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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节
    窗外,日上中天,枝头的枯叶干巴巴地卷缩着,赖着不肯落下。周如水趾高气昂的模样直是刺痛着公子裎的眼,如是陈年的刺头,扎入了他的心窝。
    他们周家,历来所得的女郎都少得可怜,遂朝朝的女君都有些得天独厚,偏得殊宠。便如姑母,任性妄为,遍尝男色,真是诸国之中难有的女中荡/妇,却也安稳太平,能被容下。到了周如水这儿亦是独一无二,宫中庶公子一个一个的落地,偏就只得她这一个女郎。遂君父重视她,周沐笙重视她,周詹亦处处护着她。便如她今日,本该应是众矢之,却君父再觉着怄气窝火,这怒火撒得满处都是,偏就不落在她这当事之人身上,还由着她“解闷散心”,甚是纵容。
    前岁,他知周如水安然无恙去了鹏城已是觉着怄气。如今倒好,竟是明晃晃地到他面前来了,自个一屁股烂摊子不管不顾,还管起了他的闲事,真是可气至极!
    公子裎心中厌恶极了,面上却仍端着笑,一副温文得模样,打断她的话道:“君父曾言,凡事不可苟且,而于饮食尤甚。为兄不过遵从父言而已,哪儿来的吃大席?”说着,他的目光在周如水身上由上而下慢慢扫过,皮笑肉不笑地继续说道:“想来,阿妹在外头的时日也实是久了,久得连规矩都忘了。大兄怎是旁人学得了的呢?若是类他,可不得不得好死了么?”
    “你才不得好死!”闻言,周如水娇喝一声,直截拔出腰上的紫檀弹弓抵在了公子裎的颈脖之上,俏脸沉了下来,怒道:“临阵换将乃兵家大忌,你为一己私利构陷萧望,已是其心可诛!如今又言行无状,诋毁吾大兄!信不信,我现下便办了你!”
    为叫周如水自保,这些日子以来,王玉溪手把手教了她不少功夫,遂公子裎想挣开,竟是一时挣扎不动,再一动作,便觉后背一凉,炯七举着剑抵住了他的后腰,只他稍微再动,必然生死难料。
    见此,公子裎脸色一变,他想着与周如水周旋怕要费不少功夫,却未想,这小姑子家家忽然就发难,直接便抵住了他的喉结,胆大妄为地对他以命相胁。心中巴不得撕碎了她的脸,面上却是讪讪笑了笑,梗着脖子道:“阿妹怒甚么?难不成你看上了那萧望?”少顷,直是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献媚地朝周如水眨了眨眼,继续道:“萧望确是颜色不俗,你既欢喜,今夜为兄便先助你睡了他。来日,再将他送回牢中便是了。”
    听了这话,周如水真被他气笑了,几案上的小食尚冒着热气,她看着公子裎的目光却是一片冰凉,既威且煞,冷着嗓门道:“我懒得喝你废话,要么交出兵符,要么交出狗命,你自个选罢!”
    她心中明白的很,若与公子裎这般斗嘴皮子,怕是蛮贼都打来了,这事还捋不平呢。更公子裎实是个无真本事的,真叫他去御敌,叫他去夺回蒲城一雪前耻,实是以卵击石,痴人说梦。遂这事,快刀斩乱麻才为上策。
    见周如水真起了杀心,公子裎面色一冷,知是周如水自小被宠得不囿于虚礼,却也耐不住她真如此万事不顾,终是气红了眼,怒道:“周天骄,你要弑兄不成?我是君父亲派的督军。萧望有过,我抓他下狱,待命再惩,是名也正!言也顺!容不得你质疑!”
    周如水斜眼看他诡辩,冷哼道:“然犒奖百姓也罢,祭祀亡民也罢,这些个所出都是城中士族所捐,你怎的不报?这滥用的是哪门子的公使钱?”说着,周如水也是恨恨,心中苍凉,气道:“人老无能,神老无灵,君父是真真老了,才叫你来督军!你懂甚么兵法?又懂甚么治下?草包一个,却心比天高!”
    她这话是真真逾矩了,公子裎双目一瞪,也是抓着了她的把柄,喊道:“周天骄,你好大的胆子,你敢咒骂君父!你真有胆便杀了我!但凡留了我的性命!我定要将你今日这不孝之言禀告君父!”
    “你少给我用激将法!君父若不是老糊涂了怎会叫你这短视的废物来督战?便是萧望不值一提,你给他安的罪名亦是祸己祸人!若是连犒奖自发迎战的百姓,祭拜为国捐躯的百姓都成了罪过。明哲保身见死不救者安然无恙,拼死抵坑者却是有罪,你当这天水城会如何?这天下百姓会如何?到时人心离散,热血一凉,不用蛮贼来打,这国门怕就自个破了!一寸河山一寸血,这般的道理你都不懂,还妄想夺回蒲城?呵,简直不知好歹!”说着,周如水气得松开了抵住他颈脖的手,冷冷一哼,将弹弓塞入了袖中。
    她一松开,炯七就是一动,不待公子裎动作,剑锋已直截架在了公子裎的颈边。
    公子裎逃避不急,气如犇牛。剑拔弩张的对视中,室中格外的冰冷而空旷。见如今还未有人来救他,一直拖延着时刻的公子裎,面上直是颜色变换,这回再也不能忍,朗声便喊:”来人!捉刺客!来人!”
    然而,他的声音如是入了海的水滴,半点声响与动静也未带来。因为,便如算准了时辰似的,周如水方才迈进房门不久,才至天水城的左卫军便已潜入了院中,将公子裎的随从护卫全都软禁了起来。
    见四下半分动静也无,公子裎这才慌了,额头冒出细汗,面上青白交加,争辩道:“萧望下狱是君父的口谕,若是君父不下御令,谁也不能放他出牢狱!”
    周如水撇嘴,也知此理,挑了挑眉道:“那便先交出兵符,天水城的太平是大兄用命换来的,容不得你这庶子践踏!”
    “你!”听及庶子两字,公子裎气得上前,一动,颈边的剑锋便是划拉一声,他猛的定住,伤口刺痛,鲜血下注,直是脸色青紫城一片,一脸怒色中带出了一抹惊惶。
    见此,周如水却是满不在乎地坐在了榻上,案上的菜色十分精致,她将几上的长箸调了个头捏在手中,尝了尝那被公子裎赞过的卤肉,眯了眯眼,睨着他道:“庶兄既是贪恋富贵享受,做个闲散公子不是更好?何必来这儿苦中作乐,甚至自个往刀口上凑,徒惹些血光之灾?”
    她这软硬皆施泰然自若的模样像及了娄后,为此,许多不好的记忆在脑中联翩而至,公子裎僵硬着立在原地,自心中生出了一丝莫名的恐惧,然他仍在僵持,怦地发出冷笑,道:“你若真敢杀了我!你自也不得好果!手足相残,你当君父会如何看你?”
    “为何是手足相残?你一个庶子,和我算甚么手足?”周如水挑了挑眉,懒懒看他,慢慢的,轻笑道::“如今这世道乱得很,战功彪炳如韩拔,也会因蛮贼奸计葬身火海。你这全府上下便是被一把火给烧了,也未有甚么不可能的。到时,我便去你灵前落几滴假泪,送你一程便好了。”
    她这话实在狠毒,如今这阵仗,真有见血之意。俗话道好死不如赖活着,听了这杀他于无形毫无纰漏的法子,公子裎终是被她给镇住了,直吓得软了腿,脸上涨得通红,从袖中掏出兵符,哑着嗓道:“兵符在此,你可闹够了?”
    “窝囊废!”接过兵符,周如水嗖地瞪了他一眼,这一眼中含着蔑视与厌恶,冷漠至极亦威严至极,她冷笑着道:“你若坚持己见,誓死不放,我倒敬你一条汉子。然你知死便退,真是连周珩都不如。”说着,她已沉下脸,断然喝道:“来人!关了他,择日遂吾一同归邺。”
    听她竟要关他,公子裎目眦欲裂,怒形于色,疾呼道:“周天骄!你耍诈!谁给你的胆子?谁给你的胆子!我是你兄长,是君上派来的督军,我有印玺在此!你不得关我!”
    却他声声嘶喊,周如水只是闭着眼慢慢嚼着口中的卤肉,待得两左卫入内,死死架走了公子裎。她才哧地一笑,睁开眼来,扔了箸道:“破罐子破摔,有甚好怕的。”
    见此,一直等在门外的师湛真是瞠目结舌,他身上莫名就起了疙瘩,一时想起往日打过交道的先太子,一时又想起年幼时见过的威严无比的娄后,心道一声女中豪杰,再望向身侧面色平淡的王玉溪,也是感慨道:“杀伐决断,够狠的啊!”说着,又是嘀咕:“你便是欢喜这般的姑子么?”实是旁人难以压衬呐!
    闻言,王玉溪望他一眼,眸中含笑,正要说话,却觉眼中一刺,紧接着,城中处处响起了尖叫之声,有人喊道!“呜呼哀哉!天要亡吾!白虹贯日!竟是白虹贯日!”
    这声声都如是哀嚎,二人猛然抬首,便见空中真是惨白一片,日中有若飞鷰,周环匝日,刺目至极。
    师湛只瞧了一眼便忙是垂下脸来,眼被光芒刺得厉害,脚下也不住的发软,一时甚么调侃的心思都没了,脸色大变,直是哭丧着道:“日有朝夕之晕!是谓失地!主人必败!难不成,这是上天在预警,天水城守不住了?”
    一旁,王玉溪却没有答,望着刺目的日晕,他的神色愈发的雍容清冷了起来,良久,竟是低低地喃道:“日晕而珥,宫中多事,后宫纷争……”只可惜,他低而磁沉的声音宛如秋风飘过,师湛陷于思虑之中,未能听清。周如水方才愕然走近,更未听及。
    白虹贯日,灾祸将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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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80章 孤光点萤
    日晕一现, 四下都是惊疑之声, 周如水几乎是跑着奔出了厅堂,待触及惨白的日晕,她脚下便是一软, 险些摔倒在地,好在王玉溪先一步上前搀住了失魂落魄的她, 撑着她站稳,如是这世间最坚硬伟壮的高墙。
    自古以来, 日晕便预示着不吉, 是上苍施罪于地, 临之常有大祸患。更在这当口, 眼见白虹贯日,实是扰乱人心,不利战事,便如外头的哭丧之音, 谁都会想,难不成,这是上苍的示警,是预示着天水城守不住了?遂周如水真是惊了一跳, 一瞬便失了面对公子裎时的淡定从容,脸色煞白如纸,方才的风轻云淡转眼便消隐不见,唯剩深深的不知所措。
    她心中深刻的明白,她便是斗得过人, 也斗不过天。在这天与地之间,她太渺小了,周国也太渺小了。遂她一时六神无主,如是被人抽了主心骨。
    好在王玉溪就在一旁,他迎上前来,恰到好处地撑扶着她,轻轻地,一下一下地抚她的背,如是安抚稚年的小童,神色温柔,声线温润,知她忧虑的是民心离散,贴在她耳边,低声说道:“莫慌,祸兮福所倚。”
    他的话吹入风中,叫周如水堪堪回过神来,心下莫名安稳,稍稍提起气力依偎在他身侧,乖乖巧巧,如是皎洁月光照耀下洁白的霜雪。
    师湛亦是抬眼看来,尚未品出王玉溪话中滋味,便被这二人之间无声的亲昵引得眯了眯眼。这厢才要发问,便闻外头的惊喊尖叫之声顷刻已是换了风向,哭丧之声隐约不见,更有丈夫兴哉高喝:“这是上天的示警呐!蛮贼屠城,天怒人怨!前岁主将坠马,今时白虹贯日,圣僧伏流已卜过卦了,三月之内,蛮贼必败!”
    三月之内,蛮贼必败?这话可是能随口一言的么?但若真是如此,这灾祸就真如王玉溪所言成了避祸的利刃了。
    果然,院墙之外,须臾便有人惊问:“甚么?是蛮贼触怒了上天?不是咱们?”
    “咱们安分守己,有甚大过?蛮贼屠城害命,血流千里,这罪过还不算大么?据闻,蛮贼屠城翌日,他们的主将便坠了马。不若此,你当咱们怎能抵挡得住那方才得胜,气焰嚣张的熊熊之师?”
    那丈夫一答,四下果然有应诺之声,“然也,咱们天水城拥兵三万,硬是拦住了蛮贼十万大军。”
    细嗦议论声中,又有人问:“圣僧伏流真卜过这卦?”
    “骗你作甚?方才天中才生异象,恰逢南宫十一郎迎圣僧伏流入城。就在城门前,南宫十一郎被这天相唬了一跳,忙是请圣僧起了一卦,彼时,许多人都瞧着了。”
    “然也,然也,我亦瞧见了,以那卦象看来,在咱们是大吉,指向蛮贼却是有祸!伏流先生道,咱们只需加把劲,便能把那些个作孽的玩意儿都撵远了去!”
    情势本是一片大好,却就在这时,忽有人问:“话是这般。然,萧将军这几日不也是病了么?蛮贼主将摔马,咱们主将不也身卧病榻?如此,怎的又说得清?”
    还真有些掰扯不清呢!
    听得此言,周如水一双杏眼瞪得溜圆,黑白分明的眼望着伸出院墙的树梢,一时也不知,是该赞这质疑之人机敏聪慧,还是骂他忒的多事。正想着如何应对,便见师湛忽的大步往院墙边走去,勾唇一笑,掐着嗓朗声遥应道:“这便是你们不知了,萧将军患的可是相思病!不过心病,无有性命之忧的。”
    “相思病?”院墙外传来一阵跑近的奔跑之声,好事者一瞧,便在嘀咕:“这不是公子裎的暂居之所么?”说着双目一亮,扬着嗓便朝院墙内问道:“敢问兄台,萧将军忙于城防,怎的就患了相思病了?他是瞧上了哪家的女郎?只要是未嫁娶的,咱们城中百姓,都愿为他牵线做媒!”
    “若是城中的女郎便好了!”师湛叹息一声,这戏做得真是有模有样,外头一叠声的催问,他才低低一笑,眉飞色舞地瞥了一眼周如水,又作出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朝外头叹道:“这萧将军呐!实是眼界太高!瞧上谁不好,偏就瞧上了天骄公主!一见倾心,这不,相思成疾了!”
    “甚么?天骄公主?”
    “怎的会是女君?这天南地北的,哪来的一见倾心!”院墙外头,起了一阵嘘声。
    “这般的辛秘,你们怎的会晓得?女君心系咱们,前几日早便偷摸入城了,到底是天家的女郎,眉弯目秀,顾盼神飞,真真是粉雕玉琢的白玉美人。萧将军未能敌住,落了情网也不足为奇!”师湛说的一板一眼,愣是把话给兜圆了。
    外头愈发喧嚣,不多时,男男女女争论不休,倒是一味关心起了萧望的终生大事。方才因是天象所生的恐惧不安,畏惧小心,在这你一言我一语中,都如烟消云散了似的。
    见此,周如水心中的慌乱也跟着消失了不见,直是盯着师湛信口开河眉飞色舞的模样,有些目瞪口呆。她再次愕然,这一城上下,怎的从城主到百姓,都是如此的天真烂漫?
    哪知这还不够,争闹着争闹着,就听外头又有妇人出谋划策道:“既是欢喜,向千岁表露便是!何必成疾!萧将军容色倾城,止不定正入千岁法眼!”
    她话音一落,就有人不干了,一郎君道:“你这婆子怎生说话的?天骄公主与王三郎可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萧将军掺合其中何苦来哉?坏人姻缘可是要倒大霉的!”
    “那白老儿不是道千岁都嫁了,王三郎却未出头么?既是个缩头乌龟,便缩头去好了!咱们萧将军文武双全,千岁若是欢喜,有何不可?”
    “哎!你这婆娘是多久未去吃酒了?白老爷子可是讲了,就是前岁,不超半月,千岁与王三郎一道去了鹏城,二人与鹏城军民一道死守国门,愣是把魏贼给打趴下了!”
    “那这是成了?”
    “不晓得啊!白老爷子话到一半,这不就天生异象了么?”
    “那倒是硬拆十座庙,不毁一桩缘的。萧将军不若再瞧瞧旁的美人?”
    “这情之一字,哪儿是说变就变的?”
    听着这碎碎言语,周如水咽了咽口水,呆呆看着王玉溪,大眼儿眨巴了一下,红唇微动,愣愣道:“这伏流来的也太巧了些,天水城的百姓更是不随常理。瞧这模样,倒似是真不将这异象当回事了。”说着,她眸色微敛,垂下睫去,黑亮的瞳仁闪着潋滟的波光,须臾,才低低问王玉溪道:“我记得,你曾夜探伏流,未见其人,兴尽而返。难不成,这方现的异象,也在你的谋算之中?”不若此,这般的应对也太过妥当!可真若此,就实是多智近妖了。怎般想,此情此景,都太过蹊跷好运了!
    “我如何算得过天命?不过巧合罢了。”王玉溪摇了摇头,对上师湛探究看来的目光,微微挑唇。风吹叶动,衣履翩翩,他极是平静地说道:“世间事可明火执仗,也可暗渡陈仓。我在城中设暗人,请伏流来此,不过为推波助澜,以救萧望免于牢狱。怎料恰遇此景,倒解了燃眉之急。”
    他这一言方落,乐呵呵的师湛便止了笑意,他呆了一瞬,再转眼,面上已现出了几分焦急,再未有了糊弄人的心思,大步走近,小心翼翼地低问王玉溪道:“阿溪你这是何意?难不成,伏流此卦有假?不过也是障眼法?”
    见他这般模样,周如水算是明白了,这师湛方才是将那丈夫所言当了真,才兴致勃勃地搅起了浑水,推波助澜。然如今见王玉溪爽快认了与伏流相识,更道伏流此来是他所请,是为相助。便又陷入了慌乱,眉头拧得老紧。
    “是真是假又何妨?”王玉溪朝他一笑,眸中波光粼粼,声音如清醇之酒,淡淡道:“如今最紧要的,便是三月之内,夺回蒲城。若有失,这异象才作数。”
    若是三月之内,逢战能抗,夺回蒲城,伏流所卦便真真坐实,周国上下定会笃信,这白虹贯日是道魏贼必败,更会众志成城,坚定不移。然若三月之内,周人无胜,怕是周国上下便只剩如方才一般的萎顿之声了,到时上下百姓无了对抗之意,便是大难,足以祸国。
    “那萧望?”周如水心中应是,全知这三月期限之关键,再念及萧望尚在牢中,也不免生出忧虑之情。到了这个当口,萧望是真再关不得了!他必要安然无恙地出现在百姓面前,才能除了众人心中的疑虑担忧。
    “萧望么?”王玉溪看她一眼,握住她微凉的小手,刻意压低的声音透着微微的热意,低道:“今明两日,宫中该会有决断了。”说着,他又轻轻地安抚她道:“莫担忧,周詹尚在邺城,他是顾大局的。”
    周詹?
    念及七兄,周如水微微一滞,便见王玉溪又看向师湛,嘴角一扬,促狭说道:“兄长,这门外的百姓既是您招来的,便由您散了罢!”
    这怎的却要他去了?师湛神情一苦,听着外头众人在三郎女君萧望三人间议论不休,连连摇首,苦着脸道:“这一时半会怎消停得下?不若,女君今日在此歇下?”
    他话音一落,便见王玉溪嘴角微扯,似笑非笑。那模样明明清华俊逸,偏生师湛在他这如沐春风的笑中察觉到了嗖嗖冷意,再念及方才他胡言萧望对千岁一见倾心时王玉溪眉目渐沉的模样,心中蓦地发寒,只觉矮了几截。抿了抿唇,再也不多话,梗着脖子便往院门走去,直至走远了,才囔囔道:“阿溪,你这便是公报私仇!不过占了几句女君便宜,便将这苦差往为兄这儿搁!”
    要散了门前的百姓,多的是法子,怎就点名叫他去了?可不是醋了么?他胡诌几句便能醋了,那他若多瞧几眼女君,可不得被他食了?“
    果然,老祖宗诚不欺人,情字头上一把刀,稳稳落地,便是阿溪这等的神仙人物,也是甘之如饴,入了凡尘咯!
    想着,师湛又是呵呵一笑,双眼都眯成了一根线。他心中念念,入了凡尘也好啊!能助他打蛮贼便是好的!他这天水城太久未有过安生日子了,百姓苦啊!比那最苦的黄莲还苦!
    第181章 孤光点萤
    世人皆知, 白虹贯日是不吉之兆, 在周人眼中,眼见两面受敌,自然不免会忧虑此兆, 担忧这是否为周国大难难逃之意?如此,换做魏人来看, 天象不吉反是好事,周人必是心中惶惶, 人心不稳之时, 便也是攻城夺地的好时机。
    魏津见此, 更是拊掌大笑, 微微抬头,看向头顶青白晃眼的天色,眸中渐渐透出狠色,须臾, 沉声下令道:“攻城!”
    然他不晓得,近日里,因着“祖坟被掘”之事,鹏城军民皆是愤愤, 不论老弱妇孺皆是气的咬牙切齿,便是早先避祸躲责的城中士族,这时也再不能作壁上观,都命了家军助战,更是捐粮捐物毫不吝啬, 可谓尽散饮食给士卒。遂此时的鹏城,是真真的上下一心拧成一团,誓与魏军决一死战。因是如此,如今便是见了日晕,鹏城百姓与天水城百姓的反应也是截然不同,都深觉这是老天开了眼,看不惯魏军如此恶行,更觉祖宗定会保佑,魏军这是要大难临头了。
    更早些时日,桓淞为了麻痹魏军,命精壮甲士隐伏城内,皆用老弱妇孺登城守望。魏津长日见此果然失了警惕,可谓一鼓作气,想要顺应天时拿下鹏城。
    然而,魏军这次弃用骑兵本就弱了兵力,鹏城军民齐力强抵,更是阻得他们后劲不足。果然,不过两个时辰,满腔愤恨的周军便占了上风。秋风猎猎,周国兵卒奋起反抗,奔跑争斗之中,嘶哑之声全如是拉破的风箱,无数的将士身染鲜血,却仍高喊着:“人在城在!人亡城不亡!”仍是舍生忘死不顾疼痛地奋勇直冲,誓要赶走魏人,护住鹏城,护住祖宗先辈。
    战鼓一响,咻咻羽箭破空之声再未停歇,这些个矢弩,大多都是融了城中寺庙佛像所得,遂众人皆是无比珍惜,又觉犹有神助,竟是几乎百发百中。兵卒之中,刘铮更是心中激荡,激烈的杀伐叫他心中忽的燃起了热血,如狼的目光毫不遮掩地盯向不远处高居战车之上从容应战的魏津,他甚至比鹏城百姓更盼望着这一战的胜利,若能得胜,若能夺得首功,他便能真正的扬名天下。周国自先太子洛鹤薨后,已再未出过叫人闻风丧胆的良将了,而当年先太子得以扬名,是因一马当先,在重重阻拦之下,斩获了敌军重将之首级。如今魏津便在面前,若他能将魏津拿下,有了娄家的相扶,功名利禄定也唾手可得!这般想着,他便领着一队人马,坚定不移地往最前方冲去。
    另一头,天水城百姓虽暂且信了伏流的卦象,但到底还有些惴惴不安。好在两日后,鹏城竟传来捷报,周军以少胜多,竟是活捉了魏军主将魏公子津。魏军大败,伤亡惨重,被俘虏的魏军将士整日哭嚎,终也体会了近日来周人被强军压阵时的难熬滋味。
    这消息传来可不得了,天水城中百姓直是奔走相告,全和自个也打赢了胜仗似的。彼时,周如水正在小歇,塌旁素白的珠帘遮着外头的光,王玉溪连着两日与师湛修整城中布防,直是半个时辰前才归府,想是连着不眠不休铁打的人也抵挡不住,这厢外头吵闹不已,也未把方才入睡的王玉溪闹醒。
    见此,周如水也是松了口气,一只手撑着额,看向帘外匆匆走近的人影,低声问道:“阿英,出了何事?”她隐约听见了阵阵朗笑,可想这声声虽是喧嚣,却不似是坏事。
    夙英激悦的嗓音都抖了,却碍着王三郎在歇息,愣是压低了声音轻轻地说道:“女君,鹏城那头来了捷报,魏军大败,魏津被生擒了!”
    “甚么?”闻言,周如水猛的坐起,眼底的光芒忽明忽暗,只觉心都在颤。
    夙英亦是激动得泪流,几分哽咽,重复道:“女君,咱们的辛苦未有白费,魏军败了!咱们赢了!如今魏津在咱们手中,魏君绝不能不顾他之生死,眼下,鹏城算是真真保住了!”
    听得这般喜讯,周如水再也忍不住笑了起来,明眸璀璨,挥退了夙英,扭头就摇了摇王玉溪的手臂,美丽清澈的眸子中仿佛有漫天的繁星,对上王玉溪缓缓睁开的眼,她笑眯眯地朝他说道:“三郎,魏津被生擒了!鹏城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