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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8节
    史思明怒气冲冲的下城而去,剩下田承嗣和众将咬牙切齿的站在那里。田承嗣强压怒火,上前扶起还趴在地上哀哀呻吟的史朝义安慰几句。命人扶着他下城。这才回身布置下一轮的守城之事。
    唐军的第二轮进攻并未到来,午后的阳光照耀在战场上,战场上一片狼藉,无数的尸体横七竖八的倒伏在地上。血浆将地面染得一片片的紫黑发红。寒风吹过,血液凝结成薄冰,死亡的尸体也很快被冻得硬邦邦的。
    战场上,上千名唐军士兵在城下搬运着尸体。上百辆牛车载着堆叠在一起的尸首,沉重的尸体压得大车车轮发出吱呀呀的单调刺耳的摩擦声,拉车的牛伸着脖子死命的挪动四蹄,将一车车的丧失了灵魂的尸体拉到远处的大土坑中像垃圾一般的倾倒进去。虽然阳光普照,战场上却鬼气森森一片阴寒。
    下午未时末,十几骑盔甲鲜明的唐军士兵从唐军大营飞驰而出,抵达了长安城下。城头的守军立刻严阵以待。虽然只有十几名骑兵,但他们抵近窥伺,这和打扫战场的敌军不同。打扫战场的老兵,城头守军甚至可以容忍他们抵达城下百步之内也不会射箭,但这十几名士兵明显是唐军的作战兵士,那便不同了。
    “城头莫放箭,本人奉我大唐皇帝陛下之命,前来给史思明传达圣旨。请容我等抵近宣旨。”城下骑兵中一人高声叫道。
    “宣旨?”城头守军甚是疑惑,忙命人请来正在城楼中休息的田承嗣和几名将领。田承嗣正和几名将领在城楼上的一间石室内喝茶发牢骚。闻言也甚是疑惑。
    “宣旨?宣什么旨?大唐皇帝也不是咱们大燕皇帝,怎地跑来对史元帅宣旨了?”田承嗣皱眉道。
    “是啊,搞什么鬼。”众将领也疑惑道。
    “不管了,先听听他们说些什么再说。咱们去瞧瞧。”田承嗣站起身来,戴上盔甲,带着众人来到城墙上。
    “我大燕国田承嗣大将军在此,准许你们靠近说话。”叛军守军高声喊话道。
    城下十几名骑兵缓缓抵近场下,驻马于护城河对岸。领头的骑兵仰头朝城头高声呼喊道:“哪一位是田承嗣?”
    田承嗣叉腰站在城头,挥着手道:“你家田爷爷在此。”
    那骑兵也不搭理他的言语无礼,自顾叫道:“田将军,我大唐皇帝陛下有圣旨颁宣,请田将军禀报史思明,允许我们进城宣旨。”
    田承嗣皱眉高叫道:“你们的皇帝陛下又非我大燕国陛下,跑来宣哪门子旨?当真是笑话。你们难道忘了,上午我们才进行了一场恶战,现在倒跑来宣什么狗屁圣旨了。”
    “田将军,我等确实奉命宣旨,圣旨上是关乎长安存亡,关乎各位生死的大事,还请田将军即刻通禀史元帅。我们只有十几人,放我们进城难道你们还害怕不成?”城下骑兵叫道。
    “怕个屁!只是不知道你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迷魂药罢了。两军对垒,你们只管来攻城便是,咱们真刀真枪的交手,却跑来宣什么圣旨。是不是你们的皇帝想要投降了?若是的话,直接叫你们的陛下自己来便是,我立刻开门让他进城。”田承嗣大声奚落道。
    城头将领一片轰然大笑。一名老成持重的将领低声道:“田将军,没准真是什么大事,还是通知史元帅,放他们进城为好。上午史元帅已经对您不满,要是他拿此事再怪罪你,岂非不值得?”
    田承嗣骂道:“我怕什么?老子行得正站得稳,怕得谁来?”
    话虽如此,田承嗣心中也自发毛。史思明今日放了狠话,自己差点就挨了军棍,可不敢再去招惹他。于是对身旁的一名将领道:“陈将军,你去禀报元帅,请元帅示下。”
    那将军拱手应诺,匆匆下城,上马飞奔皇城,去回禀史思明。有人告知城下唐军骑兵耐心等候消息,双方城下城头遥遥相望,都大眼瞪着小眼。田承嗣心中合计着唐军这时候要进城宣旨是何用意,双方刚刚打了一场惨烈的攻城战,唐军和己方都伤亡惨重,唐军甚至都差点攻破城池。这个时候,唐军要进城宣旨是什么意思?
    百思不得其解之际。芳林门内大街上蹄声踏踏,几名骑兵飞驰而来,在城门内勒马高声叫道:“田将军,史元帅有令,放他们进城。”
    田承嗣不再犹豫,即刻下了城墙来到城门内,吩咐守城士兵放下吊桥,将城门开了一条缝隙。城外唐军十几名骑兵飞驰而入后,城门被迅速关上。
    在田承嗣带着百余名士兵严密护送之下,十几名唐军士兵沿着芳林门内大街往南,不久后左拐上了朱雀门大街,进了朱雀门入了皇城之中。
    皇城承天门外,史思明早已在此等候,他的身旁站着史朝义和几名亲近的将领。见到众人到来,史思明快步下阶,站在大道中间负手而立,双目冷冷扫视抵近的十几名唐军骑士。
    “敢问史思明史元帅是哪一位?”一名三十余岁的唐军骑士沉声问道。
    “本人便是史思明。”史思明冷声喝道。
    那骑士忙下马拱手,不卑不亢的道:“久仰久仰,在下大唐禁军中郎将马振山,给史元帅见礼。”他身后一群唐军骑兵纷纷下马拱手。
    史思明淡淡一拱手道:“原来是马将军,但不知你们要见本元帅有何贵干。我们是死敌,正处于交战之中,你们的大唐皇帝陛下却要你们进城来见我,却无这个必要了吧。”
    马振山微笑拱手道:“史元帅所言不错,你我双方正在交战。今日之战,史元帅当知我大唐兵马只勇武了吧。”
    史思明冷声道:“恕我愚钝,没看出你们有何勇武之处。你们攻破长安城了么?没有吧。再说了,你们的兵马之中,我怎么看到了不少散发胡服的胡人兵马?何时大唐军队成了胡兵的天下了?”
    马振山冷声道:“史元帅,胡人对我大唐效忠,愿意助力我官军平叛,这有何奇怪?那叫识时务者为俊杰。”
    史思明冷笑道:“那叫做病急乱投医吧,怕是无兵可用,借胡人之兵狐假虎威吧。呵呵呵。”
    周围众叛军将领和士兵都跟着大笑起来,虽然有人的人并不觉的有什么好笑的,但元帅和对方斗嘴,怎也要壮一壮声势,做出蔑视讥讽之态。
    马振山皱眉道:“史元帅,在下不跟你斗嘴,我此来是有正事的。”
    史思明道:“本帅也知道你是有时而来的,绝不是来跟本帅斗嘴的。因为你若是惹毛了本帅,本帅便立刻下令将你们统统砍了脑袋丢出城去。”
    马振山怒不可遏,但终于压抑住心中之怒,毕竟这是别人的地盘,毕竟自己还有正事要办。
    “史元帅,本人奉我大唐皇帝陛下前来见你,是要宣读我大唐陛下的一份圣旨。请史元帅接旨。”
    史思明呵呵而笑道:“你们皇帝向我宣旨,这可奇了。不过听听倒也无妨。”
    马振山也跟他多言,从怀中掏出圣旨来展开,对着史思明开始朗声宣读。
    “……朕得天意,继承大统。社稷之兴衰,天下之安定,朕负大任,责无旁贷。今天下大乱,朕当平定大乱,收复大唐,解百姓战乱之苦,救万民水火之灾。自去岁而来,安禄山辜负朝廷圣恩眷顾,悍然作反,狼子野心昭然若揭。此贼乱臣贼子,本野心昭昭,无所遁形。然其惩蛊惑之能,蒙蔽军民之心目,以清君侧之名行谋逆之实。其心其行至今日已无可遁形……”
    “朕今即位,立誓横扫逆贼,安定天下。故而朕亲自领军讨贼,收复失地。不日便可还天下之安定,还社稷之清平。讨逆之举,便从收复长安为始。然朕深知,天下之乱始于逆贼安氏,安氏一门固罪无可恕,然其襄助之人,大多为其蛊惑蒙蔽。朕得知史元帅驻守长安,今日有心腹之言同元帅言之。”
    “史元帅本为我大唐功勋之臣,先皇在位时驻守平卢,屡破契丹,名扬天下。但如今,跟随安氏逆贼为反,天下百姓闻之惊愕,唏嘘叹息。朕深知,安氏谋逆之初,史元帅受其蒙蔽蛊惑,直至如今,虽洞悉其狼子野心,但因恐朝廷不容,故而不得已供逆贼驱使。朕不忍见昔日忠臣良将沦为逆贼之驱,故而朕得知史元帅率兵驻守于此,乃使马振山传此旨意,劝史元帅浪子回头,迷途知返。”
    “朕在此承诺于你,若史元帅能献城纳降,你过往所行,朕既往不咎。非但不咎,若史元帅能悬崖勒马,免于刀兵涂炭,实乃大功一件。朕将重赐史元帅,以示敬重。一旦史元帅授城以降,朕将正式册封史元帅为平阳王,世袭罔替,永享尊荣。并且,原安禄山所辖范阳平卢地,交于史元帅之手,替朕永守东北边镇。史元帅手下将领,也将全部免罪,官升一级,俸加一倍,绝无追究。”
    “朕期望史元帅慎重考虑朕今日之言,生死攸关,青史功过,在此一念之间。朕也希望史元帅明白,无论史元帅是否纳降,朕都将攻克长安。朕平定天下之心无可阻挡,朕的兵马也无人可挡。今日午前之战,想必史元帅也见识到我大军之威。朕若非有恩惠之心,不愿造过多杀孽,今日便可一举而破之。如若史元帅执迷不悟,朕也无可奈何。朕破城之日,便是尔等灭族之时。不日朕将命神策军王源率兵协助攻城,破城便在旦夕,史元帅需把握机会,万不可辜负朕之美意,葬送万千性命,徒留千古之恨……”
    承天门前寂静无声,每个人都听明白了,这哪里是一份圣旨,根本就是一封洋洋洒洒的劝降信。不得不说,李瑁还是有几分文采的,这旨意之中,先是大骂一顿安禄山,再告诉史思明,我知道你是被蒙蔽的,我原谅你。只要你献城投降,我既往不咎,还给你封王,给你世代荣华。最后再来个赤裸裸的威胁,你要是不降的话,今天上午的攻城你也看到了,而且我会叫上王源的兵马一起攻城。攻下长安后,你们一个也别想活。恩威并施,胡萝卜加大棒,典型的一封劝降信。
    在场众将领各怀心事,不得不说,这封信对他们很有诱惑力。当大军攻蜀受挫之后,叛军将领们便心生悔意了。安禄山匆匆忙忙的登基,那是最后过一把皇帝的瘾,实际上没人相信叛军还能谁能打的过王源。坐拥兵力优势,却也只能龟缩长安城中,任由王源的神策军在长安左近横行无阻,这都大大的打击了叛军上下的士气。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形势丝毫未见好转。安庆绪杀了安禄山登基的事情,又让叛军内部掀起轩然大波,很多人都预见到了叛军灭亡的命运。只是因为没有退路,他们不得不死命的想苟延残喘。
    在长安城这几个月中,他们已经放弃了自己,将领们每日醉生梦死,只想着在死前能快活且快活。然而,现在他们的面前出现了一道曙光,他们似乎看到了救赎的希望,看到了一个可以解脱的机会,怎不让他们觉得诱惑力十足。
    “史元帅,这便是我大唐皇帝陛下命我宣读的旨意,请史元帅接旨吧。”马振山缓缓将满是蝇头小楷的圣旨卷起,双手捧在身前。
    史思明皱着眉头,不得不说这上面的话对他也有很大的诱惑和压力,若真能如李瑁所言,投降后能封王驻守东北,从此自己便是一个独立的小王国,诱惑力着实不小。然而史思明担心的是,这条件实在太好,太好的条件便是谎言,李瑁不过是诱骗自己投降罢了。自己和安禄山联合起兵,虽然安禄山是罪魁祸首,但自己其实也比安禄山好不了多少。除了安禄山便是自己了。朝廷怎么可能放过自己,这不过是他们的计策罢了。别人可降,自己可不能降。
    思索良久,史思明沉声道:“马将军,请回去转告李瑁,他的好意我心领了。我史思明既然跟随安大帅起兵,起兵当日,后果便已经想的清清楚楚。生死荣辱对我而言已经不算什么,李瑁要想我投降,那是绝无可能的。他要有本事便攻破我的长安城,我若败了,也要败得心服口服。”
    马振山皱眉道:“史元帅,请你三思。不为自己着想,也该为了跟着你一起出生入死的人着想,为了你的子孙后代着想。”
    史思明冷声喝道:“不必多言,趁着我没改变主意杀了你们之前,请你们立刻出城。田承嗣,将他们驱逐出城,从今日起,但凡有人在城下劝降,一律射杀。”
    田承嗣无奈,在众人错愕的目光中走向马振山等人,沉声道:“请吧。”
    马振山叹了口气,挥手命随行之人翻身上马,挥鞭疾驰离开。
    第935章 夺城(五)
    王源一行于十二月初一抵达金州。休息一日后,次日午后便接到了斥候送来的李瑁率大军从蒲州抵达长安北城外的消息。王源当即决定,立刻率少量骑兵去凑凑热闹。无论自己和李瑁之间有多么大的恩怨,但面对的是收复长安这样的平叛大事,须得全面掌握战况。虽然自己一定不会去掺和这趟浑水,但如果李瑁攻城失败,自己可是要去坐收渔翁之利的。
    十二月初四日,当长安城下展开激烈的攻城战的时候,王源和高仙芝柳钧等人率一千骑兵就在距离长安以西十里之外的西灵山余脉的一座小山上全程目睹。激烈的战况净收眼底,让众人惊讶的是,李瑁的兵马竟然在攻城一个多时辰后便攻上了城头,而且缠斗了一个多时辰在最可能突破的点上却鸣金收兵了,这教人着实不解。
    晚间,在山谷中的野营帐篷里,众人聚拢在一起分析情形。对于上去的战况,众人七嘴八舌的议论分析着,却也没人能给出一个让人信服的预测。
    王源在火盆上烤着一串树枝串起的肉干,拷到焦脆流油时,放在嘴边刺溜一声全部进了嘴巴,吃的满口冒油。众将领都知道大帅这吃法叫什么,大帅喜欢把肉干这么串起来烤,然后一下子撸进嘴巴里,美其名曰撸串。有一次大帅还说,要是有点啤酒就好了,众人不知啤酒为何物,问了半天大帅也不说。
    “贤弟,你今日对李瑁攻长安之战一言不发,不知你以为此战胜负如何?”高仙芝待王源鼓鼓的腮帮子消减了不少后,微笑问道。
    王源将满口的烤肉咽下肚子里,一面继续穿着肉块在细枝上,一面微笑道:“这种攻城之法是不顾兵士死活的办法。他这是拿人命当草芥。或许是新募的兵马,没什么战斗力,死了新皇也不心疼。又或者是借的回纥兵马,死了更是不心疼。总之,这种攻城手段,我是做不到的。今日这一战,怕是攻城兵马起码要死伤两三万,守城方我估计起码也要损失一万多兵马。”
    “然而他确确实实奏效了啊,一个多时辰,兵马便攻上城头了。若是加把劲的话,或许今日能破城了。不知道他为何要鸣金退兵。”特意从邠州赶到金州见王源的刘德海此次说什么也不回邠州了,跟着王源一起跑来侦察情形,闻听王源此言,刘德海皱眉不解道。
    王源摇头笑道:“刘将军,你想的太想当然了。今日攻城兵马能攻上城头,在我看来,那完全是得益于出其不意。在上千架投石车的掩护下,以骑兵冲锋的方式快速接近城下,会让对手措手不及。且今日城头叛军有些轻敌,他们在北城的守军恐不到五万,又分布在十几里长的城墙上,人数明显不足。他们是担心攻城兵马全面进攻北城墙。岂不知东边的几道城门是皇城和大明宫的后院,地形又逼仄起伏,不利于进攻。而无论谁攻打长安,都不会去想着要破坏两座宫城,并且从地形逼仄之处进攻的。史思明漏算了这一点。他若将兵力防守的重点集中在西面的光化景耀芳林三座城门上方的八里城墙上,攻城兵马绝对无法攻上城墙。”
    众人沉思点头,将心比心,北面七座城门,四座是皇城和大明宫的后城门。地形居高临下,且宫墙就在城墙之后数十步。即便攻破了城墙,接下来要面对的便是比城墙还高的宫墙,谁会蠢到去在这种地形去攻城?分散大量兵力去守东边的城门和宫墙,确实有些浪费兵力。
    “其实李光弼攻城的选择我觉得也只得商榷。他们选择重点攻击的是芳林门。不错,芳林门外是开阔地带,有利于大军强攻。光化门地处偏西北角。兵马施展不开,这也是实情。但他们为何不选择从景耀门突破?”王源摇头道。
    “大概是觉得,永安渠穿景耀门而过,地形分割不利于攻城吧。”高仙芝沉吟道。
    王源笑道:“永安渠宽不过八十步,人工挖掘的沟渠水面平静,也不是什么激流。虽然可分割地形,但在这样的沟渠上搭建浮桥不是什么难事吧。而且景耀门临水而立,如果是我的话,我正好利用永安渠传过景耀门的便利,从渠上进攻。在我看来,从永安渠上进攻比之从地面进攻要好了不知多少倍。只要扎上几百艘竹排,用稻草枯木堆满,浇上火油。顺着北风往城门靠近,只要有个几十艘能靠近,点起火来,对城门城墙进行火攻,便可见奇效。即便无法烧毁城门,火势撩逼之下,城门两侧便是突破之处,因为城头兵马无法立足,不是么?”
    众将吸了口凉气,这办法可毒辣的很。这火攻之法若是真的实行起来,也许未必能建功破城,但绝对是个突破口。连续火攻数日,花不了多少代价,定能将景耀门焚毁突破。即便永安渠城外建有拦阻船只靠近的设施,但清理那些沟渠中的设施可比攻城简单许多。
    “确实是个好办法。景耀门临水而建,用来控制的是从渭水驶入京城进入西市的商船。所以其实并不能经受强力攻击。这么说来,他们的攻击方向倒确实值得商榷。”高仙芝点头道。
    “可他们明明攻上了城头,却为何半途而废?”柳钧不解的道。
    王源道:“这话问的,他们能破城怎会鸣金收兵?我们在山顶看的真切。叛军增兵之后,攻城兵马已经无法登城,他们的退兵看似是故意放弃,但其实也是无奈之举。要攻破城池,应该在大批兵马攻上城头时便要增兵增援。而攻城兵马并没有那么做。我们都看的很清楚,他们只是派出了七八万兵马攻城,在突破城头之后并未及时增兵,所以待到叛军清理城头的攻城兵马之后,便已经来不及了。我不知道李光弼是怎么想的,确实是有机会的,但他却坐视机会白白溜走了。”
    高仙芝默默的看着篝火沉思,忽然道:“我认为有些不对劲。正如贤弟刚才所言,既然要攻城,为何不倾巢而动。反而还留下八九万兵马在后观望?难道说,这是一场佯攻?”
    “佯攻?不可能吧,都打的这么激烈了,怎么是佯攻?”刘德海道。
    王源怔怔的看着高仙芝,他知道高仙芝可不是那种信口开河之人,他能说出佯攻这么可笑的判断,定是因为他心里觉得,这其中有些让他觉得难以索解的地方。
    “若说佯攻,他们的目的何在?打的这么激烈,死伤如此惨烈的一场佯攻,那是为了什么?一方面不惜兵士死伤猛攻,一方面又畏首畏尾,岂非自相矛盾?兄长这么一说,我也有所怀疑了。”王源皱眉道。
    高仙芝咂嘴摇头道:“搞不懂,搞不懂。今日午后没有进攻,若是明日还不攻城,我便只能断定,这当真一定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意图。”
    王源笑道:“罢了,咱们在这里操碎了心也没用。咱们只看好戏便是。一切总归是会水落石出的。我倒觉得,如果这种攻城继续下去,或许我们该下令神策军立刻开拔,准备接手攻城了。”
    ……
    唐军大营,李瑁的大帐内,一场激烈的争吵正在展开。白天的那场攻城战,在大批攻城兵马攻上城头的那一刻,李光弼看到了胜利的机会。身经百战的他立刻下令全军出击,将这场带着示威性质的攻城变成真正的一场攻破城池之战。
    然而,他的军令遭受到了乞扎纳力的拒绝。乞扎纳力拒绝下令手下七万回纥大军全线攻击,没有他的配合,李光弼便无兵可用。乞扎纳力的理由很简单,事前只说此战是佯攻,给对手一个下马威。回纥人只出兵三万,唐军出兵五万,八万大军攻城。半途变卦可不成。乞扎纳力看到了攻城的惨烈,他可不愿将自己的兵马大部分葬送在攻城上。这也是他一开始便受到骨力裴罗谆谆叮嘱的一点。骨力裴罗要他慢慢的来,最好将平叛拖个几年,大唐越乱越好,自己才好从中牟得最大的受益。
    李光弼无可奈何,大战之时,他也无暇跟乞扎纳力理论,于是便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最好的时机错过,从而不得不在败退之前下达了收兵的命令。
    从午后开始,李光弼便一直在李瑁的大帐里。因为按照计划,在此战之后,便需起早招降诏书,送达长安城中招降史思明。所以李光弼也一直没有机会找乞扎纳力算账。直到天黑之后,当传旨的马振山回来禀报,史思明断然拒绝了招降之事后,李光弼才痛心于上午丧失的那稍纵即逝的短暂的机会。新仇旧怨累积在一起,李光弼要求李瑁召乞扎纳力前来,要和他算算这笔账。
    乞扎纳力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翘着穿着脏兮兮皮靴的腿坐在椅子上。手里拿着一只闪亮的银匕首,在面前的一只羊腿上往下片着烤肉往嘴里塞。李光弼则一脸怒气的站在他的面前,指着乞扎纳力滔滔不绝的指责。
    “乞扎纳力,你太过分了。你们回纥人怎地如此不讲信义?本人严重怀疑你们的诚意,你们不是诚心诚意助我大唐平叛,而是来趁浑水摸鱼来了。乞扎纳力,今日你必须解释清楚,你到底什么意思?”
    乞扎纳力放下银色餐刀,抬眼看着李光弼道:“李大元帅,一头雾水的是我才是。今日攻城,我回纥大军损失上万,付出了巨大的代价拼死攻城,你却在这里指责我。怎么?要过河拆桥么?”
    李光弼喝道:“为何今日有破城的机会,你却拒不派兵猛攻?数千兵马攻上城头之际,正是最佳的猛攻时机。而你做了什么?抗拒我的命令,坐视良机丧失。你可知我大唐军法中拒不受命该当何罪么?那可是要枭首示众的。”
    乞扎纳力冷笑起身道:“怎么?李元帅还要治我的罪要我的命不成?我回纥兵马可不受你大唐节制。你们的军法也惩治不到我的头上。再说了,昨日攻城之前怎么商议的?说好了今日之战只是给个下马威,为的是让你们定的什么招降之策铺路。我遵照事前的约定给了你们三万大军和数万马匹攻城,我可是完完全全的按履行的协议。你们倒好,现在史思明拒绝了你们的招降,你们便想栽赃到我的头上么?那可不成,我乞扎纳力是好欺负的么?”
    李光弼怒道:“用兵之道当随机应变,岂能拘泥于事前的计划,出现了攻破城池的机会,本人才下令全面攻城的,而你却拒不出兵,这不是你的过错是什么?”
    乞扎纳力晒道:“快别提什么破城的机会了,我是给你们留面子才不揭你们的老底。你们唐军攻的什么城?连对方城防的高度都不清楚,云梯还差着城墙五六尺高,连城墙边都摸不到,你们也去攻城?若不是我回纥勇士们佩有钩索套索的话,今日之战就是个光挨打没还手余地的局面。若无我回纥兵马猛攻上城,哪来什么破城的机会?你不来感谢我,却来数落我。若无我回纥兵马参与,今日何止伤亡两三万,怕是要多一倍的伤亡也未可知。李大帅,在找我乞扎纳力的麻烦之前,先想想自己这个领军的元帅合格不合格吧。”
    李光弼气的胡子抖动,大喝道:“负责扎造云梯的两名将领已经被我斩首示众,他们的错他们自然会付出代价。但你的错呢?你该如何解释?”
    乞扎纳力冷笑道:“那两个替死鬼你杀的倒是爽快,但这件事该追究的是你主帅之责。就算我抗拒了你的命令,但先有错的是你。你要罚我,便先罚你自己。你想砍我的头是么?除非你先砍了自己的脑袋,那我便无话可说。”
    李光弼咬牙无声,忽然间伸手抽出腰间的森森长剑,冷声道:“好,既然你把话撂在这了,我便先惩自己,免得你说嘴。大战正酣,我还不能死,所以我不能自刎以谢。所以先以指代命,断指如断头。”
    话犹未了,李光弼伸出手掌搭在桌案边缘处,右手高举长剑猛力挥下。
    “李光弼,不可如此。”坐在远处阴沉着脸听着两人争辩的李瑁大声叫道。然而这一声呼喊已然太迟了,但见寒光一闪,血光迸现,李光弼的左手中指和无名指齐根而断。血水噗噗噗往外涌出,瞬间便将他的整个手掌染红。大帐的地面上也滴了一大滩的鲜血。
    “快,快传郎中来包扎伤口上药。光弼啊,你这是作甚?”李瑁惊慌的冲过来,一面大叫,一面埋怨。
    李光弼沉声道:“陛下,今日之战臣有罪责,臣不能以死谢罪,臣只能断指以代。”
    李瑁咂嘴道:“朕又没怪你,你何苦如此。哎,你这性子,太刚烈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