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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节
    方长庚捏捏肩头,没把注意力放在这件事上,只是低头看看沉重的书箱,再看看遥远的贡院大门,哀叹了一口气:“先不说这个,咱们到时候还得把这些东西抗进去,我现在只是手臂有些酸,你呢?”
    他也算身体强健,臂力不错了,只是毕竟还没发育好,这会儿手臂微微发涨,像方沅君这样彻彻底底的文弱书生,估计只会比他更难受。
    方沅君果然没心思再搭理那些狗屁倒灶的事,顶着黑眼圈一屁股坐到书箱上,随即立刻跟火烧了屁股似的弹跳起来,连声道:“失敬失敬!回去给文昌君烧香!”
    方长庚等人顿时笑作一团,等他们都笑完了,方沅君才苦哈哈地说:“别笑了,我就该听我爷爷的,带个书僮过来。”说完看看徐闻止他们身后跟着帮忙扛东西的书僮,有几分羡慕。
    方长庚也觉得自己或许该要个书僮了,毕竟常年在外,有很多事都不方便,不过也得找个靠谱沉稳的,不然反而是添麻烦了。
    轮到方长庚他们入场已经是下午了,入第一道仪门之后,他们在此处排队让专门的官兵进行搜检,每十个人为一组,都要脱去鞋袜外套,从头到脚彻查一番。
    要是认命地随便让官兵动手动脚,那还过得快一点,要是有扭扭捏捏或是摆脸色的,就免不了被训斥了,在这帮目不识丁的官兵面前,绝不能穷讲究文人气节,反抗不了那就享受吧!
    就比如方长庚前面那一位,跟未出阁的大姑娘似的,被摸一下胸就要瞪眼大骂,方长庚不想被他连累,连忙扯了扯他:“这位朋友,这是何必呢?你骂他你也讨不了好,还不如早点进场休养精神呢。”
    那人看他一眼,粗声粗气地对那官兵道:“好了没?!”
    许是看出这人出身应当不错,那名搜检官也没为难他,又因方长庚方才出言劝阻,搜身时也十分老实,所以也没太粗鲁地对他。
    好不容易检查完,穿过最后一道龙门,抽取完座号,入目的就是一条极长且宽的甬道,两边是排列整齐密密麻麻的的号舍,蔚为壮观。
    方长庚拿着差役分发的座号便览,找到洪字第十号,庆幸地发现离尽头的臭号很远,最大的阻碍算是没了。
    只是,方长庚无语地踩了踩地面——这比他以前待过的号舍还破还小,高度也就容得下一米八左右的人站立,宽度与深度都只有一米出头而已,这要是个胖子或是高个,或许坐都坐不下!
    既来之则安之,方长庚把书箱还有必用的物品都塞进后背墙上凹进去的置物处,为了避免扬灰他还在底下垫了张油纸。
    这号房三年才开一次,脏污程度完全可以想象。方长庚从书箱里取出一块抹布用力把号板擦了一遍,抬头又看到头顶角落里的蜘蛛网,一只小蜘蛛屁股拉出一道丝挂在半空,都快杵到方长庚鼻子上了。
    他刷刷两下用抹布扫下来,看着那只小蜘蛛在地上四处逃亡,就把已经看不清颜色的布扔到地上,决定先趴在号板上休息一下。
    这一睡就睡到了半夜,方长庚是被冻醒的,摸摸脸上的雨水,他才发现外头已经下起了毛毛细雨。
    还好他带了油布帘,立刻拿出来挂上,本来想去号巷那边烧点水,烤一下馒头,想想又觉得麻烦,就干脆就着凉水啃了半个馒头,又吃下三个凉透了的水煮鸡蛋,带着满肚子凉意,拿出被褥缩在板子上又睡了过去。
    凌晨又是被吵醒的,天都还没亮,方长庚腰酸背痛地起身,看到号军掀开油布帘利地索塞入一个试卷袋,什么也没说,甩上布帘就走了。
    反正也睡不着了,方长庚点起蜡烛,把烛台放到远处,免得不小心烧到卷子。
    抽出卷子粗略地看了一遍题目,第一场是四书题三道必做,经义题四道选其一,加起来一共有六篇文章要做,三天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要作得好自然花的时间越多越好。
    不过方长庚现在一点都没有做题的心思,只觉得自己累得慌,隔壁号房的人也不知道想干什么,应该是用石子在墙壁刻字,让人听得心烦气躁,浑身难受。
    他娘的!原来“xxx到此一游”不是现代人的专利,而是有深厚文化渊源的!等考完试就算了,打扰别人休息算什么?缺德!
    方长庚觉得没必要惯着这种人,吹灭蜡烛用烛台往墙壁上敲了敲,以示提醒。那边瞬间就安静下来了,许久都没再发出动静。
    方长庚打了个呵欠,再次蜷起身体闭眼养神,没想到隔壁的人又窸窸窣窣开始大力翻卷子,根本就是故意的!
    方长庚立刻掀开被子,刚想去叫号军,没想到这烦人精的另外一边邻居比他还沉不住气,叫来号军说了几句话,然后就听见号军警告烦人精的声音。
    方长庚猜测应该是给号军塞了点好处,不然他才懒得管这种闲事。
    总算能安安稳稳睡了,这一觉睡得格外沉,等方长庚收拾齐整,大概快到吃午饭的时候了。
    不过他对考试有经验,与其强撑着用昏沉的脑袋勉强答题,还不如休息够了,在精神饱满、思路顺畅的时候下笔,效率高,质量更有保障。
    他认真看了一遍题目,决定先把简单的做了,于是先选做了两道四书题,在草稿纸上写了一遍,然后就从身后置物处拿出一个篮子,里面放了碎米鸡蛋之类的食材,打算去号巷做饭填饱肚子。
    第58章 乡试(下)
    号巷其实就是他们号舍外这条巷子, 有些人图简便带了食粮让号军拿去厨房煮的也有不少,就是寡淡点儿。但大部分考生还是更愿意自己做, 好歹这一待就是三天,已经睡不好了, 再吃不好, 那还考什么试?
    炉子已经由号军提前生好了,方长庚去不远处的水缸舀水淘米, 然后加水放到炉子上煮。小李氏给他准备了腊肉和咸蛋,只要往粥里放一点儿, 那香味顿时就在整条巷子里蔓延开来。
    只是没想到人外有人,右边那个烦人精居然拎出一只鸡开始炖,香是香, 就是不明白这位兄台到底是来考试还是野餐的。
    等等……这位兄台有点眼熟啊……方长庚认真地看了两眼, 然后眼神古怪地低下头看锅里开始沸腾的米汤, 这不就是搜检时在他前面的那位吗!
    那人应该也认出他了,不过号军虎视眈眈地盯着, 两人不能说话。
    等的时间有些久,方长庚回到座位, 把草稿上的答案小心翼翼地誊抄到答卷上, 写完后一看, 整张卷面就像是雕版印刷出来的一般,极其标准的馆阁体, 每个字大小一致, 不同位置但相同的两个字用肉眼看根本看不出区别, 不枉费他下了苦功在上面。
    等粥好了,方长庚把它放凉到能入口的程度,然后就着锅子大口吃完,最后用水把锅子冲洗干净,就回号舍继续答题。
    乡试虽有三场,但最为关键的却是第一场。交卷以后,同考官立即开始批卷,选出他认为好的递交给主考官复审,如果主考官也觉得好,那么这卷子的主人就有极大概率被取中,如果不幸不被同考官看好,成为“落卷”,那么除非在主考官随机挑选落卷审核时被看中,否则就差不多意味着落榜了。
    所以方长庚轻易不敢落笔,直到觉得自己确实不能再作出更好的答案以后,才敢抄到答题纸上。只是即便如此,他心里也没什么底,写着写着就忍不住猜同考官会喜欢什么风格的文章。
    乡试同考官共有八名,由知州和知县担任,方长庚立刻想到李仁守和许县令,绞尽脑汁地回想曾经看过的他们的笔墨,但越是这时候脑袋越乱,方长庚有些头疼地放下笔,盯着号舍外被阴云笼罩的天空出神……
    不管了!谁知道自己的卷子最后会落到哪位同考官手中,自己平时怎么写的就怎么写吧,再这么算计下去,恐怕时间都不够用了!
    方长庚毫不犹豫地做完四书题,然后就皱着眉出去做饭,看到其他考生也都没一副笑脸,沉重的心情顿时平复了一些,反而有些想笑——古往今来,没有人能逃得过考试这个小贱人的蹂躏啊!
    天色一黑,方长庚就不打算做题了,他平时养成了早睡早起的习惯,晚上的效率远没有早上高,于是摊开床褥就要睡。
    也不知道是不是昨天太累没发现蚊子,今天一睡下就听到蚊子嗡嗡声,比翻卷子的声音还要烦,方长庚脑海中顿时浮现白居易大诗人的诗句,不自禁低低念了出来:“……巴徼炎毒早,二月蚊蟆生。咂肤拂不去,绕耳薨薨声。斯物颇微细,中人初甚轻。如有肤受谮,久则疮痏成……”
    他叹了口气,从书箱里取出驱蚊草,许久以后才把那足有指甲盖大小的野蚊子赶了出去。
    第二天早起,方长庚走到门口舒展了一下身子,开始研究那道经义,自然是选了自己最擅长的一题——“致天下之民,聚天下之货,交易而退,各得其所”义。
    经义的难度远比四书大,破题是其中关键,就像写作文,会不会离题就看这一步,因此方长庚虽心里有数,但大半天时间都还没落笔,直到天快黑了,才列下提纲。
    这时精力也耗的差不多,方长庚依旧早早睡下,倒是让门外的号军郁闷不已——别人都是恨不得把时间掰成几瓣用,不到深夜不肯放下笔,这人却睡得比他平时还早,也不知道该说是“任凭风浪起,稳坐钓鱼台”呢,还是破罐子破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