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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节
    “收粮之后, 立刻派人去收税。我看今年的收成仅是一般,下个月从别处买些稻谷回来, 县里产粮不丰就只能多花些钱,无论何时,仓廪一定要足。”
    “农收之后,应该许多人都闲了下来,你起草一个召集令,召人将绣坊修好,对了,市集也要扩建。正好蜀南冬日不雪不寒,不耽误工期,趁农闲将市集盖好,明年就能开张了。”
    萧景铎一条一条说,主簿便拿着笔迅速记下,萧景铎说完之后就让主簿去起草文书,之后再拿来给他过目。等主簿走后,萧景铎没有休息,而是从案角的竹筒里抽出一张纸,缓慢铺开。
    这是萧景铎初拟的晋江县平面图,上面标注着绣坊、市集、客栈、农田等,是萧景铎对晋江县的规划,这些天陆陆续续画下来的。
    晋江县虽然如今有了双面绣这条财路,但是仅靠锦绣撑起一座城还是太过勉强,而且商铺设在成都府和戎州,许多好处都被这两个地方扣下了,若是迟迟没有商队直接来晋江县卖货买货,那晋江县想要再进一步,绝无可能。
    萧景铎执着笔在图上勾勾画画,脑中还要联系着城内的道路一同考虑。他干脆参考长安的布局,将集市分割为一块块的专门区域,将属性相合、能连成一条线的买卖相邻放置,而将相冲的行业远远隔开,比如屠户和成衣店,这是断然要隔开的。
    这样勾勾画画,要顾全的地方有很多,萧景铎一直改到天色发暗也没有改好,而偏偏还不断有人跑来和他请示:“县令,修缮县衙的木头要从哪里买?”
    “县令,绣坊的蚕丝快没了,这次要从成都府买多少丝绢回来?”
    “县令,孙家老太爷求见。”
    “县令,城里两个人打起来了!”
    诸如此类的事情数之不尽,萧景铎连着几个月都忙得分身乏术。他好几次恨不得写信去催吏部,他的副手县丞呢?到底什么时候能到?
    可惜直到年末,萧景铎也没有等来他的县丞。
    今年过年时,县里明显喜气洋洋,比往年热闹了很多。
    短短半年,晋江县的经济发生了巨大改变,往年一户普通农家只能靠天吃饭,除了守着自家的一亩三分地别无他法,可是今年来钱的路子却多了很多,一家人中往往父母务农,女儿和媳妇在绣坊里刺绣,兄弟里最机灵最强壮的跟着商队南北送货,另外的兄弟要么在县衙里帮工,要么帮着父母照料土地。等到秋收过后,父亲兄弟几人撂下了田里的事,还能去县衙报名修屋修路,再多挣一份钱。这样一年下来,他们一家子挣的钱比往年多了许多,而且除了男儿,女孩子也能给家里赚上不少。
    所以,虽然因为契约等事,县里对新县令萧景铎的评价不一,但是所有人都不得不承认,萧景铎是一个能官强官,他担任县令仅仅一年,晋江县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许多人不由期待起来,明年,不知萧县令又打算做什么呢?
    年关将近,绣坊放假,官店早早关门歇业,四处送货的人也回到家中,和家人坐在一处谈闲话。可是说来说去,他们的话题总是离不开萧县令和县里的变化,男子们在讨论明年萧县令会办哪一块,然而谁都说服不了谁,结果就是个个争得面红耳赤,而女眷们的聊天内容就和谐多了,她们一半的时间都在围着一个话题打转:“萧县令真的没有定亲吗?上次不是说他要定亲了,这才送了双面绣回去吗?”
    “哪有,我在绣坊里听人说了,她们试探过秋菊的口风,并没有此事。”
    “啊!”年轻女孩子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叽叽喳喳地叫唤,“真的假的!”
    县衙内,频频被人提起的秋菊正浑然不觉地和萧景铎说事:“……郎君,侯府里来信了。老夫人来托人传话,催您回去过年。”
    “你看县衙里这样子,我走得开吗?”
    秋菊懂了,默默结束了这个话题:“郎君,那我就自己斟酌着给老妇人回信了?”
    萧景铎点头,权作同意。
    “郎君,等来年开春,我们是不是就能搬到西院了?”
    “对。等再过些日子,还要将整个府衙都翻新一遍。”
    听说要翻新府衙,秋菊高兴极了:“太好了!以我们如今卖绣品的速度,岂不是很快就攒够钱了?”
    萧景铎笑了笑不言,萧林在旁边替萧景铎抄东西,闻言说了一句:“哪有那么容易。”
    秋菊气恼地瞪了萧林一眼,鼓着腮帮子不说话,萧景铎本来在查资料没有在意,慢慢地他感觉有些不太对。
    萧景铎不动声色地瞥了萧林一眼,萧林还是闷不吭声的样子。
    唯有秋菊无知无觉地继续说:“大郎君,明年要怎么办呢?要不要想几个新花样?”
    “现在长安里想必已经有许多双面绣了,最近几个月,虽然官店照样赚钱,但是涨幅已经比不上之前了,若是明年我们想继续赚钱,少不得要想些新花样,最重要的是,我们要有自己的风格了。”
    “这是什么意思?”秋菊问。
    “成都府毕竟是蜀锦贡品大城,他们绣出的双面绣更富贵明丽,是权贵人家和宫廷喜好的样式,我们若想站稳跟脚,就得另辟蹊径,独创出晋江县的风格来,让人一眼就能看出,那些是成都府的双面绣,哪些是晋江县出来的双面绣。因为陈姑娘擅长山水和意境,晋江县又地处山野,我们不妨走野趣这条路。文人好风雅,长安里的年轻娘子好新鲜,我们绣品的目标,应当是他们。”
    秋菊和萧林都点头:“有道理。”
    他们这里正在说话,突然门被敲响,紧接着陈词的声音响起:“萧明府,我可以进来吗?”
    “是陈娘子。”秋菊说着跳了起来,跑过去给陈词开门,“娘子,你来了!”
    陈词缓步进门,看到屋里有这么多人惊讶了一下,随即就缓缓行礼。“萧明府。”
    “陈姑娘不必如此。”萧景铎坐直身体,问道,“你今日前来,是……”
    “年关将至,我别无所长,唯有绣品还拿得出手,所以绣了一扇桌屏给明府道贺。”陈词说着让开,露出身后丫鬟手中的屏风,笑着看向萧景铎,“萧明府,你看!”
    依然是熟悉的针法,可是等丫鬟转动手中的屏风时,屋内所有人都惊呼一声。
    两面的绣纹竟然不一样!秋菊不可思议地凑上前,好奇地盯着细看:“天哪,双面绣竟然能让两面图案不一样!这岂不是说,陈娘子你要同时想好两面的绣法,一针都错不得?”
    陈娘子抿着嘴笑,秋菊将屏风送到萧景铎面前,萧景铎看完后也叹为观止:“陈姑娘之绣技,令人赞叹。”
    萧景铎又看了一遍,问道:“陈姑娘,这种绣法叫?”
    “双面异色绣,我闲时无事琢磨出来的。”
    “我们先前还在为难,明年要绣哪些新花样,没想到这么快陈姑娘就送来了好消息。”萧景铎笑道,“陈姑娘可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这种绣法恐怕周阿婆也不会,想来明年,官店里又不必愁没东西可卖了。”
    “可不是么。”秋菊也跟着说,“若说双面绣还能学习针法和技巧,但是双面异色绣就全是拼天分了,没够足够的天分,恐怕手把手地教也教不会。而且也不怕人偷师,一次下针绣好两面图案,图画色调都是有讲究的,这可是不看一看就能学会的。陈娘子能绣出第一件,必然就能绣出第二件,任其他人想破头也想不出来!”
    秋菊越说越兴奋,陈词被夸得都不好意思了,笑着看向萧景铎,说道:“萧明府,这也是我担心的,双面绣好教,但是异色绣的话,恐怕绣坊里不到一成人能学会。”
    “无妨。”萧景铎淡淡一笑,“物以稀为贵,我们也该捧一种贵而精的绣品出来了。”
    秋菊兴奋劲儿还没过,兴致勃勃地拉着陈词说东说西,萧林在后面轻轻说了一句:“秋菊,你要吵着大郎君了。”
    萧景铎从书卷中抬起头来,笑着说“无妨”。秋菊回头瞪了萧林一眼,这才对萧景铎说:“大郎君,好不容易放了年假,你怎么还是整日待在屋里看书?你今年这么忙,不如趁这几天到外面走动走动?”
    萧景铎指着桌案上的书,道:“等我看完这卷再说。”
    “大郎君!”秋菊不依了,还拉着陈词评理,“陈娘子你说,大郎君他是不是时常这样说,却没一次兑现过!”
    陈词也帮着劝道:“萧明府,你这几月忙得不像样,如今好不容易放了假,委实没必要为了府衙的事伤神了。”
    萧景铎摇头:“店铺刚刚立稳跟脚,明年还要开拓新的商路,我不趁现在查查地图做些功课,恐怕开春要耽误功夫。这几日过节,你们先出去玩乐吧,不必耗在我这里。”
    从来没有人能劝动萧景铎,见他这样说,陈词只能很遗憾地福了一身,和秋菊出去了。
    萧林本来也要离开,却在出门时被萧景铎拦下:“萧林留下,我还有事要和你说。”
    秋菊似有所感地看了萧林一眼,又偷偷瞅了眼萧景铎,赶紧拉着陈词出门了。
    等门合上后,萧林低声应了一声:“大郎君。”
    “你和秋菊是怎么回事?”
    萧林顿了一下,爽快地承认了:“小的心悦秋菊,请大郎君成全。”
    萧景铎放下书,定定看着萧林,片刻后长长叹气:“你们俩时常在我眼皮子底下办事,我竟从没想过,竟然是你们二人。”
    萧林低着头不说话,萧景铎感慨了些许就发话了:“既然你们二人彼此心悦,那我自然没什么不同意的。若是她愿意,你们挑一个日子,把婚事办了吧。正好开春要搬院子,到时候,你们俩便搬出去吧。”
    萧林施礼,叩首到地:“谢郎君。”
    “我没主持过婚事,也不知给新婚夫妇要送什么,这样吧,我将喜钱给你,你们喜欢什么,便自己去置办。”
    萧景铎送礼的方式还真是简单粗暴,但是偏偏实用至极,萧林再次叩首道谢:“谢郎君!”
    送走萧林后,萧景铎的心绪许久都静不下来。
    不知不觉,秋菊,萧林,甚至他自己,都已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萧林能这样坦然地说出“我心悦她”,不知为何,萧景铎竟然有些羡慕他。
    可是这终究只是很小的一桩事,萧景铎需要做的事情有太多,没多久,这种怅然就被压下,他的全副心思都投入到新的一年中。
    这一年,新绣坊落成,全部绣娘都搬到宽敞明亮的新绣坊中,借着搬迁的机会,绣坊内也再一次分层,不同水平、不同契约的绣娘被分到不同的区域,绣坊里各司其职,逐步从一个临时起意的小作坊演化成分工明确、等级鲜明的成熟绣坊。
    而晋江县的百姓们也发现,市集扩大了许多,里面也整整齐齐地切割了功能区,这样的改变不能说不好,但是百姓们都在交头接耳:“萧县令为什么把市集扩大了这么多?哪里用得着这么大的地方!”
    机灵的人预感到萧景铎许是要有新的动作了,果然开春后没多久,冯屠户领着自己的队伍,没有去成都府也没有去戎州,而是改道朝南,往南诏的方向走去。
    百姓哗然,所有人都知道冯屠户只听萧景铎的话,冯屠户的一举一动都代表着萧景铎的意思,那么,冯屠户此行前往南诏,他背后的萧景铎想做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个月
    萧景铎发出组队申请【晋江县急需县丞,请中央尽快处理】
    吏部大佬看了一眼,关掉了这个界面
    ……
    第n个月
    萧景铎疯狂地私q吏部大佬:尚书,这里真的需要一个副手!急需!
    吏部大佬看了一眼,关掉了这个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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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各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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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8章 商路
    三月春暖花开的时候,冯屠户带着一支精英队伍朝南走去, 这一走就是两个月。
    戎州在剑南道最南端, 而晋江县更在戎州之南, 翻过几重山就是南诏边界。南诏多族杂居, 盛产玉石, 所以历来纷争不断, 强势些的连南诏王室也镇压不住。这些年宣朝势大,南诏和其他藩国一样, 早早遣使上京, 认宣朝皇帝为主, 南诏王室则以臣子自居, 因此南诏才得了宣朝的支持。有了宣朝撑腰, 南诏才能安安稳稳地称王称霸,在六诏中独占鳌头。
    因为两国交好,所以南诏并不限制边境上的商贸往来,于是在西南一带, 时常有胆子大的商队深入南诏, 采购好玉石药材后, 回国一转手就以十倍的价钱卖出, 可谓暴利。但是利益往往伴随着危险, 倒卖南诏玉诚然暴利,但是也危机重重。南诏国君并不如中原强势, 国内部落林立,好多部落名义上归国君管, 但事实上走的是自治的路子,原五诏的地界上尤甚。这些部落可不会顾忌宣朝皇帝的面子,若是一个不妥,商队全军栽到异族手里也没辙,南诏里没人管,宣朝又鞭长莫及,只能自认倒霉。长安里的娘子郎君们对遥远的南诏风景向往不已,而边境上的人一说起南诏,俱是摇头不语。
    冯屠户带着几个好手深入边境,这事在城里引起轩然大波,然而讨论了几天后,百姓的注意力很快被其他事情吸引过去。
    新的绣坊在冬天建好了,并在开春的时候正式开张,所有新老绣娘都从县衙后的小院子搬到新绣坊中。新的绣坊占地半坊,大小院落一个套一个,针线房、授艺房、绣品房、库房、膳堂井然有序,最后一排还安置了住宿的地方。从气派的大门里进去,最先看到的就是绣品房,里面放置着精美的各色绣件,是绣坊的门面所在,从中路再往后走是授艺房,这重院落宽敞明亮,正面装着是高大狭长的糊纸木窗,推开窗户四面通风,可容几百人同时落座。中路最后面是库房,绣娘们绣好的绣件都存在这里,往外面运货也从这里出发。中路东西两侧则是整整齐齐的针线房,绣娘们日常做针线便在此处,后面还有染房、织坊、膳堂等,可以说刺绣从上到下的一条线都被集中在此处。
    因为地方扩大,绣娘们不必提早去绣坊占座,而是有了各自的位置,完全可以从容宽敞地做活。萧景铎趁修建针线房,趁机给各位绣娘分了区,技艺好的搬到更敞亮的地方,日后专门绣屏风等大件,而普通绣娘就几日同居一间屋子,绣些数量最多也最常见的绣帕、团扇等,这样一来,绣技好的绣娘不必被没什么技术含量的小件牵制精力,平常也不会被人打扰,最重要的是利于管理。
    女子们欢欢喜喜搬了新地方,还没等她们的新鲜劲过去,另一个劲爆消息传遍绣坊。
    陈词陈娘子,竟然能绣出双面异色绣了!
    双面异色绣一运到成都府,立刻被人高价买断,更甚者陈词还没有开始绣下一件,便已经有人打听着要预定。如今连成都府都没人会双面异色绣,而陈词却能自己琢磨出来,她在刺绣上的天分由此可见一斑。
    因为双面异色绣,晋江县的官办绣坊名声大噪,更多的商队单子朝晋江县抛来。萧景铎当机立断,立刻下令让绣坊多绣山野花鸟,而不再出产如意蝙蝠等吉祥图案,这种清淡文雅的风格立刻和成都府内的锦绣区别开,越来越多的人能一眼认出两种绣品的区别,知道晋江县这个原产地的人也逐渐多了起来。
    商人重利,晋江县绣品的风格越来越突出,渐渐地有商队不远万里,专程从成都府赶到晋江县收购此地的锦绣。绣坊库房内的存货都是现成的,而且价钱还比成都府便宜不少,商队吃到了甜头,此时才发现晋江县并没有想象中那样贫瘠,于是一来二去,晋江县内行走的游商越来越密。
    在这种时候,冯屠户带回了南诏的玉石。停留在此的商队只是打算捞一笔蜀锦,万万没想到还能买到长安内炒成天价的南诏玉,商队头子大喜,立刻砸重金买下。
    凡事有一就有二,越来越多的中原商队在晋江县停留,南诏的人也不傻,当他们发现边境不远处的一个小城中竟然有大批商队停留,而且还在高价收购南诏玉,他们怎么还会放任这种倒卖的好处被汉人捞去,都用不着冯屠户主动来,就有胆大的南诏人带着玉石来晋江县城里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