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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节
    可这次不同。
    这次,他们胡作非为的对象是路成民。
    六年前,他是一个不称职的父亲、丈夫,却而是一个无比称职的村支书,因此六年后当他回到冷碛镇,大多数人是对他心存感激与同情的,平日里客客气气,不去计较他坐过牢的事情。
    可谁都清楚,大人们客客气气,却并不一定乐意自家孩子接近他。不管曾经的他是出于何种原因与妻子发生了那场惨案,但人是他推下楼的,过失杀人也是杀人。
    于是暗地里,大人们都叮嘱自家孩子:“不要靠近那个修车的。”
    不谙世事的孩童便反问:“为什么?”
    三言两语说不清当年的故事,又或许说清了孩子也听不懂,便有了这样一句似是而非的概括:“因为他是杀人犯,总之你离他远一点。”
    家长说出这样的话,其实并无恶意,只是为了保护年幼的孩童。
    可以讹传讹、三人成虎,这样的话说多了,在那群孩子们之间就变了味,人人都知道那个姓路的修车匠是个杀人犯。
    杀人犯,多惨烈的字眼。
    路知意亲眼目睹那群孩子朝路成民砸石子,小颗的石头砸在身上并不太痛,但那一幕刺痛了她的眼。她一个箭步冲上去,厉声喝道:“你们干什么?”
    孩子们一哄而散。
    年幼便是如此,仗着童言无忌,嘻嘻哈哈,欢天喜地,做了坏事还以为自己是个了不起的英雄。
    路成民笑着劝慰她:“没事,跟孩子计较什么?”
    路知意看着他,四十开头的男人明明正值壮年,却像个糟老头子,干瘦而沧桑,面上一道一道纹路都是岁月的磨砺。
    于是前些日子以为的岁月静好,终究还是变了味。
    她以为命运给她当头一棒,又赠她一颗糖,予以安慰,可这糖里却还是掺杂着苦,含在嘴里也想落泪。
    那两瓶手霜面霜被她带回了家,一次都没有再用。
    她把它们放回最初的包装盒里,斑斓的星光、会魔法的少女,曾拥有过的最好的时光都过去了,只剩下这两只小小的瓶子。她舍不得用掉,就把它们封存起来。
    接着,她给自己买了一瓶防晒喷雾、一顶棒球帽,每天出门给学生补课时,都全副武装。
    妆可以不用化,衣服也可以尽管朴素,可她依然和以前不一样了,她希望自己是干净漂亮的路知意,哪怕这时候已经没有一个干净好看的陈声需要她来匹配。
    陈声。
    这两个字,依然是她夜里翻来覆去亘古不变的主题。
    可是对于她这样一无所有的人来说,路知意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若是满地都是六便士,陈声能去抬头看那轮月亮,她却只能低头去捡满地的钱。
    她要生活。
    她要学习。
    她要打工赚钱。
    她要奋发向上,直到离开大山,直到能给路雨和路成民安稳的晚年。
    在镇上目睹路成民被那群孩子用石子砸后,路知意更加坚定了要离开这里的想法。
    大二开始,路知意终于开始模拟飞行。
    说起模拟飞行,一整个年级两百号人,也是辛酸苦楚一大堆,打落牙齿往肚里吞。
    李睿说:“上过模拟机,见过飞行教练,才知道当初学车时的教练有多仁慈。如果他朝再相逢,我他妈必当跪下去给他哐哐磕头,谢他当年不杀之恩。”
    某日在场地偶遇徐勉,路知意见他灰头土脸的,问他发生什么事了。
    徐勉:“被教练喷了个狗血淋头。”
    路知意安慰他:“严师出高徒,教练也是为了你好。”
    徐勉面无表情地说:“遇到给你出科目做不好虽然骂你但是给你讲的很明白的教员,我表示感谢,可我遇到的是上了模拟机就是为了发泄脾气的教员。据说上个月他老婆跟他离了婚,这个月我上机基本就是一个大写的死字。”
    路知意:“……”
    事实上涉及飞行,比普普通通的驾驶汽车更加高危,教员严格、教育方式略显粗暴,也不无道理。平地上开车还能停下来,半空中开飞机,是说停就能停的吗?
    那段日子很苦,很煎熬。
    就连路知意也被教练骂得灰头土脸不止一两次,有时候犯了错,基本上是下了机还会被继续□□,满场地的人都能听见暴躁的教练疯狂bb。
    一次两次,路知意自尊心还过不去,但时间长了,人人都练出了比城墙还厚的脸皮,她也不例外——你骂任你骂,老子岿然不动——这是武成宇总结出来的经验。
    后来模拟机考试通过了,教练们也终于不再凶神恶煞的了,结课那日,所有人坐在场地上开联欢会,教练们也跟大家打成一片。
    某位出了名凶恶的教练跟大家说:“我这根本不算什么。你们要是去过加拿大学飞,就会知道什么叫做人间地狱了。当年我在那边学飞,教我的教员是个伊朗人,那股独特的体香呵呵我就不具体描述了。以前私商阶段一直飞真机,打开进气孔,空气流通起来还算新鲜。自从进了ifr每天都要跟他独处在密闭模拟机里,当他挥舞着胳膊热情教学的时候,滚滚暗流扑面而来,你们自行体会一下我的心理阴影面积有多大!有多大!”
    全体爆笑。
    可末了,他却又认真起来,怀念似的说:“可是除了这一点,他人还是很好,在你学飞的阶段能遇见一个愿意指点你、批评你的人,是一个飞行学员莫大的幸运。”
    那天夜里,路知意仰头看着漫天繁星,怔怔地想着,那个在加拿大学飞的人,是否拥有了这份莫大的幸运,遇见了那个愿意指点他、批评他的人?
    这一天,距离陈声离开,已有整整八个月。
    作者有话要说:  .
    各自成长,各自成熟。
    我尽量把专业相关的内容写得通俗有趣一点,希望大家不觉得无聊=v=。
    困死我了= =、我先去睡觉,明天大家下午一点之前来刷新。
    以及,明天重逢~
    还是99个红包,好彩头,晚安啦!
    ☆、第61章 第六十一颗心
    第六十一章
    盛夏来临,距离高考还剩下一个月的时候,路知意已经完成规定的模拟机飞行小时数。这也就意味着她能够踏上飞机,以副驾驶员的身份参与实飞,继续完成新科目的飞行小时数。
    说起来,学飞实实在在是件枯燥的事情。
    都说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任何行业表面光鲜,但真入了门才发现,没有不流汗就能掌握的技能,飞行员也要耐得住寂寞。
    踏上模拟机,要完成额定飞行小时。
    本场训练的小时数满了,就开始航线训练的小时数。
    踏上训练机,要完成额定飞行小时。
    最后等着的还有改装大飞机,也就是运输机,继续飞够规定时间。
    进入中飞院将近两年时间,当日的新兵蛋子已不再新,下有大一萌新,上有高年级老油条,他们早已不会为体能训练而叫苦不迭,也适应了这里的一草一木、一朝一夕。
    然而,他们也在这时候面临第一轮的淘汰——飞行员执照考试开始了。
    在这一阶段,中飞院素来有百分之十五的停飞率,没有通过执照考试的、行业规范和作风纪律出了问题的,统统会被停飞,也就是说过去两年的训练都打了水漂,要么就此放弃,要么转地勤。
    在路知意关系还不错的熟人里,李睿和张成栋都被停飞。
    李睿一气之下要辍学,反正家里做生意,父亲有自己的小公司,饿也饿不死他。他卷铺盖走人那一天,无所谓地说:“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李少要回家继承家族产业了。”
    倒还真是笑倒了一片前去送别的人。
    那一天艳阳当空,年级上不少人都去送李睿。
    他虽然成绩一直吊车尾,平日里鬼点子也多,但为人豪爽仗义,据他自己所说,有一种大侠风范……
    武成宇和他是室友,又是好兄弟,一把鼻涕一把泪,哭得稀里哗啦的。
    李睿都拖着箱子快走到校门口了,武成宇还在拖着他的衣袖劝他转地勤,“地勤也没啥不好的,机场那些坐柜台的不都长得特别帅吗?到时候我飞回来下机了,你还能在机场迎接我——”
    李睿:“呸,是兄弟吗你?凭啥老子就该跟小媳妇儿似的蹲在机场接你?还他妈要看人脸色,成天坐在柜台后面‘您好请出示您的身份证’,‘不好意思您的行李超重了噢’,哦,就你要脸,我李少的脸往哪搁?”
    送行的人里,几乎全班齐上阵,听他在这种伤感的时候还插科打诨,都笑得七歪八倒。
    离别的惆怅刹那间被冲淡不少。
    李睿的父亲开着车等在校门口,见状也没上来,留给大伙更多时间道别。
    可道别道别,说一千道一万,终有一别。
    李睿拖着行李走了。
    武成宇哭成了泪人,明明是个五大三粗的壮汉,愣是哭得梨花带雨、虎躯微颤,但也不显娘。
    他这一哭,大伙也纷纷沉默了。
    路知意站在人群里,想起当初在红岩顶扎营安寨时,一群年轻气盛的飞行学院对未来充满无限遐想,然而开学时陈声说过的那句话终于还是应验,这个行业是残酷的,终有人要离开,只有最顶尖的能留下。
    踏入中飞院,原来真的不是美梦的开始,是不够努力就会被淘汰的命运。
    她看着李睿孑然一身往中飞院的大门外走,拎着孤零零的行李箱,踏着一地灿烂日光,走出那道门后,昔日同窗就真的往截然不同的两个方向各自离去了。
    他真的就不遗憾吗?
    也许在那嘻嘻哈哈的表象之下,是一个美梦的憾然而终,是未来不论做什么、成功与否,想起来时都会失神片刻的遗憾。
    踏入这道门那天,他一定也抱着和众人一样的梦想。
    然而最终还是错过了。
    路知意再一次回想起开学典礼上的陈声,他在台上说出那番话时,台下的人先是哄笑,后来就沉默了。可是那一天,不管是被师兄的下马威吓到,还是开始为自己的未来忧心,他们都没有想到这一天来得如此快。
    陈声。
    他一定也面临过这一刻,亲眼目睹同窗被停飞,梦想戛然而止。
    然后才会对他们说出那番话来。
    李睿在校门外头也不回地朝他们挥手示意,大喊一声:“回去吧,同志们!别送啦!”
    那样潇洒,那样惬意。
    众人哄笑着往回走,走着走着,却都不约而同沉默了。
    另一边,张成栋转地勤了。
    红岩顶上那一晚,众人举杯敬这敬那时,他曾说:“我敬我爸妈,含辛茹苦养了我这么多年,盼着我成为一个了不起的飞行员。希望有朝一日坐在驾驶舱,有机会带他们来这看看。”
    可他终究是没能实现这个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