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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节
    沐元瑜慢慢组织着用词:“臣听说——”
    “你又不是正经当官,就说‘我’罢了。”
    “是。”沐元瑜干咳一声,她是有点紧张才换回了正式的自称,重新道,“我听说,大殿下以前也有恙在身,且和殿下一般,也是胎里带出的毛病,但我才见大殿下,他中气洪亮,肤色红润,似乎已然痊愈了?殿下先前曾说吃药无用,从大殿下身上看,分明是有疗效的。”
    她余下一句话含着没说——不像你,吃个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想吃才吃不想吃就不吃,十分药效能发挥出三分就不错了。
    朱谨深道:“你懂什么。”
    沐元瑜:“……”
    略生气。林安这小子还是诓她,哪里对她另眼相看了!
    “这么大脾气?”
    朱谨深此时刚好捡完了棋子,抬起头来,一眼见到她绷起的脸颊,轻嘲了一句,续道:“我不是那个意思。道听途说的话,听听罢了,听信就不必了。”
    沐元瑜那点不快飞了,脑子里开始转动起来。
    什么意思?她刚才说的话里哪桩事不对?
    朱谨治的身体没好?不对,如同朱谨深显而易见的体弱一样,朱谨治的精气神也是形于外的,一个真有胎里弱的人不是那个模样,这一点一对比就看出来了;那就是——
    朱谨治没病?!
    这个反向倒推险把沐元瑜惊出一身冷汗,好在她才亲眼见过朱谨治,确认他的智力问题同样是掩盖不了的,便是他以前因什么宫廷隐秘而有所做作,现在已经成年,对一个成年嫡长皇子动脑筋的可能性几近于零,他大可自行“痊愈”。
    排除掉两项不合理的推论,就只剩下一桩合理的:朱谨治确实有病,但疾只在脑,而不在身。
    外界会有他体弱的传言,恐怕是以前皇帝对他实则智弱的掩饰,不过他如今大了,想藏也藏不了,必须得出来露一露面。从朱谨治的举止看,他能被教到这个地步,应当是花费了身边人很大的心血,也因此皇帝才敢让他出宫了。
    这就有点麻烦了,她见到朱谨治,原以为他是一个上好的榜样例子,不想内情如此,对建立朱谨深痊愈的信心根本没有一点帮助。
    “瞎操什么心。”朱谨深口气和缓地道,“生死有命,我长到如今,若连这一点也看不穿,该早把自己为难死了。”
    他要说自己就是“不想活了”那沐元瑜也就罢了,一个人死志已定,那不是她一个萍水相逢会过两面的人有能力拉回来的,但听到这个话,她就有点气笑了:“殿下那是看穿吗?分明是胡来!”
    感觉口气太生硬,她呼出口气,忙又把声气放软了些,“殿下说生死有命,但我以为殿下有疾不愿吃药,这生死并非由命定,而是殿下自己选择的,何必推给命呢?所谓命定,乃是譬如我先前与殿下下棋一般,明知我与殿下棋力相距甚远,仍旧坚持到崩盘,那时才好说一个,我注定当输。”
    朱谨深暼了她一眼:“棋下得不怎么样,挺会给自己脸上贴金。”
    沐元瑜憋不住要笑,赶着回了句嘴:“殿下,我实话实说。”
    朱谨深没在这一点上和她争辩,话锋忽然一转,问道:“你既然听闻了大哥体弱的传言,那不会单只一桩罢?多半也有关于我的——比如说,我与大哥不和,暴虐打断他身边人双腿之事?”
    沐元瑜点点头,心里吐槽:不但如此,还知道你把你哥吓哭了呢。
    朱谨深问:“你信不信?”
    沐元瑜脖子僵了片刻,还是摇了摇头:“我的想法,本也与殿下一样,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就我所见的殿下,并不是会对兄长不敬之人——”
    她顿了下,因为感觉身后有动静,转头一看,只见帘子掀开,林安捂着屁股一瘸一拐地走了进来。
    他看到沐元瑜露出一个惊讶的表情,他当然知道她来——不然他也赚不到这顿板子,只是没想到朱谨治都走了,她还留在这里。
    他再望向自家主子,便见他主子伸手向他一指,懒懒道:“哦,是真的。就是他动的手。”
    朱谨深手虽指着他,并没看他,他的目光注视在沐元瑜脸上,还用低哑的声音诚恳地提出了佐证,“不然你以为,我大哥来,为什么这么怕他呢?”
    沐元瑜:“……”
    中二少年好烦人啊。
    她无语地望向屋顶华美的雕梁。
    作者有话要说:  我的棋局描写在真的围棋高手眼里大概和世子的围棋水平是一样的…
    不过我跟大家保证,我没有瞎写,我特意去找了个在线的围棋小游戏下了几局,电脑虐我,就跟朱二虐世子一样一样,二十子一过,我就大势已去。╭(╯^╰)╮
    ☆、第47章 第 47 章
    跟中二病发的少年对话, 苦口婆心是最没效果的, 沐元瑜索性也不跟他扯别的了, 就顺着他的话音道:“是吗?那我对小林公公多有失敬了, 今番害小林公公受了罚,下回再碰着面, 我没有大殿下的威势身份, 当主动退避三舍才是了。”
    被强行加戏的林安一脸懵, 片刻后反应过来忙解释:“世子说什么呢,世子别听殿下玩笑, 奴才哪敢干那事——不对,事是奴才干的,但奴才绝没有想吓唬着大殿下,那是正好赶上了。您以后总有一天会知道的, 总之,绝不是像外头瞎传的那样!”
    他不解释沐元瑜还没多想, 一解释她不由若有所思, 看来里面是真有事,而且不是一般的事,不然以林安的护主劲儿,不会到现在还藏掖着半截不说。
    林安虽然没有吐口,但是对于朱谨深的名誉因此多年有瑕一事很不甘心,嘟囔着补了句:“外人不知道还罢了,世子不是一般人家,怎么会也叫无知传闻蒙蔽住呢。”
    沐元瑜斜眼看了看他:“我以前听到的是无知传闻, 今日这句,可是你们殿下亲口所说。”
    林安不说话了。但看其模样,明显憋得不轻,只是不能出口。
    沐元瑜那点所思便加深了,如林安这等连给自家主子灌药的主意都敢动的,是一等一的心腹,他敢动这个主意,就不会惧怕此时规劝两句,他为什么不说?
    朱谨深那句所谓玩笑,可大可小,若换成她初进京对他并无一丝了解时,听到他这么大摇大摆地说着自己的一个内侍就把长兄吓得至今尚如避猫鼠儿一般,她对朱谨深会是什么看法?
    不用细想,总之不会有一个好词。
    想到这里,她倏地看向朱谨深。
    朱谨深还是那副懒洋洋的样子,对上她深具疑惑的眼神,他无端会意到了,淡唇微分,道:“你猜。”
    沐元瑜不用猜。
    她一个字没有问,朱谨深已然知道她在想什么,那答案不可能有第二个。
    他就是在自污。
    京城这潭水,如她想的一般深,或者可能更深,而朱谨深指尖轻拨,向她展示了水面之下的一点涟漪。
    沐元瑜得承认,无论他的态度如何中二,他实则没有恶意。
    否则他行事不会是这个顺序。
    她镇定下来。不该她问的事,她现在就不问,时候未到,知道得太多未必是件好事,因为那同时意味着她涉入过深。
    她站起来,很自然地告辞:“我在这里也扰了殿下半日了,天色不早,我该走了,改日殿下心情好又得闲,我再来与殿下消闲。”
    她通篇用的是“我”,没称“臣”。
    朱谨深自然听得出这差别,神色舒缓,点了点头。
    林安忙道:“奴才送一送世子。”
    他不顾才挨了十板子的屁股,身残志坚地硬是跟着沐元瑜往外走。
    “世子,其实我们殿下人极好的。”出门不久,他就忍不住了,忙着道。
    沐元瑜早知他跟出来有话要说,配合地放缓了脚步,摆出聆听的模样。
    “我们殿下说那事,有是有的,但真不是那样。”林安很苦巴地皱着娃娃脸,“其中内情没殿下允准,奴才不敢吐露,不过可以捡能说的告诉世子一点。当年的命令确是殿下下的,奴才动的手,没现成的板子,也不便惊动人去要,奴才就使椅子腿砸断了那逆奴的腿,动静大了点,为此惊着了大殿下。”
    沐元瑜望了一眼林安的身板,又默算着把他的年龄往回倒推了一下,事出时他应该只有十四五岁,力气没有长成,也没趁手工具,这样硬生生把人的腿敲断,那动静真不是一般的大,怪不得朱谨治至今见着他仍有深刻阴影了。
    林安接着道:“大殿下随后就病了。这一来,奴才的小命差不多也就跟着交待了,上辈子没积德,这一世投了这奴才秧子的命,又有什么法子呢?奴才哭哭啼啼地就打算认了,但殿下拦在了奴才前头。”
    他的语气转为骄傲,“哪怕皇爷震怒跟殿下说,若执意护着奴才这个卑贱寺人,就将殿下赶出宫中,殿下也没有松口退让。”
    沐元瑜不由问道:“二殿下是为此出的宫?”
    传闻只说是因责打朱谨渊近侍之事,原来还有这后续。
    林安点点头:“那时殿下身子还要弱些,因为耗了心力和皇爷对抗,不多时也病倒了,皇爷气得了不得,到底对殿下还有些怜惜,没立时叫殿下迁宫,也没强把奴才提去。奴才提心吊胆地过了两年,以为风声差不多该过去了,这条小命该保住了,不想皇爷再次来问了殿下,是把奴才交出去,还是出宫。”
    “奴才当时的心悬到了嗓子眼,但也想着,算了,多活了这两年,殿下很对得起我了,难道还真为我一个奴才被赶出宫去吗?”
    这时他们差不多已走到了前院,林安眼圈红红地说出了下一句:“但殿下还是选了保住我。”
    “我这条命,从此就是殿下的了。”
    沐元瑜赞道:“你们殿下很负责任。”
    主子不是好做的,地位高就一定能得下人归心?不,完全不是这样。
    以她两世经验,下人一般是人,掌控不好,他消极怠工已算听话,略有些本事能耐的,有一百种花样能坑到主子身上还叫主子无话可说。
    林安急了:“怎么只是‘负责’呢?——”
    沐元瑜见他一副准备要夸出千字小论文的架势,笑着摆摆手:“好了,我知道了,二殿下是个好人,不像外面传的那样。你留点空子,由我自己去发现,岂不更好?”
    林安想想也是这个道理,方意犹未尽地道:“多谢世子今日来探望我们殿下,世子说了以后常来,可不要是诓殿下的客套话。”
    “便是殿下不想我来,我也要常来的。”沐元瑜好笑道,“你忘了,我以后要来这里和两位殿下一起读书?”
    林安一拍脑袋:“哎呦,可不是,瞧奴才这记性!”
    “回去歇着罢,别送了。对了,我们都挨了板子,也算对抵了,你往后可不要记恨我。”
    林安忙道:“奴才哪里记恨得着世子?奴才小人之心,没想着世子愿意来,乱传了话,险些害得殿下对世子生出误会,就再挨十板子也是该的。”
    到底把沐元瑜送到门外,方才停下。
    沐元瑜登车回到家里,这回沐元茂没等着她,面都没露,沐元瑜以为他用功读书去了,顺口一问,不想鸣琴和她说,沐元茂病了。
    倒不是大病,只是常见风寒。
    沐元瑜去看了看他,见他吃了药正睡着,就没有多打搅,静静退了出来。
    “让厨房以后每日都熬些姜汤,我们南来的人一多半不适应这里的气候,让大家都喝着,暖和暖和身子。”
    鸣琴答应着去了。
    沐元瑜独自吃了饭,上炕小憩一会,但不多时就觉得头脑昏沉起来。
    这炕虽然暖和,但初来的人不一定睡得惯,私兵里有好几个受不了这热度被烤出鼻血来的,沐元瑜睡得不安,起初也以为是炕烧得过热之故,便想转移到隔壁的架子床上去,不想掀开被子脚沾了地一站起来,整个人一阵天旋地转。
    “世子?”
    守在窗下做针线的观棋冲过来扶住她,见她色如桃花,便知不妙,手往她额上一搭,惊呼:“世子,你生病了!”
    八大丫头里,她是通晓医术的那个,非疑难杂症的毛病都能治,当下一边叫唤别的丫头过来,一边搭脉辩证开方要药。
    整座春深院飞速运转起来。
    沐元瑜是个健康宝宝,平常很少生病,这样的人一旦病倒,症状就比别人来得重。
    她病因在先前打通政司回来犹豫着要不要去十王府时,站门洞子里吹的那一会冷风,此时发出来,令她先是高烧,烧退下去是咳嗽,咳了几日后喉咙整个嘶哑,皇帝的召见在这中间来了,她都没办法去,去了说不了话,也有把病过给皇帝的风险。
    幸而她这陛见没什么要紧事要说,皇帝听了她的回话呈词,态度温和地下了口谕叫她不必着急觐见,安心养病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