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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节
    伤口流血不止,濡湿了小衣,紧紧地贴在胸膛。
    沈晚冬担心血会滴到地上,忙用手捂住,尽量不发出一点声音地将大门打开条缝儿,出去后,再轻轻闭上。万幸,没惊动里面那对豺狼!
    抬眼看去,四周黑黢黢的,连个鬼都没有。青石地的寒凉从脚底心直冲上头,让人颤栗不止。
    能走去哪儿?哪里可以活命?
    随着血越久越多,沈晚冬的意识也开始逐渐涣散,她的身子快没知觉了,快连疼都感觉不到了。越是这样,她越要逼自己清醒。
    万不能去找周围邻家求救,因为根本没人敢得罪知县和吴家。而且吴家父子很快就会发现她的“尸体”不见了,定会出来找寻,所以医馆也是不能去的。
    怎么办,怎么办!对了!城东那边有个破宅,县里的乞丐和野狗经常在那里夜宿,那个地方又脏又臭,是个贵人乡绅捏鼻子绕着走的地方。她尽可以藏身那里,把脸涂花了装成乞丐,天亮后混出城,回家找堂哥。
    打定主意后,沈晚冬把手在地上蹭了几蹭,将这一手的血泥糊在脸上。做完这些事后,她踉跄着往前走,身子越来越冷,在强烈的眩晕之下,终于撑不住,瘫倒在地。
    她没力气了,走不动了。身子离地只隔着一层单薄的衣裳,好凉啊,她甚至能听见血咕隆咕隆往外流。
    不对,流血的声音,怎么可能会这么大?!
    沈晚冬半边脸贴在地上,只能用一只眼朝前看。在夜色深处,缓缓而来一辆马车。这车气派非常,看着不像普通宦官乡绅能坐得起的。赶车的马夫瞧着很粗壮,长得凶神恶煞的,车里坐着谁?
    马车行至她身前一箭之地时停下了,车夫抻着脖子往前探视了翻,并不下车,略微回头,隔着车帘对里面的人恭敬道:“夫人,前面路上躺了个女人,一身血污,不知是何人,您看?”
    沈晚冬心里清楚,这马夫好似在请示车里的那个夫人,要不要救人。她如今连一个字都没法说出口,否则就算下跪磕头,也要求救。
    谁知,从车内传出声清冷优雅的女声:“闲事莫管,绕过去。”
    沈晚冬的心凉了几分,是啊,非亲非故,人家为何要惹祸上身。
    但在马车绕过她身侧之时,她忽然听见那个女声说了句:“等一下。”
    马车停下,车里那个女人沉吟了片刻,淡漠道:“你把人抱上来吧。”
    没一会儿,沈晚冬只觉身子一轻,落入一个宽厚硬实的怀中。晕晕乎乎间,她觉得眼皮好似亮了很多,一股股一簇簇带着淡淡檀香气的暖流,渐渐包围住她。
    眼睛没力气完全睁开,沈晚冬只能扭转眼珠去瞧。这车内空间很大,顶上四角是固定灯台,左右两边垂着细密金贵的烟罗纱,下边铺着厚重软和的长毛毯,中间摆着个铜制雕花暖炉。
    车里头坐着两个女人,边上半跪着的这个妇人年约四十,发髻上簪着支银步摇,穿着身官绿的褙子,衣裳料子贵的吓人。
    而最里边那个妇人约摸三十左右,懒懒地斜倚在软靠上,怀里抱着只白猫。她长得还算秀气,只在唇上点了些口脂,头发散下,用一根金色发带束住披在身前,穿着身素色衣裳,不显山不露水,但从骨子里散发出种难以言说的贵气,叫人不由得心生自卑。那官家小姐李明珠与这女人一比,就是个没见过世面的毛丫头。
    “张嬷嬷,你去看看。”那贵妇人眉头微皱,从袖中掏出块锦帕,轻掩在口鼻上,显然是被沈晚冬浑身的血腥气给冲着了。
    那张嬷嬷听了这话,从匣子内拿出根蜡烛点上,凑近了细细查看沈晚冬。
    “呦,谁下的毒手,怎么伤的这么重。啧啧,胸口这个伤都快见骨了。”说话的同时,张嬷嬷将蜡烛栽到暖炉上,她从旁边拿出个瓷瓶,旋开,从里面倒出点水,把帕子蘸湿,慢慢给沈晚冬擦伤口边缘的血污,柔声问道:“姑娘,你叫什么,哪家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谁要杀你?”
    沈晚冬气若游丝,心里着急:“我,我叫沈,沈晚冬,救我。”
    “姑娘,千万别乱动。”那张嬷嬷从锦盒内翻出几块干净帕子,压住沈晚冬伤口,回头对贵妇人道:“夫人,沈姑娘的伤太重,怕是要请个郎中好好看一下。只是咱们并不知道这姑娘的底细,而且瞧着好像还是个命案。救人倒是其次,这寒水县的李知县和何首辅关系匪浅,就怕里边有诈,会牵扯到咱们侯爷。”
    “不错。”贵妇人显然同意张嬷嬷的话,她轻抚着怀中的小白猫,微微怔住,不急不缓道:“侯爷向来跟那姓何的不对付,这姑娘深夜重伤倒在我车前,也让人匪夷所思的很。不过人还是要救的,这是积阴德,兴许菩萨会可怜我,赐我麟儿。”
    说到这儿,贵妇人眼中流露出难以言说的伤感,她似乎想到什么怅然的事,凄然一笑,不过很快又恢复清冷之态,她淡漠地看着沈晚冬,道:“无妨,寒水县我要来便来,要走便走。想算计咱们侯爷,还得掂量下自己的身份。”
    张嬷嬷笑着点头,不再多话,她拿起先前那块擦血的湿帕子,又倒了些水,一点点清理沈晚冬脸上的污泥,没一会儿,张嬷嬷忽然不可置信地“哎呦”叫了声,随后端起蜡烛,凑近仔细瞧。
    “怎么了?”贵妇人打了个哈切,懒懒问道。
    “这,这姑娘,”张嬷嬷咽了口唾沫,惊道:“我从未见过这般好看的女人。”
    听了这话,那贵妇人终于生起了些许兴致,把小白猫丢在一边,探着身子来瞧沈晚冬。只是一眼,那贵妇人目中也含了惊艳,不过,她皱眉细思了片刻,将张嬷嬷叫到跟前,附耳轻声嘱咐了几句。
    *
    梦,是那么久远而静谧。
    在梦里,她看见去世已久的父亲了,他依旧清瘦儒雅,头戴着诸葛巾,穿着半旧青布绵袍,手中拿着汉简,就站在村口那棵老槐树下,笑着对她招手。
    她哭着跑过去,却发现父亲身边多了个长得十分秀气的小男孩。
    父亲看着她,没说话,忽然将小男孩推进她的肚子里。她还没来得及惊讶,一抬头,却看见李明珠拿着匕首,朝她脖子刺来……
    “啊!”
    沈晚冬被噩梦惊醒,轻喘着,许久回不过神来。她的头还在发晕发沉,胃里泛着恶心,脑中一片混沌,竟然忘了之前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心里十分着急:天大亮了,我怎么就给睡迷了,怎么就忘记去擦大爷的灵位了,待会儿老爷肯定又得说教。
    老爷?
    沈晚冬头越发痛了,身体有了知觉,胸口和脖子的伤疼到骨髓。想起了,想起李明珠要杀了她、想起吴远山的懦弱可憎、想起了老头子的无耻恶心。她吴家逃出来后,就晕倒了,依稀记得有辆车停下,还有两个女人。
    再往后就完全没有印象了。
    沈晚冬发现自己的三处伤口皆被包扎齐整,身上穿着贵重轻软的寝衣,衣裳的袖子上用金线绣了朵朵梅花,花蕊则缀以碎珍珠粒儿。乖乖,就这么件衣裳,她就算再攒三年银子,都买不起。
    抬眼看去,这间屋子倒是雅致,墙上挂了把焦尾古琴,书架上摆了新近刻印的十三经和史部典籍,桌椅皆是红木所制成,梳妆台上脂粉首饰一应俱全,还有串小叶紫檀的佛珠。
    地上摆着个铜盆,里头正燃着上等的银碳;旁边是个红泥小炉,炉上坐着个药罐;床跟前摆了张矮几,上面放了只盛了药的玉碗,碗跟前是个桃木枝编的小簸箕,里面有两个白瓷瓶、几包写了名儿的药粉、一把剪子,还有摞裁剪好的棉纱布。
    究竟是谁救了我?我这是在哪儿?
    沈晚冬想要开口叫人,可喉咙疼的咽口唾沫都困难。
    正在此时,门吱呀一声开了,从外头走进来个穿官绿色褙子的中年妇人,正是张嬷嬷。
    张嬷嬷见沈晚冬醒了,并且眼中不再混沌,可见是有了精神的,她高兴地连声感谢菩萨保佑,疾走过来,手附上沈晚冬的额头,笑道:“万幸,烧总算退了。”
    随后,张嬷嬷扭头,朝外面高声喊道:“墨梅,快回府去告诉夫人,就说沈姑娘醒了;染荷,你去厨房赶紧把粥熬上,不必太稠,把夫人前两日带来的红参放几片进去,对了,再把那补气血乌鸡汤也给炖上。”
    听见张嬷嬷这般指派,沈晚冬强撑着身子起来,问道:“是您救的我?”
    张嬷嬷笑着摇头,道:“是我家戚夫人。”
    说话间,张嬷嬷将沈晚冬轻轻按回床上,把被子拉好,柔声安抚道:“姑娘先别急,你昏迷了好些日子,得赶紧吃点东西补补元气。”
    第8章 藏针
    因喉咙实在疼的厉害,再加上许久未进食,吃多了难免恶心。沈晚冬强撑着吃了小半碗粥和一碗汤,她感觉头还是昏昏沉沉的,身子虚软的根本没法下床。
    后半晌大夫过来,细细瞧过后连声称奇。听大夫说,原本她这伤极重,再加上高烧不退,离死就差半口气了。因还怀着身孕,胎气不稳,也不敢贸然下虎狼药,就是每日用参吊着,拿那点汤水续命。这几日倒是反复醒来过几回,可眼睛混沌着,认不清人,昏头昏脑的说胡话,没多久又晕睡过去了。
    万幸如今烧退了,人也清明了,真是从阎王爷手里抢回条命啊。
    大夫走后,张嬷嬷又灌了沈晚冬一碗汤,弹着眼泪直说可怜,好好的一个大美人,这几日都瘦的快脱形儿了。不过死里逃生,可见是有后福的,以后定要珍惜自个儿。
    沈晚冬亦是哭着,万般道谢,她抚着自己还未隆起的小腹,哽咽着问:“嬷嬷,我现在是在哪儿?救我的那位戚夫人又是谁?这些日子有没有人找过我?”
    张嬷嬷一边用小剪子裁纱布,一边笑道:“姑娘且放心,你现在早不在寒水县了。大梁乃天子脚下,谁都不敢动你。”
    “我在大梁?”沈晚冬震惊,大梁距离寒水县得有两三日的路程,竟不知在昏迷期间,还曾长途跋涉过。
    “是呀。”张嬷嬷起身,过来帮沈晚冬换药,笑道:“姑娘的伤太重,寒水县的那帮脓包大夫都不中用,看不了。我家夫人当下决定,将姑娘带回大梁,请名医救治。夫人求子心切,每年都会在年初三赶到寒水县的菩萨庵上香许愿。可巧那夜在回客栈的路上,遇到重伤倒地的姑娘。也真是巧,夫人救起姑娘后,身子百般不适,也让大夫把了脉,大夫说我家夫人已经有两个多月的身孕了呢。夫人自然是欢喜,深觉是姑娘带给她这个福气,所以救起姑娘,就当给菩萨还愿。”
    原来如此。
    沈晚冬轻笑着点头,又问道:“敢问嬷嬷,你家夫人究竟是?”
    话还未问完,就听见外头伺候着的丫头高声道:“夫人来了。”
    没多久,只见那大丫头墨梅将帘子打起,躬着身子迎进来个贵妇,正是戚夫人。
    许是人逢喜事,戚夫人今儿穿了身正红色斗篷,头上戴着个用金银丝编成的假髻,髻上簪着支金凤吐珍珠流苏钗,薄施粉黛,淡扫蛾眉,显得气质出众而高贵,让人不可亵视。
    戚夫人略偏头,对墨梅和染荷说道:“那会儿来的时候路过郭家瓦子,买了些旋煎白羊肠和梅子姜、香元橙这些干果子,你们几个分着吃去。食盒里的百味羹,拿去给姑娘热一热。”
    吩咐完这些事,戚夫人将斗篷脱下,微笑着走过来,十分自然地坐到床边,她打量着沈晚冬,微微皱眉:“脸色还是不好,得多进药食补补。”
    沈晚冬一看见救命恩人来了,忙掀被子下床,要给戚夫人磕头。
    “这是怎么说的,快别动。”
    戚夫人和张嬷嬷两个忙按住沈晚冬,温言相劝了好一会子,这才安慰住沈晚冬的激动情绪。
    “夫人的大恩大德,小女这辈子就算粉身碎骨也无以为报。若夫人不嫌弃,小女愿为奴为婢伺候您。”
    戚夫人笑笑,不说话,顺手接过丫头热好的百味羹,用调羹舀了一勺子,送到沈晚冬口中,她不擅长伺候人,喂出去的汤羹有大半给撒到了沈晚冬下巴。戚夫人面上有些尴尬,掏出绣帕,仔细地给沈晚冬清理嘴边的羹汁,柔声问道:
    “只因姑娘当时伤太重了,我便擅作主张,将姑娘带回了大梁,姑娘不会怪我吧。”
    沈晚冬忙道:“夫人于我恩重如山,如再生父母,我怎敢怪您。”
    戚夫人轻拍了拍沈晚冬的手背,笑的和善:“哎,本该将姑娘带回家里养伤的,可家中人多口杂,怕对姑娘不好。所以我便拿出些体己钱买了这处僻静小院,你就安心养伤,别多心。”
    “多谢夫人。”
    沈晚冬哽咽,就坐在床上给戚夫人弯腰行了一礼。她心里虽感恩十分,可总觉得哪儿有点不对劲。小时候父亲常说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也说‘施恩莫望报’,这是做人的态度。瞧这位戚夫人通身气派,不像是把自己的好挂嘴边的人,难不成她还有别的想法?
    呸呸,真是小人之心了,人家救了你,你还妄加揣测。
    不过,防人之心不可无。
    沈晚冬不禁脸上发热,头也不自觉地低了下来,咬了下唇,恭敬问道:“不知尊府是哪家,日后小女好上门拜谢。”
    戚夫人一愣,与旁边站着伺候的张嬷嬷对视了下,正襟危坐了起来,她思虑了片刻,笑道:“我夫君姓明,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科道官,职在稽查六部违失。妾身姓戚,单名一个珊字。”
    在说这番话的同时,戚夫人气定神闲,她是真没料眼前这年轻貌美的姑娘竟如此聪敏,会套问她的底细。想到此,戚夫人淡淡笑了下,叫张嬷嬷给她倒了碗苦茶来,细细地抿了口,眼眸低垂,品味苦后的那点余甘。
    “那夜救起姑娘时,隐约听见姑娘的名儿。”戚夫人眼中略有些骄矜,她手指划着碗沿儿,似笑非笑道:“后来我就让下人在附近打听了下,知道沈姑娘是寒水县大户吴家的长媳,如今寡居在家。”
    这话绵里带针,当即就把沈晚冬给扎的生疼,耳朵烧的简直无处安放。她鼻子酸了,手附上小腹,泪珠儿在眼眶里打旋,终究是被人知道了底细,一个寡妇怀了身孕,怎能叫人瞧得起。
    “小妹,怎么倒哭了。”戚夫人一脸地不解,急忙丢下茶碗,过去环住沈晚冬,柔声问道:“你告诉姐姐,究竟发生了何事?你怎么会被人伤到这般地步?”
    “我,”沈晚冬头越发低垂,她真的想立马逃离这儿,真的不愿意将不堪的自己一点点再次撕碎。过去的种种,让她难堪,羞于启齿。
    “算了,不要说了。”戚夫人将沈晚冬紧紧抱住,如同哄孩子般轻抚着怀中人的柔发、肩膀,叹道:“昨日之事不可留,都过去了,咱们好好将身子养好,活在当下。”
    戚夫人向来喜洁,从不愿意与他人有半分肢体上的接触,就是旁人不小心用了她的帕子、茶杯、筷子,她宁愿撕碎了、砸了、烧了,也不会叫别人有机会再碰。可这会儿,她竟不嫌弃一身药味的沈晚冬,甚至觉得这个女子身上有股幽幽的冷香,萦绕在人的鼻尖,让人欢喜。
    果然是美人哪,连她这个女人瞧见都不禁心生怜爱。也不知家中那个以冷硬心肠、不喜女色著称的侯爷夫君见着,会不会喜欢?
    戚夫人暗自冷笑,不会,那个男人带兵打仗惯了,从来都瞧不起女人,向来把女人当成一件玩物,随玩随弃。
    没错,那日她让下人去打听沈晚冬,果真听到不少趣事。原来这吴家不仅强行让沈氏以处.子之身守寡,并且还在去年逼死了二房媳妇,就是因为吴老爷想让儿子娶知县的女儿李明珠,靠着裙带往上巴结。
    在沈晚冬“失踪”的次日,那吴家老爷就满县城的找人,后来报了官,说是沈氏偷了家里三百两银子,与人私奔不见了踪影。吴家虽这般说,可传言却另有一番故事。
    有人说,在沈氏失踪前夜,看见知县千金怒气而来;
    又有人说,那晚听见沈氏住的那个院子里发出渗人的悲鸣哭嚎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