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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节
    他一声惊呼,就抱着他爹的腿大哭起来,叶李氏和几个姐姐听到声音后也匆忙跑了过来
    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喊,响彻夜空。
    叶富,最终还是被救了过来,只是他醒来的时候,嘴里还反复念叨着:“你们救我这个废人做什么,我活着也是浪费粮食。”
    周青也冷静了过来,这个家已经没有粮食了,马上就要春种了,没有种子,来年哪有粮食。
    总有一个人要被卖,不是叶枣,就是这家里的其他人,就像村子里那些从战场回来的人家一样,都是卖了女儿的。
    是贫穷与战争带给一个个家庭的悲哀,这个村里原来两百多口人,如今只剩下七八十口了。
    不知不觉他七岁了,这一年来他都没有和叶李氏讲过话了。
    他想尽一切办法赚钱,可惜这个地方实在是太穷了,别说腌鸭蛋卖钱了,村里连只鸡都没有,还有什么采蘑菇去集市上卖了,镇上早就没有集市了,更何况自己都吃不饱,还拿什么去卖。
    他倒是设计了个图纸,让村里的木匠给他爹做了个轮椅,他就想能不能将轮椅的图纸卖了换钱,可是看着这些从战场上回来的残兵,他又怎么好意思赚钱呢。
    他推着他爹在村里走着,看着村子里清一色的女人,偶尔有几个苍老的男子走过,也都是缺胳膊少腿的。
    虽然生活欺骗了他们,但是他们脸上还是挂着笑容来打招呼道:“叶富就你福气好,有个这么好的儿子,又孝顺又斯文,都成了咱们村的一块宝了。”
    周青就对他们笑笑,一个个亲切的喊着他们,他知道他们的羡慕是真心的,战争结束了,再没人来抓壮丁了,他们又觉得男孩好了,可惜因为这场战乱,村里的男人一个巴掌都数的过来。
    叶富看着远方,眼里是一片虚无。
    “爹打仗可怕吗?”
    “打仗不可怕,可怕的是不可预料的明天。”
    “我听说当兵的手上总有几个来历不明的钱财的?”周青还是惦记着银子。
    “那个是战胜的一方,我们这边战败了就成了俘虏,搜刮来的财物也都被人没收了。”
    “这场仗最后是圣上赢了吗”
    “嗯,圣上慈悲没有责罚我们。.”
    “那怎么不给点粮食。”
    “狗剩,不要恨你娘,你该恨的人是我,如果不是我回来了 ,家里的粮食不会不够,枣儿也不会被卖。”
    第3章 农家子02
    宁王战败后,天下似乎太平了,已经有一年多没有人来抓壮丁了,也没有官兵过来收赋税了,村里人碗里终于可以见到几粒大米饭了。
    正值秋收,一个个喜气洋洋的收割着田里的稻子,叶李氏和叶杏、叶桃拿着镰刀在在田里利落的割稻子,周青就过去把他们割的稻子抱到叶富的身边,叶富就坐在轮椅上一捆一捆的捆好。
    烈日当空,晒得他们身上冒油,可他们却一点不觉得辛苦,只觉得心里由衷的满足。
    八岁的周青穿着破麻布缝制的背心,露出两条被晒红的胳膊,捡起一包谷子眯眼看向天空,却发现田埂上有一小队官兵朝这边走来。
    他立马推了推身边的叶李氏,闪电般的抓起一把谷子藏在了旁边的水沟里,叶李氏也看到官兵后,吓得立马追上去按住他道:“不要动,他们会杀了你的。”
    听到叶李氏的话后,周青才想起当年宁王战乱时直接被就地正法的村人,他吓个半死,全身绷紧了站在那里不敢动,呆呆的看着那队官兵离他们越来越近。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官兵会抢走他们多少粮食的时候,这队官兵却只是淡淡的扫了周青一眼就走了远了,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他们身边的谷子。
    一阵凉风吹来,不可置信的叶家人,仿佛还能听见那走远的官兵的对话。
    “老大,这个村子真的是太惨了,这么一圈下来都没发现几个少年人,我看县太爷交代我们的事也不用办了,干脆直接去下一个村子吧?”
    周青有点纳闷,就走到他们路过的地方捡起他们掉落的发黄的纸张看了看,这几年来他拿着草儿偷偷给他的那本老黄历,也能认得这时代的字了。
    叶李氏就走到他身边轻笑一声道:“哟,你还认得字啊?那上面写的什么?”
    周青的眼神就暗了暗,收起了那张纸,摇了摇头。
    晚上周青紧紧捏着手里被他揉成一团的纸张,想起那上面的内容,久久不能入睡。
    新来的县太爷,重新成立了县学,凡是年满八岁的孩童都可以免费去读书,但是最多只能读五年,而且要自己准备笔墨纸砚的费用,还有给老师的拜师礼费用。
    周青仿佛才想起他来到这个世界的目的,这么多年被贫穷磨灭了理想,早忘了科举是怎么回事了。
    他一个翻身就坐了起来,既然没有办法改变这里的贫穷与落后,那就用力考科举吧,说不定有用呢,他还要把叶枣带回来。
    第二天,周青就找到了草儿,让她带他去县城,长这么大,周青还没有去过县城,草儿的奶以前是大户人家的婢女,后来出嫁了就还是住在县里,靠给人补衣服绣花过生活,所以这个村里的孩子也就只有草儿去过几次县里。
    好在安乐村距离县城并不是很远,周青和草儿走了不到两个时辰就到了,看到眼前一个个关门歇业的铺子又重新开张起来了。
    草儿就叹道:“没想到,只两年没来,这里的变化就那么大了。”
    周青就在心里想到,可见战争是多么可怕!
    他们一路上问人不一会儿就到了县学,说是县学,只不过是一个四周避风的茅草房而已,一个年老严肃的夫子拿着戒尺站在上面,下面坐着几十个年龄不等的学生,穿着干净整齐的儒衫,头发梳的一丝不苟,端端正正的背着书。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形相远…….”
    周青站在窗户纸边,听着里面朗朗读书声,抬手摸摸自己杂乱无章被汗湿的头发,又低头看着自己露胳膊露腿的汗衫,和整齐的露出五个脚指头的草鞋,羞赧的低下头来,在心里默默跟着他们背诵。
    也许是内心对知识的渴求太过强烈,他尽然完全忘记了时间,直到旁边的草儿提醒他,他才意识到已经哺时了,原来草儿已经默默在这里陪了他一天了。
    回到家里天都黑了,叶李氏和叶杏她们正在收谷子,周青就连忙过来帮忙。
    叶李氏看到他就骂道:“在哪里野的,现在才回来。”
    周青低着头还是实话实说道:“去了县学一趟,娘,县太爷新办的县学不收银子的,我想去读书。”
    叶李氏愣了一瞬后,就晃起她手中的扫把追着周青打道:“难怪,那日问你纸上写的什么?你还不说,你是那块料吗?就闹着要去县学,不用交学费,不要拜师礼啊,笔墨纸砚都不要钱啊?”
    “你也不看看,今天官府就过来收了四成的粮食走了,不是办那个免费的县学,哪里要收那么高的税赋,你还要去上那个破县学,你是想气死我啊!”
    叶李氏一边打一边骂道:“你说,你还去不去?”
    叶李氏那扫把一声声的打在周青的身上,他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一声不吭的站在那里。
    他就是不愿意松口,见识到了读书人的体面后,他才不想每天穿成这样,活得像个没有思想的木偶。
    夜深人静,周青躺在床上,叶杏坐在他旁边,给她涂青色的草药,看着他身上青紫的伤痕,哭道:
    “小弟,你怎么那么倔呢,上学有什么好的,明儿千万别去了。”
    周青没有理会她的话,默默把今天偷学到的内容在心里背诵一遍。
    第二天,天还没亮,周青就爬了起来,对着水缸给自己梳了个一丝不苟的发髻,摸着月色就出了门。
    走到村口的时候,却被一个突然窜出来的人影吓了一跳,走近一看,发现是草儿,才放心下来。
    草儿走过来递给他一个包袱道:“就知道你今天还要去,快试试这件衣服,以前我阿爹穿的,我昨儿改了改。”
    周青就感激的看了草儿一眼,他正为自己身上的这身衣服发愁呢,没想到草儿昨儿就看出了他的窘迫。
    他连忙找了个草丛换了衣服后,就把破衣服递给了草儿道:“草儿姐,谢谢你,我将来有出息了一定会报答你的。”
    草儿就轻笑着推了推他道:“谁让你报答了,你还不快走,别迟到了。”
    “路上小心点。”
    周青赶到县学时才辰时,学生们也都刚到,看到周青站在门外也只是诧异的看了一眼,就进去各自背起书来。
    直到午时,大家才停下来拿出自己的饭食吃午饭,周青就默默找了个无人的角落,摸摸干瘪的肚子,嘴里一遍遍的背诵着上午学的经文来缓解饥饿。
    背着背着,无意中摸到袖子,发现袖子的口袋里有个软软的东西,摸出来一看,却是一个拳头大的饭团。
    他一点一点的吃着,眼泪却模糊了视线。
    下午上课的时候,周青就特别留意太阳的光线,他不敢听的太晚了,他一定要在太阳下山之前赶回家中,所以不到哺时他就得回家了,他听完夫子讲的最后一个字后,就准备起身走人。
    却没想到,一转身,夫子就站在他面前,一脸严肃的问他:“为何在这里听课?”
    周青有点害怕,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犯了夫子的忌讳,但是他想到自古以来当老师的都喜欢爱学习的孩子,他就调整自己的情绪答道:“我想读书。”
    果然夫子听后就露出一个欣慰的表情道:“那为何不上县学。”
    “因为家贫。”
    简单的四个字,却让夫子的眉头皱了皱,贫穷已经断送了多少学子的求学之路。
    “今儿我讲的内容可都记住了?”
    周青就连忙把夫子昨天和今天教的内容一股脑的都背了一遍,好在他一个成年人的芯子,听得又专心,对于启蒙版的《三字经》还是背的很熟练的。
    夫子就满意的点了点头道:“叫什么名字?”
    “贱名狗剩。”
    这下夫子彻底被噎了下,愣了会儿才道:“这么大怎么还没有起名呢?姓什么?”
    “小子姓叶”
    夫子就摸了摸胡须思忖了会儿道:“松柏长青,寒暑不移,岁月不败,不如你就叫长青吧?”
    想到这个名字居然跟他现代的名字差不多,周青一高兴,就学着以前电视剧古人的模样,作了一揖道:“小子谢先生赐名。”
    夫子就微微笑着:“今儿这身衣服,倒是比昨儿有个读书人的样子了,从明儿起,你就进教室旁听吧。”
    周青一直到回家都很兴奋,叶长青,叶长青,夫子是希望他像松柏一样坚持不移的学习吧,他是不会放弃的。
    刚进家门就碰到叶李氏挑着沉重的担子回来了,周青连忙过去帮她卸下了担子。
    叶李氏就佝偻着背站在那里,打量着周青,苍老枯败的脸上写满了嘲讽。
    “哟,我说狗剩,今儿这身光鲜啊,真把自己当成读书人了。”
    周青没有理会她的嘲笑,弹弹自己身上的灰尘道:“我有名字了,我叫长青,叶长青,是夫子取的。”
    叶李氏却没有理会他,也没有像昨天那样暴怒的将他打一顿,而是轻飘飘的看了他一眼,就转身去了厨房。
    周青这样做旁听生就是整整一年,一年来不分寒暑,他没有一天间断过,每天往返县城四个时辰的路程,没有将他击垮,反而使他更加强壮,双腿更有力量。
    因为没有笔墨纸砚,他就在县学里捡了一支别人不要的毛笔,每天放学回家沾了水在木板上写字,冬天就用树枝在雪地里练字。
    他摸摸长满冻疮的手,看着站在对面看他练字的叶杏和叶桃,问道:
    “你们要不要学?”
    叶杏和叶桃就连忙吓退了半步道:“不了,我怕娘打我。”
    算了,叶长青就想,他还是教草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