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最初以为她在因为小小知了这叫法而报复他,接着就发觉她这是疼的。
他于是把倒吸凉气的声音噎在了喉咙里。
叶蝉已在阵痛中疼得两眼发白,根本顾不上自己掐得是什么。他又没动静,她就更加意识不到,毫无顾虑地继续掐了下去。
终于,她听到了一声微弱的啼哭,产婆喜道:“头出来了!头出来了!”
叶蝉紧张地抬头:“男孩女孩?”
“……别分神,看头看不出来!”谢迟哭笑不得,叶蝉无力地倒回枕上,泪眼朦胧地看他,缓了好几息,又咬紧牙关继续施力。
“……”谢迟因为手背的剧痛而跟她一起牙关紧咬。
最终,一阵更加明晰的哭声震荡耳中,叶蝉骤然松力,目光涣散地看着产婆匆匆把孩子包进襁褓。
她缓了良久才恢复了两分力,这才发现谢迟的手背在流血。
……是她掐的?
她神思还很迟钝,话在脑子里转着却并没有同步说出来。
谢迟俯首吧唧亲了她一口,然后嘬着手背上的血起身走向产婆:“男孩女孩?”
叶蝉在此时突然反应快了,紧张地跟着问:“是女儿吧?”
第97章
在叶蝉期盼分明的发问中,产婆僵住了。
弥漫着淡淡血腥气的房间里,散开了一种尴尬的味道。
最后,产婆早已涌到了嘴边的祝贺,搭着一种极不自然的神情说了出来:“恭、恭喜君侯和夫人,喜得贵子……”
叶蝉:“……”
谢迟随手揭开襁褓看了一眼,确实是男孩,然后悠悠道:“男孩也好,也好。”
叶蝉颓靡地躺回枕头上。
四个儿子了……
不得闹翻天啊qaq。
于是谢迟在向爷爷奶奶报喜回来后,就看到叶蝉侧躺在那儿点新生的小儿子的脸,一边点一边怨恼地自言自语:“为什么是男孩子呢!爹娘念叨了八个月的闺女呀!你怎么不听话!”
谢迟:“……噗。”
叶蝉闻声就瞪他:“你还笑!”然后气鼓鼓地盖上了被子,“哼,我就想要女儿,既然又是儿子,我不管了!”
说着自己闭眼要睡觉。谢迟由着她赌气,径自把孩子抱了起来:“好好好,不用你管,你只管自己开心好了,这孩子我来带。”
——叶蝉就真的不管了?
没有,当天晚上她就抱着孩子不撒手了。
虽然她还在绷着张脸抱怨怎么不是个女儿,但是这话越说越外强中干。谢迟在她旁边倚着枕头读着书,就听她的抱怨说着说着便化成了一叹:“唉……”
她认命地看着小儿子:“算了,儿子就儿子吧,也怪可爱的。”
谢迟:“噗!!!”
她又接着自说自话:“生元明的时候我们想的是儿子女儿都好,最后是儿子;这回是第一回许愿,没灵就没灵吧!哪有那么事事如意的!神佛也忙!”
“……”谢迟忍不住凑过去亲了一口她的脸,她扯扯嘴角:“名字你想哦,这个我真的不管啦!”
说完她就将孩子交给乳母,径自栽倒睡了。谢迟又看了会儿书,躺下也睡——和上次一样应是和她赖在了一起。
说什么女人的产房阴气重伤身,事实证明都是瞎说的!有了上回的经验,谢迟这回一点担心都没有,而且也更知道怎么照顾她了。
比如排恶露这事,叶蝉自己睡得死,总注意不到,他夜里偶尔一身手脚摸到不对却及时会醒,正好叫人进来换床褥。
元显元晋第二天才得以进来看小弟弟,因为昨天叶蝉耗费了太多精力,谢迟怕她太累就没让他们来。
兄弟俩跑进门的时候,弟弟正好被娘抱着,元晋伸手就揭襁褓,下一瞬无比失望:“啊……真的是弟弟!”
说好的妹妹呢!
谢迟作势一捂他的嘴:“你可别说了,你娘昨天自欺欺人了半天才把自己哄过来。”
元晋尚还不懂“自欺欺人”这种词的意思,不过他看到娘瞪着眼拍了爹一下,就知道不是好词。嘻嘻一笑,又问:“那弟弟叫什么?”
“元昕。”谢迟道。
这是爷爷给起的名字。旭日将出曰昕,叶蝉觉得这个名字比元明的好!
元晋歪头想了想:“因为是新的弟弟,所以叫元新?”
谢迟喷笑:“不是那个新。走,爹写给你们看。”
他说完就带着两个孩子去厢房了,月明苑里有间厢房归置成了小书房,原是为了方便他读书,不过他到了月明苑就想跟叶蝉待着,读书也是在他身边读,这书房一直没怎么用过。
叶蝉眼下见他往书房去,就知他是不想两个孩子太闹她。但她的精神其实不错,躺了一会儿也没睡着,觉得无趣,就又让人把元明抱了过来。
元明现下一岁三个月,还不太会说话,指着元昕说“弟弟”两个字,有点大舌头。
不过他也是喜欢弟弟的,叶蝉看得出来。他可能觉得弟弟看起来太小了,所以不太敢碰,可是他想把手里的布老虎塞给弟弟玩。
叶蝉摸摸他的头说:“弟弟现在还不会抓东西呢,这个要等大一点才能玩。”
元明就道:“那吃点!”
元明的意思是“吃点心”。“心”这个字他也总大舌头,就经常索性偷懒不说。
叶蝉抿笑:“点心也不能吃,弟弟现在只能吃奶。”
元明皱紧小眉头:“唔……”
弟弟怎么什么都不会?不好玩!
然后跟着这个念头,他也想起来了:“要妹妹!”
叶蝉:“……”别说了,我也想要妹妹qaq,可天不遂人愿这有什么办法嘛qaq。
勤敏侯府喜添一子的消息迅速传遍了洛安各府,在叶蝉出月子之前,许多贺礼就已经到了。贺她的贺孩子的都有,多到库房那边来不及收,许多都得在她屋里摆个两天再说。
叶蝉自己特别喜欢的是忠王妃送的一串南红手钏。那手钏珠子大,便看着大气,又颗颗都是色泽饱满的柿子红,待在腕上衬得皮肤都更白了,抬手时微微的光泽映到脸上,连气色都会显得很好。
另一边,谢逢在府里细算了笔账,最后叹着气问胥氏:“二百两能不能有?”
“公子……”胥氏想劝,可看看他又不忍心再说。心下大致一数,觉得日子还过得下去,就径自叫来了宦官,“拿二百两银子,给勤敏侯府的小儿子打个平安锁去。”
那宦官略有迟疑,但看看谢逢的神色,也还是应了。
谢逢疲惫地倒回了床上。
因为他,家里现在……唉。
要说饿死是不至于的,他毕竟还是亲王之子,但凡陛下没把他革出宗室,朝廷就得管他一份月例。除此之外,他母亲没受牵连,亲王妃的份例还在,他各自有爵位的兄长们也都解囊相助,府里的日子虽不如往日风光,倒也还过得下去。
可在额外的开支上,到底是不能像从前那么潇洒了。谢逢现在摸不清陛下还会不会降罪,又或者家里会不会还有别的祸事,只能尽量把钱省着以备不时之需,连下人都遣散了大半。
眼下给元昕备礼,他不禁想起一年多前给元明备礼的事儿。那时父王虽然已经病了,但谁都没意识到会病得那么严重,府里的日子该怎么过还怎么过,他也还在安安稳稳地做他的世子,并不需要操心太多。
那时他和谢迟一起在户部办差,喜讯传到户部,他一高兴就随手塞了张银票给身边的宦官,让打个平安锁去。后来他才知道那张银票有五百两之多,那宦官也是实在,竟还真叫工匠打了个四百五十多两的实心银锁,余下的四十多两是工费,打得沉甸甸又细致。
如今那么厚的礼是送不起了,谢逢不禁叹气。
胥氏也无声地一喟,然后道:“别担心,妾身瞧勤敏侯一家也不像计较这些的人。再说,咱家里的事,他也知道……”
谢逢没了爵位,坊间说起他,都只能按他父王的行序称他一声“四公子”了,这些勤敏侯府都是知道的。
谢逢点了点头,就当是听了她的劝。给元明备礼那会儿,胥氏还没嫁进来呢,他此时也不想说那些给她添堵。
她并没有趁着他在狱里对南宫氏再做什么,可他出狱后却是这样的境地。这对不住他喜欢的南宫氏,但更对不住胥氏。
明德园中,叶蝉看周志才捧来了署名谢逢的贺礼便惊了一惊,打开一瞧见又是个沉甸甸的银锁,根本没顾上想它是不是比元明那一个小,就赶紧让人去请谢迟。
谢迟原正带着元明在湖边石舫里玩,见她身边的人来得匆匆还以为她有什么不妥,赶回去一瞧见她没事松了口气,但听她说完始末,心又沉了下去。
也算个大事。
谢迟长长一叹:“这咱不能收。”
叶蝉点点头:“我也觉得咱不能收。”接着又说,“可是咱又不得不收。”
谢迟知道她的意思。若他们把这礼退回去,总有几分怜悯的意思,谢逢原就是年轻受挫,见此恐怕更要难过了。
他沉然坐到床边,把那锁拿出来看了看:“那就先收着。明天我去接元显元晋回家,顺路去看看他,给他送些东西。”
叶蝉当时点了头,可之后越想越觉得,这样其实也很刻意。
不是她有多小心,而是她觉得谢逢现下实在太惨了。十八岁,还没及冠呢,就遭遇这些。他们按血脉算总归是谢逢的兄嫂,现下能照顾得更细致点,就多细致点吧。
于是谢迟就见她在喝补身的山参鸡汤时喝得心不在焉的,瓷匙舀起一块黄澄澄的生姜就要往嘴里送,好在他及时挡住了她:“……姜!”
“……”叶蝉低头看了看,哑笑,“我以为是参片!”
山参切的是片,为了方便区分,生姜都切的是小方块。她这明摆着是扫了眼颜色就往嘴里送了。
谢迟便问:“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嗯……”叶蝉轻叹,“我觉得,你明天还是别为贺礼的事专门跑一趟谢逢那儿了。过几天满月礼,他们肯定要来,到时再寻个说辞给他回礼,你看好不好?”
她说罢,掰着手指头给他瞎出主意:“你看啊,你们可以在桌上行酒令、划拳,反正想些赌钱的游戏嘛,你多输给他几回就得了;我这边跟女眷们玩个击鼓传花,叫青釉击鼓,在胥氏手里停很方便;也可以像过年那样上道饺子大家一道吃,吃到铜钱的有彩头——让小厨房保证铜钱的在胥氏碗里就得了。”
这些,不都比谢迟登门拜访再专程想一套委婉措辞要自然?
谢迟安静地听她说,听完又安静了半晌。
叶蝉得不到回应有点急,伸手拍拍他的胳膊:“哎,你觉得呢?”
他松下一笑,继而笑眼对上她的眼眸:“可以,都好。”
叶蝉愣了愣,认认真真地看着他,觉出他这副笑容里有点什么别的深意。
谢迟在她满是茫然的神色中捏了捏她的脸:“我家知了菩萨心肠。”
他习惯了官场中的礼尚往来,纵使是真心实意地想帮谢逢,也没有她这么心细。她绕过那种简单的客套,想的都是春雨细无声般的法子,不是真的心眼儿好她想不出来。
不止心眼儿好,还一贯有小聪明。
他松快地一吁气,带出了一声轻轻的哨音,又点着头说:“就按你说的办,前头我见机行事,女眷这边你看着安排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