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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节
    “年大人,不值当不值当啊,这,这,何至于此啊,咱们有话好好说,好好说。”任重真是要给堂上那位小爷跪下了,人家好歹也是三品大员,同你爹一辈的,说话能不能尊重点。
    “赵公子,这下跪行礼实在是过了些,不若让郭大人做个东道,改日专门设宴向守备府赔罪。
    当然,几位千总也算是因祸得福,不这么彻查一番,咱们怎么知晓他们治军清廉呢。
    今日总兵府的诸多也都在,回去之后必会传颂他们的美名,届时还怕不被重用吗。”
    区区七品千总,任重从没放在心上,要不是他们姓赵,这件事他一句话就压下去了。但是现在,永安侯府那位在堂上坐着,光说几句好话明显不能让人家松口,那就只能用权利来换了,反正五六品的武职一大把,随便年处仁补他们几个就是了。
    “布政使司厢军中尚有校尉之缺,本官属意几位千总,愿力荐!”
    怄死了都快,年处仁自己都没扎稳根基,就要把手上的厢军哗啦一小半交出去,这可都是他好不容易从布政使孟涛那里磨来的,要不是看在恩师的份上,那个孟家老顽固恐怕一星半点兵权都不会让他摸。
    守备府现在是天上砸金条,一个个都晕乎乎的,这就成六品校尉了,还是省衙厢军。赵四几个现在嘴都抿不住,他们现在一点也不心疼自己先前掏的那些银子了,娘咧,区区几万两就能换个六品校尉,这买卖赚大发了。
    “咳咳!”瞧着几个混账儿子又要喜形忘色,赵汝亭不得不出声提醒,本家那位小爷可还没说话呢,那位不首肯,给再大的官那也不能干。
    这些日子被敲打多了,守备府几兄弟现在遇事也学会冷静下来思考了。他们知道,没了永安侯府在背后庇佑,他们就算进了厢军那也是炮灰的命。几个人立马收敛神色,缩回了分家之中。
    赵秉安对他们这番态度倒还算满意,至少没像以前那般,脑子里除了银子就是女人,没点有用的东西。
    “话都说到了这份上,明诚也是通情达理之人,守备府与郭大人的恩怨可以一笔勾销。但是……”
    “但是什么,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别在这吞吞吐吐的。”
    “郝大人早先所言,郭大人认定守备府贪污受贿是因人挑拨所致,在下很想知道,这小人到底是谁?”
    郝杰现在恨不得给自己一个大嘴巴子,让你多嘴!他当时只是在心里有所猜测,情急之下未来得及深入思虑便说出了口,他哪知道郭绪的暗线是谁,这种事情怎么可能嚷嚷的大家都知道。
    “你们可别告诉我这个小人纯属子虚乌有,一切都是郭大人自己筹谋的。堂下的这些伪证可都还在呢,诸位大人自己看着办吧。”
    “文莱,算计你的人是谁,大大方方的说出来,本官和任大人必会为你做主。”年处仁想借机把泼在郭绪身上的脏水洗掉一些,却发现这位师弟的脸色很不对。
    郭绪现在脑子里一愣一愣的,他以为自己被陷害已经是赵秉安设计的全部了,可事实证明他大错特错,自己顶多算是搂草打兔子里送上门的一只,人家顺手就给收拾了,枉他自作多情,以为自己多重要。
    “你故意的对不对,这一切都是你设计好的,从赵期荪到这些兵簿,从驻城守军到处仁师兄现身,一环一环,都是你在背后推动的,妖孽,你简直就是个妖孽!”
    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脑壳,郭绪望着赵秉安的眼神止不住的惊骇,他今日到底入了怎样的一个局,对付的是怎样的一个人,现在他都快看不清楚了。
    “文莱,文莱,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赵期荪,你刚才说的是这个名字吗?”
    “郝大人,你贴近民生,可知道这赵期荪是什么人?”
    知道,太知道了,那是稻门赵氏上代嫡支,留儿街的眼中钉肉中刺。
    现在他懂了,为何郭绪直喊那小子妖孽,这个他们眼中的毛头小子设了一盘大局,将他们所有人都给装进去了,方才席上他旁边那些窃窃私语估计也都是安排好的,都是为了从他嘴里引出这个“小人”呐。
    “不过是稻门街一刁民尔,据下官所知,其对永……守备府颇多怨怼。”郝杰一边说一边抬头,想偷瞄一下赵秉安的神色,却被抓了正着。猛然意识到自己说到永安侯府的时候,赶紧急刹车,替换成了守备府。
    “既然知道是这个人在作祟,那就投入大牢严审,算是给赵公子一个交代。”任重一锤定音,他才不管这赵期荪和守备府有什么恩怨,只要能把今日之事平息下去,十个赵期荪折进去他都不在乎。
    “不是给在下一个交代,是要给守备府一个交代。”
    “一时口误,口误,那这事就交给顺天府尹去办,他善审刑狱,必不会让公子失望的。”
    北直隶的顺天府一直就是个摆设,这次猛然被这么多大人看重,府尹燕长品激动的都要打摆子了,他是咸亨元年的二甲进士,熬过三年翰林之后就外调到了河北,前后十五年啊,他都快忘了自己出身京都了。
    这次跟着右参议大人一起来,也是因为他攒够政绩可以调回京城了,可千辛万苦回去了,他背后没有靠山那在朝中也低人一等啊。
    但是不怕,只要讨得了眼前这位小公子的欢心,那沈邵两座码头他总能泊一个。
    “诸位大人放心,下官一定详查严问,尽早结案。”北直隶赵家这点破事燕长品清楚得很,不就是名分那点事吗,只要他想,别说抓一个赵期荪,整个稻门赵氏他都能包圆喽。
    第144章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郭绪今日赔了夫人又折兵,全靠师兄舍肉相护才勉强全身而退, 所以他现在是一刻都待不下去。
    年处仁更甚, 堂堂一省大员, 居然被一个小赤佬逼得步步退让, 手上的兵权都被人强夺了去,简直是奇耻大辱。况且,今日任重出言相助,他可不相信这个老狐狸毫无所求,日后恐怕有的烦。
    两人勉强维持着风度告辞离去,赵秉安也懒得留,郭绪刚愎自用, 年处仁识人不清, 这两个都不是什么大威胁, 他能设计他们一次,再来一次也不难。倒是那个万有成,敏锐果敢,心思细密, 不可小觑, 现下看来将其留给这不知深浅的顺天府尹恐怕还不一定能套的住他。
    一场盛宴不欢而散,在场的河北官员都悻悻讪讪,他们倒也想像左参议大人那般潇洒离去,可堂上那位没说散席,哪个敢动。
    任重倒是能走,但他心里对赵秉安的背景也是怵的慌。而且就刚才的情景看, 这位小公子的脾气不大好,今日要是不解释一番原委,说不定日后就被人家记恨上了呢。
    赵秉安瞟了一眼满脸和煦的任重,默许了守备府奉上的首席座位,他倒是不在乎任重出手的理由,官场权益交换,无外乎那一套。留下这个人,是不想和总督衙门以及那位神秘的布政使结下梁子,毕竟往后侯府那些分家还是要在人家眼皮底下生存。
    “秉峻,同铮,你们代为兄送送诸位大人。”
    一帮墙头草,留之无用。
    赵秉安今日设宴请得都是些四五品的实权官吏,原想着自降身价给分家打开一下格局,没成想满眼扫过皆是蝇营狗苟,人家正经出身的世家大族根本没来,可想而知,过去这些年,永安侯府这些分家在河北是怎样的名声。
    想想就来气,一扫手让这满堂分家也都退出去,都是烂摊子,也不知五叔怎么能收拾这么多年。
    “燕大人断案如神、铁面无私的名声,明诚是早有耳闻。守备府一案交给您,在下没什么不放心的,只是这稻门赵氏与家宗之间……有些往事,不便传于市井,届时还望您能多包涵。”
    “公子言重了,下官愧不敢当。此案人证物证俱全,稻门赵氏以民构官,捏造伪证,这都是不争的事实,大朔律有连坐之法,下官亦可从严、从重惩处!”
    郭绪供出来的不过一个赵期荪,可照燕长品眼下的口风,他是想将稻门赵氏一网打尽,给赵秉安纳个投名状呢。
    任重在一旁老神在在,好似啥都没听见。心里倒是赞叹燕长品的狠辣,能称得上一个家族的那势必也得有几十房人,燕长品真以原有的罪名判倒是没什么,顶多发没赵期荪所在的那一房就了不得了,可要是他有心对付,咬定此案是稻门赵氏举族之谋,那性质便截然不同了,稻门赵氏毁族灭户近在眼前。
    确实,摆在眼前的就是个一了百了的好办法,只要稻门赵氏死绝了,那苏泽衡出什么阴招都没处施展,这样一来,虽然永安侯府的名声依旧不大好听,但死无对证,谁能扒开第一代永安侯的坟墓来质问他到底当年是分宗还是叛族。
    但是,那可是数百条性命啊。
    赵秉安在苏州之时见识过数百个人头垒成京观的惨象,当时他无力阻止,至今心里还在懊悔。眼下让他默许构陷几十户平民,他实在下不去手。
    燕长品不知为何这位小公子突然不说话了,就他今日所见,这位也不是什么心慈手软的主啊,莫不是自己哪句话不慎摸到虎须了?
    “赵公子……”
    “不行!”魔障了魔障了,赵秉安悚然惊醒,他居然不知何时入了迷窍,想用数百条人命来满足一己之私,额头沁出冷汗,懊恼差点铸下大错。
    “大肆牵连就不必了,给个教训就算了。”
    有赵通化在手,虽说并宗的过程麻烦些,但却可以从根上解决这个隐忧,至于稻门赵家老三房,要怪就怪他们自己有眼无珠吧。
    燕长品被这么斥了一句也不恼,毕竟到时候真要动手的是他,能不造杀孽他自己也挺舒心的。
    “都以公子的意思办,结案之前下官将供词呈给您过目。”
    “大人体恤民意,明诚感激不尽。这样吧,佑叔你平时抽空多往顺天府衙跑几趟,了解一下此案的进度,有什么情况你可以全权代表我处理。”事关宗族,赵秉安手下只有一个赵佑合用。
    虽说铁卫从不涉及侯府上的政务,但少主如此信重,赵佑也找不到推脱的理由,拱手行礼,算是把这件案子接下了。他隐约明白少主刚才的怔愣为何,心想既然小主子心肠不够硬,那由他代劳未尝不可,到时候那些人要是真不识时务,那杀一批见血也是很有必要的,反正届时稻门赵氏只要留下宗房那一脉挂个名就够了。
    燕长品算是个有眼力见的人,搭完线之后就主动告退了,说实话,虽然是老上司,但待在左参议大人身旁那么久,还真没见过几回像今儿这么耐心的时候,被冷落老半天,脸上还能挂着笑意,可见永安侯府这位小爷跟脚有多么硬。
    越想越觉得这新靠山找的好,燕长品现在就跟打了鸡血一样兴奋,出了赵家大宅也不急着回府庆祝,反而直接抽调了府衙所有差役赶去了稻门街,他得抓紧把到手的功绩给砸实了,这种事就怕夜长梦多!
    “不相干的人都谢幕了,任大人有什么话现在不妨直言。”
    水榭亭流间传来清扬的短笛声,音调平和清幽,倒是让堂间一直绷着的两个人心情都舒缓了些。
    “今日席上所言并非出自本官真心,只是人在官场身不由己,还希望赵公子多体谅。”
    “说起来,咱们也不是外人,蔡部堂(河北总督蔡川廷)与令叔可是系出同门,他老人家对您可是关切的很。”
    赵秉安起身走到栏杆前,瞧着河里豢养的锦鲤,意有所指的回道,“是吗,能得总督大人的看重,明诚还真是三生有幸。话说,任大人听说过一句谚语吗,叫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您前头也说了,咱们不是外人,既然如此,对于蔡大人利用明诚设局这件事,小子也就不计较了,但是,人人都是有脾气的,在下不管你们与年处仁那伙人达成了什么协议,在乡试结束之前,不要让他们再来打扰我!”
    赵秉安就算开头没有回过味来,这半天功夫也足够他猜个七七八八了,任重今日来就是算计好的,先打苏派,再坑赵氏,他们在两股势力中间活稀泥,拦尽好处。
    蔡川廷想做那只黄雀,赵秉安却也不是任人摆布的主儿,真要是顾念同门之谊,这位总督大人在他初入河北之时就该接下拜帖,向各方势力表明自己庇佑的意思,而不是任由万有成算计与他。说起万有成,赵秉安更气,那么大一伙杀手从京中跟到河北,除非蔡川廷耳聋目瞎才会注意不到。
    不过是五叔升的太快了,招了诸多人的眼。
    赵怀珏现在已是两江布政使,以闵宏达的寿元来看,就算他卒于任上也拖不过几年,以乾封帝表露出来的意思,届时赵怀珏妥妥的就要接浙江总督的班。虽说天下总督首直隶,可浙江是什么地方,那是国库根基所在,是朝野储才养官所在,浙江总督与河北总督相比,那是高出几个层次不止。再加上赵怀珏与沈首辅得天独厚的亲属关系,大家都默认现如今的十三位总督中,赵怀珏一定是最先回京的一位,换句话说,赵怀珏已经提前拿到了进入内阁的门票,直达的那种。
    官场潜规则,择一否二,同门之中只要有一人入阁,其他人此生再无缘阁老之位。沈炳文门下弟子三千,看不惯赵怀珏这个“吃软饭”的大有人在。
    蔡川廷是湖湘一派中的老资历,身为沈炳文座下大弟子,原本他是当仁不让的入阁人选,当年外派也是碍于身上没有地方政绩,沈炳文当时还不是首辅,为求稳妥,就将其安排在了纷争最少却最易出功绩的河北。(河北临近北疆,总督易得辅战之功)
    可是谁也没想到永安侯府搭上东宫这趟顺风车之后,赵怀珏在同门中异军突起,直接杀到浙江去了,这下赵五爷成了官场上的财神爷,背后又有御史台这么座大杀器,一举将其前头众位师兄甩的老远。蔡川廷面上不显,心里估计也有那么几分不服气。
    苏家势力早赵秉安一步踏入河北,这位总督大人若真有心,早该去信相告,再不济一直不露面也可以,怎么也不会像今日这般让任重这个狗腿子上门打脸,他以为自己不对付赵家就是品德高尚了,赵秉安却看不上这种当了那啥还要立牌坊的虚伪。
    任重刚才还有三分心虚,此刻脸色却已铁青。这小赵公子倒是颇有其叔父的风范,精明的像鬼祟。
    部堂原本的意思就是作壁上观,任由赵苏两家虎斗,他们坐收渔翁之利,可有些事能做不能说,毕竟在外他们还是一家人,算计同门这种事挑破来讲很伤颜面。
    “公子误会了,这怎么会跟部堂大人有所牵扯呢,您想多了想多了……”
    “今日之事实乃是情非得已,郭绪此人早在老大人棋局之中,本官也是为了顾全大局,您……”
    任重话还没有说完,就已被赵秉安伸手打断。
    “明诚今日已经听了太多虚妄之言,很累了。蔡总督是有意也罢无意也好,明诚不想去探究也还没有那个资格去探究。
    我只要求一件事,看好苏家那几条狗,别再让他们在我面前狂吠,否则,下次明诚可不确定您是否来得及救场。
    还有,小子离京之前曾到烟袋街去了一趟,老大人手书一封让明诚转交给蔡大人,可惜永安侯府的拜帖未入总督府的法眼,以致在明诚手里滞留至今,今日任大人正好在此,就由您转交吧。”
    就凭赵秉安一个,资质再出众那也不值得堂堂首辅沾墨。可谁让永安侯府还有沈氏在呢,五夫人对于赵秉安那是重逾骨血,老侯爷往她耳边吹吹风,说苏家往北直隶派人之后,她就想起了远在河北的这位大师兄,领着赵秉安回娘家软磨硬泡讨来了一笔随信,只把沈炳文气的冒烟,要不是顾忌这是独女,早赶出门去了。
    任重差点没坐稳,手里有这份信,您早拿出来啊,憋到现在大家都为难。
    这位眼看是真恼了,他再解释也未必有用,还是赶紧拿上首辅大人的手书回去和部堂商量商量吧。
    第145章 喂了自己一口玻璃渣
    “部堂,老大人可是说了什么?”
    瞧这脸色不对劲啊, 任重现在懊悔的不得了, 早知有这封手书存在, 他先前对永安侯府那位小公子就应该更再恭敬三分, 年处仁算什么东西,不过是个自以为是的糊涂蛋罢了,何须为他扫了那位的面子,此刻看来真是亏大了。
    呼出一口浊气,蔡川廷仰倒在摇椅上,一手轻捶着光洁的脑门,另一手摊在靠槛边垂荡, 指间还捏着两张薄薄的信纸, 整个人神色颓唐。
    “恩师对河北的布局只字未提, 他老人家倒是颇为看重那赵怀珺之子,字里行间都是亲厚之意……”
    手书被带到河北已有半月,蔡川廷若是见过了赵秉安,那此刻早该返信回京, 但是蹉跎至今, 恐怕烟袋街里早就起了疑心。
    “要不,这几日卑职亲自请那位小公子过府相叙?说不定能挽救一二呢。”
    “那又有何用,你今日去不也被人家呲回来了,那后生年纪虽轻,经历却不少,还是个奶娃娃的时候就在内侍监那等地方打过滚, 后来在苏南那边,他手上沾的血可不比你这几年在河北杀的人少,不好糊弄啊……”
    要不然,蔡川廷也不会放心让他对付郭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