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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5节
    屋子里清净了,舒舒手里懒懒地摇着扇子,这种“小人书”,在她眼里根本不稀奇,她很小的时候,就在阿玛额娘的屋子里看见过了。
    他们这些世家儿女,从小就能比寻常孩子接触更大更广阔的世界,就看将来走不走正道,入不入歧途。
    “姑姑。”舒舒出声。
    “是,娘娘。”
    “明日让荣答应和董氏来见我吧。”舒舒道,“我有些话要交代。”
    第742章 要强的心
    且说荣答应已经得皇帝临幸,董氏尚是宫女身份,二人谁是机灵些聪明些的那一个,一看就能明白。
    经石榴劝说,舒舒只先见了荣答应,毕竟有名分和没名分,完全不是一回事儿,做的太明显,外人又该说闲话。
    翌日,荣答应战战兢兢来坤宁宫,向皇后俯首磕头,舒舒倒是和气:“请你来喝茶说说话的,不要这样紧张,我很可怕吗?”
    “不……奴婢……”荣答应的额头还贴着地砖,却是语无伦次说不出话来。
    “起来吧。”舒舒道,“石榴准备的点心,你也来尝尝。”
    荣答应谨慎地爬起来,小心翼翼在皇后指定的地方坐下。
    她不敢抬头,低着脑袋自然就看见榻上的坐垫,此刻早已换了夏日不怕闷热的草垫,可纵然是草编的垫子,也编出繁复华丽的花样,且草绳整齐顺滑,连一根扎手的杂毛都没有。
    “你住在哪里,去乾清宫远吗?”舒舒说道,“本该是我来关心安排你的事,但皇上尚未亲政,我便同样不能掌管后宫之事,眼下都是皇祖母与皇额娘在操心。”
    荣答应一一作答,双手捧着凉茶碗,都快把茶捂热了。
    “别害怕我,你比我还年长几岁呢。”舒舒温和地说,“如今你也是皇上的后宫了,该体面尊贵些。”
    荣答应只管低着脑袋,皇后问一句,她应一句。
    舒舒见人家并无亲近之意,便坦率地说:“过些日子,与你一道去乾清宫的宫女董氏,或是和你一样封答应,或便是离了乾清宫,待她的去处也尘埃落定,若留在宫里,我会把今日说的话,同样也对她说一遍。”
    “是……”
    “你敬重我,那是礼数和本分,但你们还有的本分,就是端起天子后宫的尊贵。”舒舒道,“往后在宫道上遇见进宫的王公大臣或是宗室亲贵,还有他们的家眷,包括我赫舍里氏一族,要端着自己的尊贵,哪怕有人不把你们放在眼里,你们自己的脊梁骨要挺起来。”
    荣答应缓缓抬起头,终于仔仔细细看了眼年轻的皇后,虽然因为年轻,眼眉间还带着几分稚嫩,可真真是美人坯子,怎么会有人投胎那么好,连模样也生得这样好。
    “娘娘……您是不是听说了昨天的事?”荣答应声如蚊蝇,怯怯地问,“奴婢命吉芯不要说出去的。”
    舒舒含笑:“昨天怎么了?”
    荣答应愣住,敢情皇后不知道?她支支吾吾,半天说不清楚。
    可是舒舒很耐心,慢慢吃着果子,慢慢等她讲明白。
    荣答应并不傻,最后把话题绕开,没提起钮祜禄一家人,不论皇后到底知不知道,她也不能做搬弄是非的那一个。
    自然,舒舒是知道的,知道遏必隆目中无人,对皇帝的后宫不敬,就算是位份低微的答应,那也是皇帝的人,岂容他无礼。
    如此特地把人找来,告诉她该有怎样的尊贵,从宫女到后宫,突如其来的变化,人家不习惯也很正常,舒舒倒也不着急。
    “娘娘……”荣答应道,“奴才收了好些礼,都仔细摆着没敢动,一直想请娘娘示下,奴才是否能收那些礼物。”
    “都是什么人送来的?”舒舒问。
    “宫里的人,还有外头的大臣。”荣答应低垂眼眉,毕恭毕敬,“奴才一直想着,要把礼退了,可又怕失了皇家的体面。”
    “你记下来谁人送了什么,除了放不起的吃食,能留着的就先留着。”舒舒道,“三年五载后,你自然知道该怎么处置,三年五年后,咱们说话也不会这么生分了。”
    “奴才惶恐。”荣答应捧着碗,愣是一口没敢动。
    “这些点心,都是石榴为你准备的,一会儿你都带回去吧,自己吃不了,赏给小太监小宫女也成。”舒舒道,“往后得闲就来坤宁宫坐坐,和我说说话。”
    荣答应怯然抬头看了眼皇后,又慌张地低下头,那之后就干坐着,有一句没一句地回答皇后的话,到最后连自己都不记得,是怎么走出坤宁宫的。
    内务府分配给她的宫女吉芯,倒是大包小包拿了不少的东西,踩着小碎步跟在她身后,荣答应看了眼,便伸手说:“我替你拿些。”
    吉芯忙道:“您好歹是主子啊,哪有主子动手的,奴婢拿得起,不碍事。”
    说着话,便见翊坤宫前的路上有人走出来,吉芯忙道:“是昭妃娘娘来了。”
    荣答应心头一紧,赶忙转身退在路边,但见一行人,款款行至跟前。
    “你们从坤宁宫来的?”灵昭问。
    “是。”荣答应说着便行礼,她小小的答应,在一宫主位的昭妃跟前,可什么都算不上。
    “我正要去给娘娘请安,倒是不凑巧,不然一起坐着说话该多热闹。”灵昭一面说,一面打量吉芯手里的东西,便吩咐冬云,“去搭把手,一道送去荣答应的住处。”
    荣答应自称不敢,灵昭和气地说:“都是一家姐妹,有什么不敢的,这些日子忙着五月节,没能恭喜你,过些日子,也到翊坤宫来坐坐。”
    冬云帮着搭把手,分担了吉芯手里的东西,灵昭朝她使眼色,冬云便带着吉芯先走了几步。
    这边留下灵昭和荣答应,她高高在上地说:“后宫嫔妃,最要紧的就是管好自己的嘴巴,我们做妃子的,虽有位份差别,本质还是一样的。希望荣答应从此,能守住自己的本分,你我一同侍奉皇上、皇后,还有太皇太后和皇太后。”
    荣答应抿着唇,下巴贴在胸口,手指头紧紧绞在一起,她若是傻子,也不会被苏麻喇嬷嬷选中,这会儿昭妃的话是什么意思,她全明白。
    “我不喜欢多嘴多舌的人。”灵昭傲然道,“皇后娘娘和皇上,都不喜欢。”
    “是。”
    “那就好。”灵昭走上前,顺手摘下一枚红宝石戒指,塞入荣答应的手里,“这是贺礼,收下吧,往后就是姐妹了。”
    看着马佳氏战战兢兢地离开,沿着墙根走路的人,虽然穿了华丽的衣裳,还是不改做宫女时的卑微怯弱,灵昭眼前一恍惚,心里突突直跳。
    眼前的一切,和她想的完全不一样,她原本算计的,是好好向马佳氏解释昨天的事,借口阿玛不认得宫里新人等等,为父亲昨日的无礼开脱,好不叫马佳氏去别处乱讲。
    天知道,今日真碰上了,她竟然这样撑着体面,高高在上,别说愧疚之心,连半分和颜悦色都算不上。
    “怨不得我。”灵昭自言自语,“她也罢了,我可容不得你们任何人和我平起平坐,更别说踩到我头上。”
    但是半个月后,宫女董氏也得到了皇帝的临幸,封了答应,和马佳氏一处住着。
    她们从此虽不再在乾清宫侍奉,但偶尔会被宣召去皇帝的寝殿,少年天子的后宫日子,真正开始了。
    可是大臣们,不会因此就觉得皇帝长大了,且玄烨自从真正有了后宫后,突然萌发了贪玩之心。年幼时的玄烨,像个书呆子似的总爱钻在书房里,到了这个年纪,小孩子的天性反而全释放出来。
    如今,隔三差五才能在书房里看见端坐念书的小皇帝,大多时候,他都在紫禁城里乱窜,到处嬉戏玩耍。
    玉儿忧心忡忡,找玄烨问过话,但随便挑几本书考他,孙儿都对答如流,不该在这个年纪学的书,他也都学了七七八八,玉儿甚至猜不透,这孩子是从哪儿匀出的时间念书写字。
    最让玉儿无奈的是,玄烨不仅自己玩儿,还带着舒舒一道疯,大热的天,被找来的小皇后,总是一头汗,红扑扑的脸蛋,不成体统。
    可玉儿若责备她,她软绵绵地一笑,像极了小时候撒娇的玄烨,玉儿都舍不得骂重了。
    不过这一切带来的变化,玉儿很快就察觉到,随着皇帝的“不务正业”,朝廷上的气氛,不再那么剑拔弩张。那些死盯着朝廷和后宫的大臣们,都渐渐松懈,就连八旗之间的矛盾,原本无法转圜的一些事,也得到了和平的解决。
    第743章 舒舒还小
    康熙五年八月,范文程因病与世长辞,玄烨亲撰祭文,遣官祭奠。
    但因玄烨自幼并非范文程亲授,感情不算深厚,朝堂之上,满官反对厚葬范文程之事,玄烨没有特别的反感,不想给去世之人惹来麻烦,也就接受了。
    这日散了朝,他要等舒舒一道出宫去逛逛京城的中秋集市,但等了半天来的人,却没有换出门的衣裳。
    玄烨问:“不去了?”
    “皇上,今日是范先生头七。”舒舒道,“咱们别出门玩儿了,就算什么也不做,在宫里留着也好。”
    玄烨微微皱眉:“他们今天才说,不该给范文程大操大办,朕不想让范先生死后不得安宁,这点虚文之上的事,朕就不与他们争,将来总有机会还先生哀荣,先生也绝不会怪朕。”
    舒舒道:“皇上说的是,不过臣妾要说的不是这些事,皇上,是皇祖母的心情。”
    “皇祖母?”
    “范先生在太宗时就已经在皇祖母身边。”舒舒道,“范先生知道几十年来皇祖母所有的事,但是像范先生这样,在皇祖母身边的人越来越少,老福晋们相继离世,老大臣们也一个个都走了。”
    玄烨说:“你爷爷也是,病得那么重,也不能再陪着皇祖母了。”
    舒舒颔首:“皇上,今天您去陪陪皇祖母,别叫皇祖母一个人,逛集市,咱们几时都能去。”
    玄烨答应了,命大李子撤了车马和侍卫,径直回乾清宫换了衣裳,便往慈宁宫来。
    玉儿正一个人在书房,静静地坐在书桌后,玄烨走到眼门前,她才醒过神,笑问:“散朝了?我听大李子说,不是今天要和舒舒去逛集市,怎么还没出门?”
    “今日不去,今日范先生头七,我来陪陪皇祖母。”玄烨说,“陪您做一些,您想做的事。”
    玉儿说:“皇祖母还能想做什么,你们玩儿去吧,千万小心些,听说那些反清复明的人又流窜到京城来了。”
    玄烨问祖母:“您想不想去送送范先生,到他灵前上一炷香。”
    玉儿摇头:“不成体统,宗亲里一些老王爷走了,我也不过遣人上香,去给一个汉臣上香,叫人知道了,又是一场风波。”
    玄烨说:“咱们悄悄地去,不叫人知道。”
    玉儿拒绝:“要不就堂堂正正地前去祭奠,偷偷摸摸算什么,他对大清对皇祖母的贡献,都当得起。”
    玄烨也不再坚持,搀扶皇祖母离了书桌,到窗下歪着能舒服些,祖母近来白发增得猛,一天一天地见老了。
    玉儿说:“皇祖母心里是不好受,这辈子跟着我的人都走了,连我曾经憎恶的兄长也走了,到头来,恩怨情仇,都是一场空。”
    “人打从出生起,就注定了有一天要离开。”玄烨道,“虽然越来越多的人从您身边离开,可也有更多的人来到您身边,孙儿是,舒舒也是,皇祖母,您千万看开些。”
    “玄烨,现在想起你额娘,会一个人偷偷地哭吗?”玉儿问。
    “会,在舒舒跟前也哭过。可是,心里的悲伤越来越淡,悲伤化成了思念,都刻在心骨里。”玄烨道,“皇祖母,不瞒您说,孙儿觉得……已经习惯了。”
    玉儿搂过玄烨,祖孙俩依偎着坐,她抚摸着孙儿的手背,感慨道:“你没见过面的姨祖母,是第一个从皇祖母身边离开的人,那时候皇祖母悲痛欲绝,以为这辈子算是完了。可后来很快就发现,人的悲伤,竟然会淡去,半年后一年后,更久更久之后,甚至连眼泪都挤不出来了。”
    玄烨说:“皇祖母,您也是习惯了对吗?”
    玉儿颔首:“这是好事。活着,就该好好活着。”
    玄烨说:“孙儿会一直在您身边,永远都在。”
    玉儿笑道:“玄烨,皇祖母是不是说过,做皇帝不要轻言许诺?更别说什么一生一世的大空话,说得多了,就不稀罕了。”
    玄烨道:“舒舒和您说的一样,她就不爱孙儿对她许诺什么,总是一本正经。”
    他自顾自说着嘴上嫌弃,但心里喜欢的话,很快就察觉到皇祖母没动静,再看向祖母,便见她含笑凝望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