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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3节
    第240章
    经过太庙叛变一事之后,宫中防卫愈加森严, 五步之内必见执戈武士, 御林卫更是将以乾清宫为首的外三所戍卫的密不透风, 大大小小十几座宫门, 藏着北疆秘密调回的数万兵马,任他金刚在世,胆敢擅闯一步也是死无丧身之地。
    眼下裕王世子却遍体鳞伤,手举牌位,死扣登闻鼓,恨不得大半夜把满京城都给惊扰起来。
    宫侍无奈,这位王孙一路踏血而来, 王府的棍棒都拦不住他, 谁还能劝说得了。苑家的人远远跟在后面, 只一味啼哭,也无人出面来解释一下缘由。
    泰平帝刚刚睡下,被宫外长传的鼓声惊醒,原以为是哪处起了天灾, 不料竟是宗室里出了乱子。
    太监们只通报说裕亲王快把世子爷给打死了, 细问缘由却都说不出所以然来,泰平帝很是光火,让王叔赶紧领着儿子进宫来,莫在满京城百姓面前丢人了!
    大内一波兵马疾行,赶在裕王掐死不肖子之前将世子夺进了宫。盛玖被架到御前之时已是奄奄一息,见到圣人堂哥, 霎时间泣不成声。
    他青梅竹马、订立鸳盟的未婚妻被当朝大臣家的畜生糟蹋了,嫡亲的父王却因畏惧权势不肯让他讨个公道,一心息事宁人甚至不惜对亲子棍棒相加。盛玖冤深似海,只得求皇兄作主。
    云仪殿中,泰平帝披着常服,强压怒火招来太医,裕王世子伤势危重,已不省人事,不管这件事到底怎么着,裕王叔如此对待自己的嫡子,着实是过分了!
    盛玖是明旨册封的裕亲王世子,如无意外,也是继任下届宗正的人选,他的老婆被人侮辱了,不就意味着整个宗室都被戴了绿帽子吗。
    裕王是个胆小怕事的,可不代表宗室里都是任人拿捏的。收到消息的几大王府怒不可竭,宁王、容王还有新进敕封的十几位群王深夜入宫,求见圣上,他们不管苑家如今是什么出身,好歹婚约还在,他陈岸算是个什么东西,怎就敢把宗室的人给弄死了。
    莫非他陈旭宁一个区区三品侍郎,竟比盛玖这个王府世子还要贵重吗!这天下到底还是不是他们盛家的天下!
    “诸位王叔莫急,待司礼监查清这件事的来龙去脉,若果真如盛玖所言,朕必会严办陈家,给宗室一个交代。”
    尸体已经找着了,当时在场的还有不少证人,赵喜根本不费功夫就到手了几件“铁证”,把整件案子捋的盘条理顺。陈岸劣迹斑斑,玩死了人才知道篓子闯大了,这回儿已经躲回了侍郎府,内侍监的人手正盯着呢
    荣宝从新伴当手里接过折子,承了这份人情。他当初错失先机,丢了司礼监掌印大太监的位置,不过因祸得福倒是更得主子信任。赵喜为人不赖,从不吃独食,他俩一外一内,分工明确,谁也不碍着谁,几个月下来倒是处出了不错的情分。
    “圣上,刑部卷宗与司礼监的勘合到了。”
    泰平帝越过厚厚一沓卷宗,抓起了旁边那份蓝本折子,一目十行,片刻便阅完了。
    “混账!”
    “下旨,陈岸骄奢歹毒,□□堕落,藐视宗府,不敬皇权!着北镇抚司下诏狱严审!陈旭宁纵子行凶,欺压百姓,明知其子害命累累,竟还包庇袒护,授受官职,视朝廷法度何在!视朕何在!
    如此腐吏,竟然身居要职,委以擢拔人才的重任,吏部欺朕无知乎!”
    帝王一怒,浮尸万里。泰平帝压抑已久的不满经由这件案子彻底爆发,沈炳文欺他太甚,平常摆着架子,一口一个江山社稷为重,处处掣肘他的手脚,可现如今呢,首辅党座下最为倚重的门生竟是这么个东西,往后他倒要看看沈炳文还有没有脸继续说教。
    “夺职、下狱,罪臣供认不讳之后即刻明正典刑,着清午门宫场,令百官观刑!”
    皇室的颜面岂容一小小臣子践踏,泰平帝怒火中烧,只想打回沈炳文这一巴掌,全然没想到活着的陈旭宁能让更多人坐立难安。
    黄沙黑甲卫出动,深夜抄了陈家,满门老幼都被撵进了囚车,圣谕上没有言明这些人的下场,不过以赵公公的意思,是直接拉到菜市口,反正过不了几个时辰就是人头落地的命。
    唯一让司礼监发愁的是——陈旭宁不在府上。
    赵喜倒是知道人在哪儿,可让他去烟袋街拿人,那是万万不敢的。无奈,只能遣了身边两个小黄门去沈宅给陈旭宁宣旨。
    烟袋街外火把林立,照的人心惶惶。小沈宅的大堂里,此刻端坐着首辅党所有骨干,闫子胥也在场,他刚带来御史台的消息。
    “赵怀珏当真不念同门情谊!”
    “这不像是赵怀珏的行事作风……”
    “那又怎样,赵秉安那个奸佞跟他是什么关系,若他心里当真还念着老师的恩情,再怎样也不会放任赵家小儿下如此辣手!”
    “终究是我管束不严,养出孽子,累及门庭……”陈旭宁只悔恨没早早打死膝下孽障,致使他招来灭族之灾,府中老母兄弟何辜,竟受如此牵连。
    宣旨的黄门已经扣门半响了,纵是沈炳文也不能一直将人拒之门外。
    眼睁睁看着最器重的学生三跪诀别,沈炳文眼圈泛红,真的起了杀心。
    而此时,邵柏博火速入宫,他想不到新帝竟如此愚昧,杀一个陈旭宁有什么用,拿捏着人逼沈炳文退步才是真。保皇党在吏部生存艰难,这时候若是鱼死网破,那他前头劳心劳力做了那么多不是都付诸流水了吗。
    赵秉安接着妻兄的急信,好似一口黄连塞进嘴中,立时从煎熬中清醒过来。今夜无人入眠,他将消息送进灵犀院便也急匆匆得出府了。
    这件事的苗头不对,京中几大王府都是新晋王爵,按常理说正是该战战兢兢,关紧门户一心守丧的时候,他们与裕亲王府以往可没有如此同气连枝过,况且盛玖年龄所限,在宗室中可没这么强的威望能使得几位王爷不顾忌裕王脸面为其强硬出头,这背后到底是谁在煽动,他们如此作为图谋的又是什么呢……
    赵佑受少主所托,亲自出马,乔装潜入司礼监营帐,密语赵喜,拖延刑讯,截留陈旭宁的性命,至少不要让人“无缘无故”死在诏狱里头。
    乾清宫的意思是大朝会之后,陈家父子午门腰斩,意图震慑群臣!
    可那样一来,赵沈两姓势必会结下死仇,日后水火不容。这不是赵秉安预想的结果,五叔尚需时间发展根基,现如今就跟沈炳文正式开战,那他和邵柏博手上所有势力加起来,赢面也不超过三成。
    宗室用好了是砝码,用不好就成了搅屎棍。现如今盛氏宗亲齐聚皇宫要讨一个公道,赵秉安怕皇帝被人架着发号施令,最后覆水难收。
    黎焕中,邵文熙皆已进宫,他们未必情愿做这个和事佬,但若放任不管,明日之后他们就要直面沈炳文,这未必是两人能招架得了的。
    赵秉安亲赴裕亲王府,求见王妃,眼下只有这位娘娘能缓和局势了。
    世子重伤入宫,王爷遭圣谕申斥,赵秉安赶到之时,裕亲王府正是一片乱糟糟的景象。裕王不知赵秉安与王妃岳家做的交易,只以为是圣上怒极,又遣了心腹来责骂,当即面色灰败。
    赵秉安寻思了片刻,便将裕王夫妇请至一处,将今夜厉害详细讲于二人,裕王一听自己要被当朝首辅寻仇,当即骇得昏了过去。裕王妃倒是镇定,一盏凉茶将丈夫泼醒,便整理衣衫,登上了入宫的马车。
    裕王只是胆小,但脑子并不愚鲁,他拦着世子告状并不是对苑家之事无动于衷,只是宗室无权,惹不得朝上权擘,再说纵使自家能出得一时之气,可是来日方长,他们作为挂名藩王久居京城,将来的日子又该如何过下去。
    老父那点情分能让他在御前有几分脸面,可对着沈炳文,他们这些吃月银的王爷只怕连个屁都不算!
    裕王惴惴不安,紧扣着赵秉安来回的巴结,王府走到如今这步只能仰仗圣宠了,这御前的红人能结交一个是一个,说不定危难的时候就有人说句话呢。
    赵秉安接了满袖珍宝,只好“为难”的透露了两句。
    “虽然圣上对陈家两父子着恼,不过到底要看在沈阁老的面上轻抬抬手。”
    “世子年轻气盛,又得圣上偏爱,圣上不愿寒了他以及诸位宗亲的心,已着人将陈家下狱,可王爷熟悉世情,该是知晓这里面孰轻孰重。”
    “明白,明白,本王都明白。那个逆子就是被骄纵坏了,芝麻点大的委屈都要闹到圣上跟前去,待回府本王必严加管束。”
    “也不必如此,世子正是锋芒毕露的年纪,又有生来的大富贵,怎么着也不能委屈了自己,再说今夜之事罪过原就不在世子爷身上,王爷大可不必一再退让。”
    “那赵大人的意思是……”裕王感觉这话说一分藏三分,他听不出来圣上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既如此,那便公事公办,赵大人意下如何?”马车帘幕后面传来女声,裕王妃果真不愧世家千金,一点就透。
    “王妃娘娘睿智。”
    裕王在马车上苦思良久,猛地大悟,圣上不想得罪沈首辅却又想安抚宗室赚取人心,故而派赵秉安这个亲信前来劝说他们这个苦主,让此案走朝中流程,那样说来,陈家虽然还是罪责难逃,但彼此脸面上都能挂得住。而且,如他所记不差的话,三法司与永安侯府关系密切,这件案子若是公事公办,那陈旭宁不就落入赵秉安手里了吗,据传闻说,这个年轻人最近与吏部摩擦甚多啊。
    裕王自以为尽解关窍,暗自窃喜。他才不在乎朝上谁跟谁斗呢,只要他们王府能脱身,陈旭宁落到谁手里都无关紧要。
    第241章
    云仪殿中宫灯高悬,泰平帝一身龙纹玄袍端坐在正位之上, 任由黎邵两位阁老在下面喋喋不休, 一众宗亲拧眉旁听, 面色极为不善。
    宗室与朝枢之间本无过节, 可架不住先帝膝下诸子党争,将前朝的祸事引进了宗府,倒霉的纪王府,无辜丧生的老裕王,还有不明不白死在太庙的那些嫡系皇嗣,笔笔血债都记在诸王心中呢!现如今,不过一介侍郎便能如此折辱王孙, 内阁不说给他们一个交代, 竟堂而皇之的和起稀泥来了, 这简直是欺人太甚!
    黎焕中是真拿这帮王爷没办法,什么好话都说尽了,就是不松口。不过是罪臣之后,区区几个女子, 哪里值得宗室如此大动干戈, 人又没进裕王府的门,这世子爷着实是小题大做。
    邵文熙也有些急躁,他都暗示内阁可以在藩王食邑的问题上睁一只眼闭一只,可各大王府却将送上门的银子往外推,一心要陈旭宁的脑袋,司礼监已经将人下到诏狱, 看圣上这态度,只怕是回天乏力了。
    几个时辰后的大朝会必定是一场腥风血雨,邵文熙费尽唇舌之后默然盘算,赵氏一族下手如此果断狠辣,是否意味着赵怀珏已与沈炳文决裂;若邵家与之结盟,是否能与湖湘重修旧好,携手共度难关。
    小黄门脚下生风,片刻边将邵柏博求见的消息递到殿中,荣宝挥着佛尘,悄没声的接过佥条,不动声色的瞄了一眼后,转脚蹬上了屏伞后侧,将东西夹在一摞奏疏里,然后恭谨地搬到了圣人手边上。
    泰平帝斜了底下一眼,淡淡的接过折子。
    “啪!”
    “人在何处?”
    “邵大人正殿外候着,小赵大人接了信儿已赶去裕王府,这会儿应该在入宫的路上。”荣宝抿着嘴缝,在御前蚊声私语,甭看他是个太监,但他心里透亮,底下那些个人只会瞎胡闹,真要把事定下来,还要靠方才那两位。
    “下旨,宣内阁其余几位阁老进宫共同商议此事,另外,着章怀郡王亲自去裕王府,把王叔请进宫来,朕要当面料理这桩官司。”
    “圣上!……”宗室听着新帝这口风像是要软下来,一个个都坐不住了,好不容易得着一次机会可以打压内阁彰显宗室威严,可不能半途而废。
    “几位王叔莫急,皇室颜面不容践踏故陈家父子必诛,然未过官衙审证便将人杀了,这件案子对文武百官就说不清楚,日后盛玖也会受民间舆论裹挟,毕竟眼下京中风波未平,朕实在是不想宗室再蒙污名。”
    这番话有理有据,所以明知是搪塞,宁容两位王爷也没办法反驳,只得气咻咻地坐下等着沈炳文那个老匹夫当面对质,好在皇帝金口玉言,陈旭宁是一定要死的,要不然他们上蹿下跳好半天可不就成笑话了。
    章怀郡王是先帝膝下排序十二的皇子,今年不过十岁,其胞兄在太庙之乱中坚定的站在东宫一方,太子登基之后立时晋升双字亲王,连带着“胆小怯懦”的十二皇子都捞着了章怀这块富饶的封地。
    长颐亲王强忍着喉头的痒痛,把胞弟交与御前内侍,乱军刺伤脖颈的那一刀算是把他的身子废了,现在新帝有意提拔十二,这是天大的幸事。能被新帝利用就意味着他们兄弟两个还有价值,至少不会沦落成老九那样,空有亲王爵位却落魄的连个散勋都不如。
    小也有小的好处,不经事容易糊弄。加之章怀郡王又是个安静寡然的性子,所以内侍们说什么他就做什么,不多嘴问,也不瞎胡看。御笔监的公公领着他在外宫晃悠了一圈,便迎面遇上了裕王夫妇。
    赵秉安施礼告退,转头直奔诏狱,现在赵喜正盯着陈家老小,他得赶紧过去把人挪到大理寺,不把陈旭宁牢牢握在手里,他安不下心。
    裕王误打误着明白了泰平帝眼下的窘境,故而上殿之后态度出奇的强硬,拉着王妃的手,一定要让陈岸给自家儿媳妇偿命,不过任他百般唾骂,言语间却一次不曾提及陈旭宁,好似此案与这位吏部侍郎无关似的。
    烟袋街几位阁老都接到了宫中传来的口谕,沈炳文换上梁冠,在门生殷切的眼神中出了府,他知道,今夜这场变故才刚刚开始。
    小沈宅中一片静默,堂中都是重臣,自然明白阁老此去意味着什么。若是陈旭宁栽在了政务决策上,那纵使赵秉安那个小畜牲拿住了人他们也不虞什么损失,陈旭宁心性果断,对自己下得去手。可眼下棘手之处就在于赵秉安攥住了陈府满门,这种情况下,陈旭宁想死都不敢!人活着便会陡生变故,恩师此去势必要有所割舍才能让赵家小儿高抬贵手,放过清查吏部的机会。
    在场之人没有屁股是干净的,陈旭宁如此精明强干的一个人尚且存有软肋,更何况他们呢。故而所有人都寄希望恩师能抹平这件事,哪怕是“割地赔款”,好歹先保住他们这些还在岸上的呢。
    半条街外,苏袛铭恨不得放声大笑,该!他沈炳文也有这么一天,简直是让人太痛快了。就冲今晚这动静,老二当真是没选错人,赵家那小子值得他苏家托上一把。
    “阿燃,你闭府守丧快满一年了,也该活动活动,别让好不容易搭上的门路又堵死了。”
    苏家就剩长房两个孩子还可堪造就,苏袛铭虽然不满长孙的资质,但也没办法,只得日日带在身旁调教。殊不知他漫不经心的一句话骇得苏家大少爷惊慌失措,跪伏在地上津汗丛生。
    “……罢了,燕雀不与鸿鹄共论,是老夫高看了你。让人备轿吧,再不去,好戏都看不着了。”
    “是。”
    苏袛铭越看不上苏燃就越恨沈炳文,当初泽衡的最后一线生机就是被其一手斩断的,如今他栽培的继承人也落得如此下场,真是天道好轮回!
    几位阁老都被惊动了起来,京城里哪还有人家能睡得着。大家都躲在暗地里观望,揣测着朝上会有什么新变动。
    而此刻宫中,盛玖也在御医的全力诊治下清醒过来,眼见父王母妃皆在,这位世子爷老实收敛了形容,哭还是要哭,但不能像先前那般歇斯底里了。
    内阁逐渐抵达,苏袛铭火急火燎的赶过来看热闹,所以他算是最早到的,在他之后,唐耀山、顾椿、张焘陆续露面,最后子时钟磬,沈炳文才姗姗来迟。
    不过首辅不负权倾朝野之名,甫一现身便让整个宗室瑟缩了一下,诸王眼神退避,霎时矮了气势。
    泰平帝看在眼里,心头扎刺,愈发厌恶沈炳文。他一挥手,让宫侍搬来绣凳请阁老落座。
    裕王见着人就怂了,这会儿死活不肯上前,宗室闹腾了好半响,这会儿齐齐哑火,这不是在打圣上的脸吗。没办法,长颐亲王拖着病躯责问内阁,他没敢摆亲王架子,只是丢出了几件司礼监搜罗来的证物就把理给占住了。
    人确实是陈岸杀的,而陈旭宁也确实一直在包庇其子,这总是无法否认的事实。
    沈炳文知晓陈家之案无转机,所以当机立断把识人不清的罪名认下了,到他们这个境界,这点子污名当真算不得什么。
    裕王妃眼看着首辅把话头带偏,心急如焚。她要的不是陈家的命,而是内阁对苑家的补偿以及保证她儿子的地位。现在看来,沈首辅根本没有与裕王府私了的打算,他话里话外竟是对陈旭宁的处境置若罔闻。
    既然裕王府势必要得罪沈首辅,那裕王妃就要朝能与之抗衡的势力靠拢,方才永安侯府不是想要人吗,那她就送赵家一份大礼,总好过王府两头不靠,将来无所依仗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