胡三七气鼓鼓的趁机又告了兰如青一状:“老兰口里说要照顾公子的养父母一家,可是根本都没有去过细想,要是真想照顾,随便到府里安置几个活计让你那些弟弟妹妹来做,一年总得能得十几二十两银子。”
    崔大郎心中一动,可不是这样,听说这里的粗使丫鬟都是半两银子一个月,若是能将弟弟妹妹们弄几个进来干活,怎么着也能给家里添出一笔银子来。
    六丫跟高人学过厨艺,做出来的菜味道绝不会比府里的厨子差,她来做厨娘,完全能够胜任,不会让人觉得不合适。
    只是,兰如青不会答应。
    “公子,你应该与青山坳那边断了关系。”兰如青说这话的时候,脸色郑重:“你的身份高贵,以后是要做大事的,如何还能跟那些乡野村夫来往?他们我自然会照拂着,不会让你操心。”
    哼,说得倒是好,可行动呢?崔大郎咬了咬牙:“兰如青回来以后,你让他即刻来见我。”
    胡三七兴高采烈的应了一句:“好!”
    第48章 胡三七(三)
    一袭青衫晃晃的从朱红的走廊穿过,廊柱重重,色彩秾丽,趁着那一抹淡青的颜色更加明快了几分,灵鹊与灵燕站在门口张望,见着那匆匆往这边走来的兰如青,两人相视而笑:“胡侍卫暗地里告了兰先生一状,也不知公子会如何处置他。”
    对于兰如青,灵鹊灵燕多的是敬重,对于胡三七,却更有一种熟悉亲切感,若是这两人要窝里斗起来,两人还不知道究竟站在谁这一边。好在胡三七与兰如青也只是小打小闹,都是些无伤大雅的事儿,没有根本性的分歧,用不着她们来站队,只是偶尔可以看到胡三七就像个姑娘家,喜欢耍耍小性子。
    兰如青站在门口,一身淡青色衣裳衬得他脸越发白净,身姿挺拔,宛若翠竹。
    “公子找我有事?”
    “我想出去走走。”崔大郎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盯住他:“我每日里就在这院子里呆着,每日里见到的,就是那么几个人,我甚至不知道自己现在身处何方。”
    “公子,等着时机成熟了,自然会让你出去的。”兰如青的态度很是坚决:“再说我也只是奉命照顾公子的饮食起居,没有做出让公子外出的决定。”
    “我来问你,这府里,是你权力比我大,还是我权力比你大?”崔大郎声音一沉,两条剑眉斜斜飞入鬓里,不怒而威,显出一种莫名的气势。
    “公子乃是当空皓月,兰某又何德何能与公子相提并论?”兰如青作了个揖:“请公子以后不要再妄自菲薄。”
    “好,那既然你承认我比你权力大,那为何要钳制我,不让我出门?我连自己想做的事情都不能做,又何来权力二字一说?”崔大郎的手按住案几,人徐徐站起,一双眼睛逼视兰如青:“我要出去。”
    “公子,别的事情都好说,唯有让你出门这事兰某不能做决定,需知现在外边危险重重,公子若是出门,或许会遇着仇家,万一被识破,公子性命堪忧,公子母亲这么多年的功夫便白费了。”兰如青深深作揖,几乎匍匐到了地面:“还请公子谅解兰某的苦衷!”
    “那好,你说别的事情都好说……”崔大郎冷然一笑:“我那妹子想要进府做厨娘,你派人去将她找过来,每个月二两银子的工钱,这件事,你总不会又说办不到了罢?”
    兰如青直起身子,双目直视崔大郎:“公子,这事不是不能办到,但兰某也有个条件,公子不能赶着去与你那义妹相认,若是以后要去外院,请戴上面具,不要让你妹妹认出你来。”
    “好。”崔大郎点了点头,又补上了一句:“每个月二两银子,可不能少给。”
    兰如青叹了一口气:“公子,你最近进步颇大,可还是有些方面需得努力,比如说,气魄还不够大,这区区二两银子又算得了什么?公子大可不必挂在嘴边,而且,公子你应该说二两银子的月例,别用工钱,这两个字太俗了。”
    崔大郎一怔,看着兰如青那修长的身影慢慢远去,一只手摸过案几,慢慢的低下了头。
    他到现在都觉得一片云山雾罩,根本没有摸清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莫名其妙的,有亲生爹娘来找了,而且看上去来头不小,单单看着这案几,虽然崔大郎不知道是什么木材做成的,但就是看着那些雕琢的花纹,每一片花瓣都精细得就如能迎风招展一般,他便觉得这案几肯定花了不少银子。
    回头看看床榻,阔大的拔步床,上边镶嵌着螺钿珠宝,九华帐幔上两线弯弯如月的钩子闪着金光,在钩尾处还有闪烁的紫玉,华贵无比。
    这些东西绝对很值钱,除非公侯府第能有这样的排场。
    联想到第一次见到兰如青,他便已经隐约透露,他本出身皇亲国戚一族,崔大郎皱了皱眉,若真是如此,为何家人要将他抛弃?
    这个问题存于他心中已经很多年了,自他懂事起,在夜深人静睡不着的时候,他就会爬起来看着窗户外边圆白的月亮,心中有一种隐约的难受。
    虽然崔老实与崔大娘对他视若己出惜若珍宝,可他却依然还是会想到狠心抛弃他的爹娘,当年为何要扔下他?是家里遭遇到什么变故,还是穷得养他不起?他想过很多次,可却找不到答案。
    原本他以为,这答案一辈子也找不到了,可万万没想到,在他二十岁的时候,他的亲生父母竟然找过来了,而且还是以这般诡异的方式,让他越发的摸不着头脑。什么时候他才能见到他们?兰如青总算等着合适的时候,这个合适的时候究竟又是在什么时候呢?
    一切都是个迷,他如同被困在迷宫中央的人,想摸索着出去,可却找不到指引的方向。
    在这重重迷惑里,令崔大郎欣慰的是,兰如青没有食言,崔六丫进府做厨娘来了。
    幸福来得那么突然,就在某一日,灵鹊与灵燕将食盒摆在桌子上,把热气腾腾的饭菜摆上了桌子,灵鹊抿嘴笑了笑:“公子请进餐。”
    崔大郎拿起玉箸夹了一点菜放到嘴里,才咀嚼了两下,忽然便惊住了。
    熟悉的味道,让他心情顿时好了起来:“我妹妹进府来了?”
    灵鹊笑着福了福身子:“崔姑娘今日过来试工。”
    崔大郎猛的站了起来,才跨出一步,灵燕已经上前:“公子,你莫要忘记你答应兰先生的话。”
    兰先生的话?崔大郎停住了脚步。
    是的,他答应过兰如青,他不能去看六丫,否则兰如青就不会让她进府做厨娘。
    “让兰如青速速将面具做好呈上来。”崔大郎沉声吩咐了一句,重新坐回了桌子后边。
    小小的农舍里飘荡着一股浓浓的饭菜香味,崔老实一家团团坐在桌子旁边,手里端着碗,眼睛却是巴巴儿的望着崔六丫。
    阳光从破旧的窗外外边照了进来,崔六丫那稚嫩的脸庞显得光洁如玉,两道弯弯的眉毛下边有一双水汪汪的眼睛
    “真好,真好呐。”
    崔大娘撩起衣裳角儿擦了擦眼睛:“六丫可真是找了个好主家。”
    真是喜从天降,前不久牙行里来了个人,说是六丫去年在他家备了个案,正逢着江州城里一个富商家要招厨娘,特地过来通知她去试工。
    最开始崔老实与崔大娘有些犹豫,当初六丫一心想着到大户人家里找份活干,可怎么找都没得门路只能回家,都隔了一年,怎么忽然就有了信儿呢?两个人合计来合计去,又不想错过这个机会,于是便让崔二郎陪着崔六丫过去了。
    卢秀珍和崔六丫心里头敞亮,这是那位胡先生回去跟兰如青提了哩,为啥要派一个牙行的人过来,可能是怕村里人知道她们直接找了个男人见工,只怕是会在背后说闲话,这样就能将事情办妥当了。
    崔二郎陪着崔六丫去试工,崔老实与崔大娘心中忐忑,一心巴望着六丫能留到那富商府里做厨娘,好歹也能挣得一份工钱,自打兄妹两人出了门,崔老实与崔大娘便有些坐立不安,才到地里头转了下,便急巴巴的跑了回来,只想知道有没有好消息。
    卢秀珍带着崔家几个儿郎在地里头忙活,见着公婆一副急不可耐的模样,既觉好笑又觉心酸,只因家贫,就连女儿去应聘厨娘这样的粗活都心上心下了。她扶着竹片十分感慨,自己一定要用自己所学到的知识,带领崔老实一家脱贫致富。
    “秀珍哇,你说咱家六丫……”崔大娘说了一半,眼巴巴的看着卢秀珍,希望能得到一个肯定的回答。
    “娘,你放心哩,六丫心灵手巧,炒出来的菜不会比那些酒楼的师父们弄出来的差,肯定能被主家挑中的。”卢秀珍笑着安慰她,心中觉得自己现在给她安排一份事情做分散她的注意力比较好:“娘,你来帮我扶一把这竹条。”
    崔老实坐在地头,身边满满都堆着一些竹条,他正拿着刀在细细的削着竹条,要把它削成卢秀珍想要的那样子:“秀珍,要削这么多竹条作甚?”
    “爹,我们育秧用得上哩。”卢秀珍与崔大娘合伙将竹条□□了一边地里,然后将崔三郎与崔四郎那边弯过来的竹条抓住,用绳子紧紧的将两根竹条扎了起来,不多久,她的手下便有一道弯弯的拱门,就如天上的彩虹一般。
    “育秧?”崔老实眨巴眨巴眼睛:“不就是把种子洒到地里头?还有什么讲究?”
    “爹,这种谷发芽,要适当的温度,我瞧着今年这天气比较冷,应该还会有倒春寒,故此想要给咱们的秧田造一个棚子,然后搭上后山那边捡来的破布,就像给秧田穿了件衣裳,这样就暖和啦。”卢秀珍一边解释,手却没空着,将两根竹条扎到一处加固好,移了移脚步,退后几步,朝崔三郎一伸手:“来,把竹条递过来。”
    给秧田穿衣裳?崔老实与崔大娘两人相互看了一眼,满是惊奇,他们还是第一次听说这样的事情呐,这闺女可真是会想,人穿衣裳防寒,秧田也要穿衣裳?
    只不过就由着她去折腾吧,反正这竹子是后山砍的,那些破布是后山捡的,也不用花钱,就是耽搁些功夫罢了,万一她说的法子管用,那就是赚了。
    第49章 胡三七(四)
    日头升到了中天,崔大娘抬眼看了看:“该吃饭了。”
    田埂上放着一只竹篮,那是从家里带过来的,篮子上盖了一块崭新的帕子,细麻纱的料子,一只角上绣着朵桃花。
    这是上回卢秀珍与崔六丫到江州城的时候买回来的,她觉得厨房里头只有几块分不出颜色来的帕子,着实有些让人不舒服,洗脸擦手盖篮子,那种帕子怎么行?故此她第二次卖了菌子给兰如青以后便直奔绣坊,买了几块簇新的帕子。
    崔大娘见着卢秀珍将帕子捧到自己面前时,脸上变色,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秀珍,你怎么花这冤枉钱哩?你这孩子……嗐!”
    “娘,咱们家的帕子也该换一换了。”卢秀珍笑嘻嘻的望着她:“娘,你别担心,咱们家虽不是大户人家,可这些须几块帕子还是能买得起的。”
    崔大娘只觉得心里头火辣辣的痛,媳妇啥都好,就是大手大脚,一点儿都不知艰知苦,就好像她是富贵人家的小姐一样!最开始买肉回来吃,做鸡蛋葱花饼,现在又买帕子,过了几日大概要买新衣裳了,怎么能这样呢?日子不是这样过的呀!
    只不过想到那日晚上卢秀珍发力将供养银子减了一大半,崔大娘又不好开口责备,只能勉强的笑着:“秀珍啊,日子还长着哩,咱们细水长流,啊?”
    卢秀珍很乖巧的点头:“娘,我知道哩。”
    崔大娘节俭过日子习惯了,自己没必要和她对着干,闹的彼此不舒服有啥好呢?卢秀珍决定对她潜移默化,比如说这鸡蛋葱花饼,最开始崔大娘是拒绝的,后来吃过几次以后她也不再那么反对了,有时候甚至卢秀珍和崔六丫嘁嘁喳喳商量着该用多少个鸡蛋时,她已经拿着篮子出菜园割葱 ——崔大娘认为,多放点葱就能少放个鸡蛋,能省一文是一文。
    既然帕子买回来了,崔大娘只能物尽其用,否则就浪费了,故此现在崔家送饭的篮子上,盖着的是簇新的帕子,那角上绣着的花格外起眼。
    午饭是早上剩下的鸡蛋葱花饼,今日一早瞧着天色不错,崔家人决定要到田里做一天,故此特地多烙了些,崔六丫还另外炒了几个菜收在碗里,等着到地头卷到饼子里吃。
    田里干活的听着说吃饭了,都从地里跳了上来,先到那边水屯里洗了手脚,然后围过来吃饼子,一家人和和气气有说有笑,鸡蛋葱花饼虽然已经冷了,可吃到口里却依旧还有香味,面粉冷了嚼劲大,越嚼越有意思。
    “哟,崔老实,看起来你们家还真是藏了私啊,吃得这么好,咋就说养不起老娘了哩?”
    崔老实与崔大娘两人都是一怔,拿着鸡蛋葱花饼的手不由自主放了下来。
    这人是谁啊?真讨嫌,都不让人安生吃饭,卢秀珍没有抬头,继续夹了菜摊放到饼子上,卷了饼子往嘴里送,咔嚓咔嚓的吃得挺香。
    “崔老实,你这儿媳妇进口真是好,这么大一张饼,被她几口就吃完了。”那人似乎没有放过她的意思,穷追不舍的在旁边如同一只苍蝇嗡嗡嗡的响着。
    “这位大婶,我吃你家的了?”卢秀珍津津有味的吃完一张饼子,这才抬起头来:“我爹娘都没说心疼,你心疼个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