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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节
    这话音落地,又引来几个平日里同顾婷交好之人,也附和夸赞。
    顾婷不觉羞红了脸,自谦了几句。
    正说笑时,却有一道尖刻女音响起:“一群山鸡围着个假凤凰叽叽喳喳,真吵得人心烦!”
    众人听见这一声,顿时静了下来,各自望去,但见那说话之人脸媚眉弯,本是个美人,却偏生眼角上挑,菱唇微勾,一副刻薄的情态。却是当初退了顾家亲事的刘家小姐,刘玉燕。
    这刘家退了顾家的亲事,两家本当再不往来。刘家听闻了侯府女学的声名,竟也厚着脸皮下了名帖。
    顾家倒也希图刘家的声名权势,巴不得多个人脉往来,这撕破的脸皮竟又重新自地下捡起粘了起来,答应刘家女儿进府入学。
    刘玉燕本是不愿来的,奈何家中长辈执意,她胳膊拧不过大腿,又想着若也在女学中博得个才女的名声,兴许能叫表哥章梓君高看自己一眼,也就来了。
    但她在家中被娇宠坏了,任性跋扈,惯于听人的追捧,又口角锋芒,同人言谈,没理还要搅三分,得理更是不饶人。这女学中的姑娘们,不如她的自不敢来招惹,家世同她比肩的,也不愿与她往来。她在女学里甚是孤立,不知为何却同那个顾婳倒是能说上几句。
    今日看着顾婷被人围着夸赞针黹,她心中愤愤不平。旁人倒也罢了,这顾婷却算个什么东西。丫鬟出身,莫名被认了个干孙女,就麻雀成了凤凰。自己入学这许久了,除却塾师偶尔赞她字写得好,再无人捧过她一句,这个低贱卑微的奴婢,却被人捧了起来,叫她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当下,她妒火上涌,当即发作了出来。
    众人见是她,有懒怠管闲事的,有畏惧刘家权势不敢招惹的。
    顾婷自觉身份不匹,低头不敢言语。倒有一个胆大不怕事的姑娘,出言说道:“刘玉燕,你说话客气些。都是一班的同窗,什么山鸡什么假凤凰,你倒骂谁呢?!”
    刘玉燕冷笑了一声:“怎么,我说错了不成?!在座的哪个不是家里的正头小姐,偏生有那么一个鱼目混珠。贱婢之流,也配和我们坐在一起?!你们也都是瞎了眼,竟把这么个贱婢当个人物抬举。”
    她这话说的极是刻薄,且辱及侯府,无人敢应。
    顾婉听不下去,起身说道:“刘玉燕,五妹妹是我家老太太亲自认下的。她出身如何不打紧,如今她是我们顾家正头的五小姐。你这样说,是要连我们侯府一道骂上么?”
    刘玉燕不料顾家竟有人来替她说话,面色微微一变。然而她同顾婉本来就不和,早在清明时还吵过几句嘴,见她出来,更是火上浇油,将眼睛一翻,忽然问在她身旁位子上坐着的顾婳道:“三姑娘,我只晓得你们顾家东西两府,有二姑娘三姑娘四姑娘,何时来了个五姑娘?”
    顾婳和顾婉是多年的冤家,这段日子来,母亲丧命,哥哥又不管她死活,她骤然失宠,本是个跋扈的性子如今却要谨小慎微度日,早已窝了一肚子火,又看那个新近荣耀起来的顾婷极不顺眼,当即顺着刘玉燕的话笑道:“这个五姑娘,说起来没得惹人发笑。她曾是给我倒洗脚水的丫鬟,不知怎么就入了老太太的眼。老太太心血来潮,认她作了干孙女,其实就是个玩意儿罢了。谁府上不养着这么几个玩物般的人呢?二姐姐也是奇了,倒替她说起话来。”
    顾婷在菡萏居时,曾被这对兄妹磋磨的不成样子,听顾婳不管不顾说起旧日的事,头低的越发狠了,两手却在桌下紧紧攒握了起来。
    顾婉几乎被顾婳气的七窍生烟,这妮子竟连一损俱损的道理也不通晓,竟帮着外人来欺凌自家人。
    刘玉燕又说道:“既是这样,二姑娘为了她言语唐突了我,我自然不敢指摘二姑娘的不是。但事情既为这贱婢起的,我能罚她么?”
    顾婳说道:“责罚一个丫鬟,又有什么不能?”
    刘玉燕便向左右服侍的丫鬟吩咐道:“去打这婢子两记耳光,好叫她记着自己的身份!”
    小姐性子癫狂跋扈,这两个丫鬟倒还晓得几分人情世故,知道这是侯府地界,对方虽不是正头的侯府小姐,却也顶着顾王氏干孙女的头衔,哪里敢去?便有人小声劝道:“姑娘,罢了。这里是侯府,闹出事来,只怕要有是非。”
    刘玉燕却斥道:“怕怎的?!天塌下来,我顶着呢!”
    那两个丫头却各自低头不语,刘玉燕气不可遏,索性自己起身,上前要去打顾婷。
    顾婉连忙喝令丫鬟们去拦,然而刘玉燕是豪门千金,那些丫鬟哪敢真个动她?少顷,便被她甩开。
    顾婉见拦她不住,只得亲自上前。顾婳却也跑了过来,嘴里说道:“二姐姐不要多管闲事,免得脏了自己的手。”拉着偏架,一头撞在顾婉怀里,姊妹两个却撕扯在了一处。
    刘玉燕见再没人阻拦,得意洋洋,上去扯拽顾婷,抬手就打了她两记耳光。
    顾婷吃痛,便向旁闪躲。刘玉燕得了势,再扑上去,两人便扭在了一起,拉的绣架桌子一并倒了。
    刘玉燕便扑在顾婷身上,两人扭在地下。
    正当乱作一团,那刘玉燕忽然哀嚎了一声,登时爬了起来。
    顾婷却缩在了一旁,披头散发,畏缩不敢言语。
    众人看去,却见刘玉燕脸上细细长长的两道血口子,自眉梢划到了嘴角,正自往下滴着血珠子。
    第108章
    刘玉燕一时没回过神来, 只觉得脸颊两侧有什么湿热热的往下滑,不由伸手摸了一把, 只见手上一片鲜红, 顿时哭号尖叫起来。
    顾婷缩在了一边,坐在倒下绣架旁, 低着头一字不发。
    这一众女学生皆是年轻姑娘,不曾遭遇过这样的事, 一个个呆若木鸡。
    顾婳眼见闯出祸来, 趁堂上热乱,无人察觉, 闪身一溜烟跑了。
    那绣娘看出了这样的事, 吓得三分气魄飞了一半, 连忙慌着寻人去找姜红菱。
    这边, 顾婉使丫头将顾婷与刘玉燕扶起来,各自安置在座上,便等着姜红菱过来。想起适才顾婳拉偏架, 她四下看了一回,却不见顾婳的踪影,料知她必定跑了,心中又暗骂了一通。
    刘玉燕坐在位上, 满心皆是焦虑恐惧, 只恐自己脸上这伤怕是要落疤。又盯着顾婷,见她坐在一旁,头发凌乱, 垂首不言,身旁却围了几个平日里与她交好之人。自己身边除了府中带来的丫鬟,再无别人,那份不忿妒恨之情,越发的炽盛。
    姜红菱与胡慧兰正在洞幽居中说话,听闻此讯,各自大吃了一惊,连忙起身,不过少顷功夫,便已到了梨落院。
    那些女学生们,挤在堂上,这时候正自窃窃私语,望着刘玉燕的脸指指点点。刘玉燕为人极差,这些小姑娘见她脸划伤,不仅没人同情,反倒暗自幸灾乐祸。刘玉燕看在眼中,怒火冲头,一见姜红菱到来,立时跳在地下,指着她喝骂道:“听闻顾家是你当家理事,我在你们府上被你家的丫头弄伤了脸,你要怎么赔我?!我们刘府可不是小门小户,你们若不给我一个交代,我家老爷太太必定不会善罢甘休!”
    姜红菱见刘玉燕脸上两道细细的口子,倒似是绣花针划的,被丫鬟们使手巾按了,此刻倒是已不再淌血。
    她来时已听人讲了个大概,这刘玉燕可非小户人家的女儿。女子的颜面,何等要紧,若是当真毁了容,便是家世再好,也再难寻个门当户对的婆家了。
    这事出在侯府之中,又被这许多外人看着,若是不能妥善处置,于侯府的名声只怕大有不利。
    这些日子,侯府内宅虽还在她掌控之中。但她明显察觉,自从顾婉亲事被退,顾王氏对她已隐隐有了变化。每逢见她,各样事务还是由她做主,但言谈之间总是暗藏刀锋。
    顾思杳日前捎信与她,他所谋划之事已近在眼前,这两日间绝对不能再横生枝节。
    来时路上,她已想好了对策,当即吩咐道:“刘姑娘脸受了伤,还不快将她扶下去,请大夫来看?!”
    跟她来的一众仆妇,听她这一声令下,上前向刘玉燕道:“刘姑娘,这边请。”
    刘玉燕正在气头上,柳眉倒竖,嚷道:“我哪里也不去,就在这里!你现下就给我个交代,不然我必定让你们顾家上下不得安宁!”
    姜红菱朱唇微勾,问道:“刘姑娘要我给个什么交代?”
    刘玉燕脸微微扬起,眼角扫了顾婷一眼,向姜红菱颐指气使道:“你叫人把这贱婢拉到院子里,打上五十板子给我看!”
    姜红菱浅笑道:“刘姑娘当真是说笑,五姑娘横竖也是我家的姑娘,不是下头的丫头小厮,可以随意责罚。何况,这件事刘姑娘也并非全无错处。”说着,不待刘玉燕说话,浅浅一笑又说道:“刘姑娘愿意在这里吵闹呢,那倒也无妨。只是姑娘脸上这口子,不及时敷药,日后落上两道疤痕了。刘姑娘,还不曾说亲吧?”
    姜红菱说的轻描淡写,但听在刘玉燕耳朵里却如雷轰顶。
    这刘玉燕不过是个骄横小姐,并没几分心机头脑,又深恐自己脸上落疤,听了姜红菱的话,虽心有不甘,却也只好如此。她狠狠瞪了顾婷一眼,只得随着顾家的仆妇去了。
    姜红菱走到顾婷身侧,见她垂首默然,衣衫上沾了些土,头上发髻被扯得散乱,脸颊上也似是被指甲划了几道。
    她低低问了一声:“可还好?”
    顾婷摇了摇头,依旧不语。倒是一旁立着的一个姑娘,张口说道:“大少奶奶,这事本就是那刘玉燕不对,她先行挑衅辱没五姑娘,又自己跑来打五姑娘,我们都能作证。”
    旁人听她说来,也纷纷附和。
    姜红菱见了这等情形,心中反倒安定下来,说道:“大家的好意,顾家心领了。今日出了这样的事,暂且休息一日,课便上到这里,大家回家去罢。”言罢,便拉着顾婷,自回洞幽居去了。
    到了洞幽居,她吩咐丫鬟打水来与顾婷洗脸梳头,收拾整齐方才在屋内坐下说话。
    两人坐定,如素依着姜红菱的吩咐,上了两盏香片。
    姜红菱便向顾婷说道:“才沏好的热茶,吃一口压压惊。”
    顾婷脸上却极是平静,淡淡说道:“我知道奶奶要问什么,不必多费唇舌了,刘姑娘的脸是我划伤的。”
    姜红菱见她竟一口认了,却有些没话说,顿了顿才道:“你认的倒是干脆。”
    顾婷摇头道:“事情是我做的,我也不拖累别人。老太太要罚我,我也一人去承受。但刘姑娘适才如此无礼,我却不能容她。”
    姜红菱颔首道:“她出言无状,竟然这般骂你,当真是不将我们侯府放在眼中。这样的人,的确是该教训一番。”
    顾婷却忽然抬起头来,看着姜红菱,眼睛亮晶晶的说道:“不是的,她若骂我,那倒也罢了。我不过是个丫头,被人责骂两句,原不算什么。我之所以忍不下去,是她骂了大少奶奶。”
    姜红菱顿时怔住了,却听顾婷又说道:“她方才连着奶奶一起骂,说什么寡妇当家,所以这样的不知规矩,哪里来的野种也认作干亲。老太太与奶奶都待我极好,我听她言辞之间如此辱没老太太与奶奶,实在容不得她。奶奶不必担忧,这事是我一人做的,与旁人毫不相干。老太太问起来,我也这样说。”
    姜红菱默然无言,半晌才微叹了口气:“你真正是个傻丫头,不论亲的干的,你现下是侯府的五姑娘。你的事,也是侯府的事。外人看着,只会说侯府怎样,不会单说你顾婷如何,又怎会只是你一个人的事呢?”
    顾婷到底见识有限,不曾想到如此,听了姜红菱的话,倒是有些慌了,眼里泪光微闪,起身抓着姜红菱的衣袖,嘴里说道:“少奶奶,那要如何是好?我不想连累你和老太太。”
    姜红菱微一沉吟,问道:“你适才拿绣花针划伤刘玉燕的脸,针在何处?”
    顾婷有些茫然,说道:“我用完就丢下了,应当还在学堂地下。”
    姜红菱又问道:“那可有人瞧见了?”
    顾婷想了想,摇头道:“适才大伙都害怕,站得远,想必没有看见。”
    姜红菱再问道:“那绣花针平日里放在什么地方?”
    这个却容易,顾婷当即答道:“若是不用,就插在针插上。但今日我正绣花,所以穿着线就在绣架上。”
    姜红菱心念微转,便说道:“五姑娘,你记好了,你不曾划伤过谁的脸。刘姑娘扑过来打你时,碰到了绣架,你也不知她脸上的伤是怎么来的,可记住了?”
    顾婷有些呆怔,喃喃道:“少奶奶?”
    姜红菱正色道:“五姑娘,你要明白,你是侯府的人,你若认了此事,刘府必定不肯善罢甘休。咱们如今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到时候老太太也好,我也好,你也好,甚而二姑娘三姑娘,都要被此事拖累。所以,五姑娘你一定要记好,刘玉燕脸受伤一事,全是意外,是她殴打你的时候碰到了绣架子,绣花针才划伤了她的脸。”
    顾婷微一迟疑,但见姜红菱说的郑重,还是点头说道:“少奶奶,我记下了。”
    正说着话,去照料刘玉燕的仆妇来回话,言说大夫已来替刘玉燕瞧过了伤势,上过了药。
    那仆妇说道:“大夫说刘姑娘脸上的伤口极细小,好生上药,日后想必不会落疤。刘姑娘现下大吵大闹,定要回去。她讲的话,也不敢说给奶奶听。刘姑娘不是咱们家的人,她丫鬟奶娘现下也闹了起来,来问奶奶的示下。”
    姜红菱听闻刘玉燕的脸不会落疤,心下稍定,便说道:“既是她闹着要回去,便着送她回去。只是她既在侯府出的事,须得打发两个妥帖的人去跟人家好生解释。”
    那仆妇心中会意,答应着去了。
    才打发她出去,松鹤堂的秋鹃便已找来,进门便说:“大奶奶,老太太请你过去说话。”说着,又见顾婷在这里,又说道:“原来五姑娘也在,怪道我寻了半日不见你,老太太也请你一道过去。”
    顾婷到底年纪尚小,没经过多少事,便有些慌了。
    姜红菱却极是镇定,点头说道:“我知道了,我同五姑娘这便过去。”说着,起身略整了一回衣装,便同顾婷随着秋鹃,一道往松鹤堂而去。
    第109章
    两人走到松鹤堂时, 顾王氏照旧在次间内炕上坐,手中也依然转着那串玫瑰念珠。
    顾婳今日倒是反常, 没坐在椅子上, 反倒挨着顾王氏也在炕上坐。近段日子以来,侯府事端频出, 她寝食难安,那张胖脸瘦削了不少, 倒凸显的眼睛大而明亮, 现出些美人儿的样子来。
    现下,她那眼珠子在眼眶中咕噜噜的转, 扫了姜红菱同她身后的顾婷一眼, 偎依着顾王氏, 一字不发。
    顾婷跟在姜红菱身后, 垂首不语。
    姜红菱一见顾婳,心中便明白过来,必定是这妮子提早过来告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