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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节
    连翘和蝉衣皆是一惊,忙问:“怎么了?”
    “我出去一趟,你们别跟着。晚膳时祖母那边若来问,就推脱我身子不适,已经先用过饭休息了。”
    “……娘子,你要去哪?”
    苏虞摆手,出了灼华院。
    越想越不对劲儿,她得亲自去探探虚实。
    ***
    苏虞还是头一次踏足这风流薮泽,昼夜喧呼,灯火不绝的平康坊。
    她沿街步行,眼风掠过一面面让人眼花缭乱的牌匾,最后,停在了挂着“倚红楼”三个字牌匾的小楼前。
    就是这儿了。
    苏虞低头看着自己这身行头,天青色圆领袍,束着腰带,脚上是一双鸦青色翘头履。
    她从小到大不知女扮男装了多少回,都琢磨出经验了,况且她眉目本就生得颇为英气,昂首挺胸,步子迈大一些,活脱脱一个俏郎君。
    苏虞抬手正了正发冠,抬步走了进去。甫一进门,立马就有人迎了上来。
    是一人老珠黄却仍浓妆艳抹的老鸨。
    “哎哟,这位小郎君,头一次来这儿吧,是想听曲儿还是想对诗呀?”
    苏虞看着眼前这鸨母笑得花枝乱颤的一张脸,眼角抽了抽:“有雅间吗?”
    “有!有!有!”鸨母见她穿戴不凡,相貌举止皆是不俗,眼一瞟,那腰间挂着的羊脂玉佩更是难得一见的好货色,自是笑脸相对,有求必应。
    她正满脑子琢磨着这是京城哪户达官贵人府上的郎君,忽听这人问——
    “这儿的头牌是谁?”
    哟!大客户!
    鸨母满脸堆笑:“咱倚红楼好几个头牌呢,各有所长,郎君是想怎么个消遣法儿?”
    苏虞皱眉。
    鸨母笑着笑着,忽觉着有些不太对劲儿。
    这声儿也太细了吧?个头也不太高,再一看,那腰也细得过分。
    正当她目光上移之时,忽听一阵放浪不羁的笑声。
    苏虞察觉鸨母怪异的眼神,心里明白八成是身份要露馅,正思考着对策蒙混过关,脑子里一团思绪被这笑声搅得乱七八糟。
    她正烦,忽觉得这笑声甚是耳熟,还不待她有所反应,便感觉左肩被人虚虚一笼。
    苏虞顿时身子一僵,脑子里的那团思绪已经糊成了一锅粥。
    “孟姑,这小郎君是孤的人,用不着再腾一个雅间,把几个头牌娘子都叫上去,让小郎君开开眼。”
    鸨母看着眼前一高一矮两个人,脑子还没转过弯儿来,就先应了声:“好嘞!”又转头吩咐道:“赶紧把晋王爷的雅间收拾出来!”
    说完,又转回来笑得灿烂,“恭候王爷多时了呢。”
    鸨母低眉顺耳,视线所及的是两双一大一小的鸦青色翘头履,她想起适才她看见两人并肩站在一处的样子,竟觉得那画面和这两双眼色样式相同的鞋子一样和谐。
    她满脑子瞎猜这两人的关系和那小郎君的身份,忽想起被晋王爷这一打断,她还没来得及断定这小郎君到底是娘里娘气的公子哥还是红妆女儿家呢。
    鸨母顺着那双小些的鸦青色翘头履往上看,打算再不动声色得仔细瞧一瞧,没等她视线跨过腰带,就听晋王轻声哼笑了一声。
    她目光赶紧顿住,溜回脚上。
    苏虞被那近在耳边的一声轻哼,弄得面红耳赤,顿住了往他臂弯外溜的动作。
    这个登徒子!
    秦汜满意地笑了笑,勾着苏虞的肩膀把她往楼上带。
    苏虞咬牙,她活了两辈子从没人敢这么对她。没走几步,她一把挣脱开他的手,假模假样地伸手做了一个“请”。
    秦汜挑眉一笑,大大方方地就着她的动作上了楼。
    苏虞看着他的背影,在心里“呸”了一声。这人果然是沉溺于酒色笙箫,轻浮佻达至极!
    进了雅间,苏虞往角落里一扎,板着脸不说话。
    秦汜悠悠然坐下,端起小几上搁着的刚泡好的新茶,揭盖抿了一口,又偏头对苏虞道:“上好的西湖龙井,赏个脸尝尝?”
    苏虞翻了个白眼,没搭理他。
    秦汜也不恼,兀自品着茶,又漫不经心地问:“三郎怎么有空来逛窑子?”
    苏虞又是一个白眼,心下不齿。
    她这是头回来这平康坊呢,就碰见他了,市井传言他日日混迹这销金窟果然不假。
    “王爷先解释解释方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吧。”苏虞开口。
    “哪句话?”
    还能有哪句话?她一清清白白的姑娘家什么时候成了他名下的了?
    苏虞忍不住瞪了过去,不偏不倚地对上一双满是戏谑笑意的桃花眼。
    第25章 烟花之地
    雅间内,二人视线交错了一瞬,苏虞便有些慌乱地收回目光。
    秦汜眉毛轻轻一挑,把茶盏搁在小几上,慢悠悠道:“有甚好解释的?字面上的意思。”
    苏虞心里冷笑:“王爷这是在毁人清誉!”
    虽说她上辈子秽乱春宫的事儿都做出来了,可她今生现在还是个未出阁的清清白白的小姑娘。
    “哦?那你方才怎么不反驳我?”
    苏虞翻白眼翻得像是眼皮子抽了筋。
    她那会儿子要是出言反驳,叫老鸨瞧出来她是个姑娘家,然后把她轰出去吗!更何况她今日冒险翻墙出府可不只是为了来这平康坊走一遭。
    苏虞颇有些咬牙切齿道:“王爷不觉得自个儿的言行举止太过孟浪了些吗?”
    秦汜正欲开口接话,雅间的门忽被打开,四个姿色上佳的女子鱼贯而入。
    他眯着眼笑,对着第一个进来的抱着琵琶的女子招了招手。
    女子柔顺地在他身旁坐下。
    秦汜抬手搭在她的香肩上,偏头低笑问:“适才苏三郎言孤过于孟浪,绿萝觉得呢?”
    被唤作绿萝的女子,温柔一笑,信手拨了拨琵琶弦,道:“怎么会,定是这位郎君对王爷有一些误解。”
    闻言,秦汜对苏虞挑了挑眉,像是在说“你看吧”。
    苏虞眼角抽搐。从没见过这般厚颜无耻之人,心知争辩不过,索性闭口不言。
    前世秦汜在她面前沉默极了,半点不曾表露过轻浮之态,还质疑过传言的真假,这辈子算是见识了。
    她本因前世两人莫名其妙的纠葛,一瞧见他便不太自在,结果他这副模样,完全不似前世她认识的那个晋王,她反倒泰然自若了起来。
    她视线从琵琶女身上轻轻掠过,渐而滑过其后的两名女子,末了,目光在最后一个进雅间的那名女子身上顿了数息。
    与前头几个抱着琵琶、瑶琴,拿着竖笛的女子不同,她两手空空,着一件竹青色的十六幅高腰襦裙,袖长拖地。
    徐采薇。
    苏虞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
    忽而,琵琶声起,琴音紧随其后,接着笛音渐入,一截长长的竹青色水袖在半空中画出一个优美的弧圈儿。
    苏虞抬眼,目光锁住那张半掩在水袖下的脸。
    这张脸很美,浓抹胭脂之下越发透出一种妖娆的美。
    宫里的女人个个都美得出尘,徐采薇这张脸在美人堆里也算得上是拔尖儿。她美在她的那双眼睛,细长细长,眼尾略弯稍向上翘,眼波流转之间摄人心魂。
    她看着忽然觉得这双眼睛似曾相识,像是不知何时在另一张脸上看到过,是前世见到徐采薇时所没有的熟悉感。
    苏虞皱了皱眉,剪断这奇怪的思绪。
    琴音袅袅,水袖悠悠。
    这是苏虞头一次来这烟花之地,头一次听商女抚琴,确不副秦汜“开眼”之名,可这却不是她头一次赏徐采薇的舞姿。
    这支舞曲名《绿腰》,徐采薇在宫宴上舞过一次。
    南国有佳人,轻盈绿腰舞。
    彼时苏虞坐在一众嫔妃之中,闷着头剥荔枝,剥了也不吃,一个个摆整齐放在碟子里。
    一舞临了,她懒洋洋抬眼一瞥,这才发现台子正中央的水袖美人是徐美人宫里的那个小宝林。
    苏虞那时不甚在意宫里这些形形色色的女人,只听说徐宝林是徐美人的陪嫁侍女,跟着徐美人一起进的宫,后来被嘉元帝一眼瞧上,承了宠,封了个宝林。
    华筵九秋暮,飞袂拂云雨。翩如兰苕翠,婉如游龙举。
    苏虞在琴音里缓缓眯起了眼,她前世为何不曾想过,一个出身卑微的良家子何以会有这般惊鸿的舞姿。
    琴音渐歇,一舞终了,苏虞收起神思,鼓了鼓掌。
    她不经意间偏了偏头,又一次对上秦汜那双潋滟的桃花眼,眼神似笑非笑。
    苏虞心里一跳,反思自己适才是否情绪太过外露。
    视线交错,秦汜也不避开,问道:“三郎觉得这舞如何?”
    苏虞一顿,“甚好。”
    余光里,徐采薇挽袖走到秦汜身旁,在适才那个琵琶女坐过的地方坐下,拿起茶壶给秦汜添茶。
    秦汜接过茶杯,押了一口,漫不经心道:“三郎头一遭来这平康坊,就直奔倚红楼……”他有意顿在这里,苏虞心里打鼓,不知他是不是看出了什么。
    秦汜喝口茶,这才慢慢悠悠接着道:“想必是知道整个平康坊就数采薇的舞姿最为曼妙,特意前来一睹为快,对吧?”
    苏虞一时语塞。
    一旁的徐采薇接过话头:“王爷谬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