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念很想说。她根本不想听他和另一个女人的故事好不好！
    但是，大概是霍琛的语气太低沉，又或者是气氛太美好，又或者是风景太美丽。
    她竟疯了似地听他继续扯。
    “小念。”霍琛回头看着她；“你看见了小烨，应该明白他现在的情况。他虽然智商超群，但做人父母的，我们应该都宁愿他并不聪明，但却是一个快乐的小孩。”
    提起霍烨，叶念的目光下意识地柔和了下来。
    她原本是不想理霍琛，但和霍烨有关的话，她还是说道：“是啊。”
    她宁愿霍烨当一个平凡普通的孩子，可以在最适合玩闹的年纪，和其他小朋友玩成一团，希望他可以无忧无虑，过完这一生。
    他那超高的智商，说出去很让人羡慕，可对于霍琛和叶念来说，孩子的健康快乐，才是第一位的。
    “小烨，在去年，经过多方观察之后，被诊断为天才病。你回来之后，他的情况已经好转很多，他还是说长句子了，可还是努力和其他人交流了。可是你知道吗？在你来之前，他一天，可能连一个字都不说。他把自己封印出来，别人进不去，他自己出不来。”霍琛说道：“每每看着他一个人在角落里解着那些对他这个年纪来说，高深过了头的数学题，我的心里，涌现的不是自豪，而是忧愁。”
    叶念完全能够明白霍琛这样的感受，她不由点了点头。
    “这不仅仅是因为我希望他能够当一个普通的孩子，更是因为，我能明白他的痛苦。”霍琛定定的看着叶念：“这种感觉全世界只剩下自己一个人的孤独感，痛苦地令人想要疯掉。”
    霍琛的语气平静，叶念的心却动了一下；“你……你知道？”
    霍琛笑了笑，看向了远方：“但是小烨也很幸运。他的身边，有我一直在陪伴他，一直在尝试着帮他走出来，现在，还有了你。他的情况， 比我当年好了很多。”
    “你当年？”叶念忍不住说道。
    “我那时候，被认为是自闭症。”霍琛淡淡地说道：“但那时的医疗水平和现在还不能相比，结合医生对小烨的诊断，我大概能知道，我那时候，应该也不是什么自闭症，而是和小烨一样的天才病。我那时候，倒不是在某方面，有特别的天赋，但是我的脑子却十分活跃，我几乎每时每刻都在思考，这种思考，不是我自身为之，而是一种本能。这种超常的活跃，在我还醒着的时候折磨着我，在晚上的时候，又折磨地我无法睡着。被过度活跃的思路困扰着，我几乎无法对外界做出任何的反应，因为，单单是思考本身，就用尽了我所有的力气。”
    “那你的家人呢？”叶念忍不住问道。
    霍琛的嘴角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我的家人？我的亲生母亲，早早被人害死了。亲生父亲，很有可能就是凶手。唯一在乎我的人，大概就是我爷爷。可是爷爷身体不好，年纪也大了，他能为我做的全部，就是把我保护起来，让我能够活到长大。”
    霍琛淡淡地说道：“小念，你知道呢。那家人害了我的母亲，原本，要为母报仇的话，我应该送他们下地狱的。可偏偏……他们是爷爷在乎的家人。那位老人，用了全力抚养我长大。我……无法对他在乎的人下手。”
    这才是霍家那群人，至今好好活着，没有遭受太多惩罚的原因。
    为了爷爷，霍琛不想把事情做绝，可那仇恨，还是在他的心中激荡着。
    这些年，他几乎不回明海市，一是因为事业重心已经在天京市。二是因为，他实在不想见霍家那群糟心的人。
    见了，难免想起往事，心有不甘。
    晨光下，此刻的霍琛，冷厉的轮廓显得也柔和了许多。
    叶念的态度，也不由跟着软化了一些。
    原来，霍琛以前，也跟霍烨经历着同样的痛苦。只是霍烨现在有那么多人帮助他，而那时的霍琛，除了一个爷爷，大概什么都没有。
    “后来，我真正能够走出来，是因为一个人。” 霍琛说道。
    因为一个人……
    叶念隐隐已经猜到了。
    她开口说道：“林沫？”
    “是。”霍琛的嘴角顿时浮现出了一个笑容；“在无边的黑暗中，是小沫将我拯救了出来。你看这个湖泊，就是小沫带着我跳湖的地方，之后，她慢慢走入了我的世界，然后将我拯救出来。”
    霍琛的眼神很深情很清澈，故事很感人很动听。
    这一切都没有问题。
    大概，唯一的问题就是。
    这一切，都和她无关啊。
    第420章 笔记
    叶念垂下眼睑，淡淡地说道：“很让人感动的一个故事。如果林沫还在，你和她，肯定能幸福一生。”
    霍琛正要说些什么。
    叶念抬头看着他：“可是霍琛，这一切，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我是叶念，也是你的妻子。你在你和其他女人定情的地方，跟我讲你们的故事。你觉得，这样对我公平吗？”
    霍琛又想说什么。
    但叶念明显是忍到了极限，她再一次打断了霍琛：“我这一次，只想要恢复我自己的记忆。至于你和林沫的过往，我无意了解，也无意再跟一个逝去之人，争你的感情。”
    “你跟我说，要帮我恢复记忆，却一而再再而三，带我去看你和林沫的回忆。我不知道你到底想要干什么，但是霍琛，我不想跟你玩了。这里不远处就有车站，我可以自己离开，就不用你送了。”
    叶念忍无可忍，转身就走。
    “小念。”
    就在这个时候，叶念感觉自己的手，被人拉住。
    她转头看着霍琛：“你干什么？”
    霍琛看着她，眸光温柔：“明海市，是我和叶念初遇的地方，但是小念，这里是我和你初遇的地方。”
    这里？
    叶念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个湖泊。
    这里不是霍琛和林沫初次相遇的地方吗？
    霍琛低笑了一声：“小念，吃自己的醋，可不是一个好习惯。”
    叶念有些慌，感觉有什么她不能理解的东西，正要破土而出。
    “你……你说什么啊。”叶念下意识地问道。
    霍琛没有说话，他只是拿出来一本书，轻轻地放在了叶念的手心里：“这是你失忆前写下来的。”
    叶念下意识地攥紧了书。
    霍琛转身，悄无声息地让开了一些，给叶念留了和自己对话的时间。
    叶念拿着这本书，感觉有千钧之重。
    失忆前的她，竟然留下了这样一本书么？
    这样的话，霍琛为什么不早点把书拿出来呢？
    还有，他说的吃自己的醋是什么意思？
    按照字面来理解，她……她难道就是林沫？
    可是这怎么可能！
    她分明是叶念，明海市那里，留着她从小到大的痕迹，她根本没有来过临县。
    可奇怪的是，她确实对这个地方，有一种奇异的熟悉感。
    难道……
    叶念的心脏狂跳，她看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霍琛。
    然后找了一块石头坐下，才缓慢地打开了第一页。
    扉页上，画着一只歪歪扭扭的动物，下面还特意标注了是阿狸。
    叶念不由老脸一红，这种灵魂画手的画风， 是自己没有错了。
    虽然她失去了记忆，但一些身体上残留的记忆，却还在。比如，失忆前后的她，笔迹是一模一样的。
    看着这熟悉的字，写着陌生的言语，叶念有一种十分新奇的感觉。
    “记忆在不停流逝。我马上就要记不得事情了。但我哪怕能记得这些多一分钟，多一秒钟，这样都好。”
    这是曾经自己的独白，字体已经歪歪斜斜，显得写字的人，身体十分虚浮。
    她那时候，是病了么……
    叶念一页一页地往下翻。
    “今天天气很好。小卓和小天一起过来，他们说起了一些过往的事情，该死的是，我有好多，竟都不记得了。趁现在还清醒，赶快记下一些过去的事情，以免彻底遗忘。”
    “小卓，最喜欢吃我做的荷包蛋，下次她来，要做给她吃。小天什么都好，就是不爱学习，下次他来，要督促他好好学习。”
    “小卓怕蛇，刚刚在花园看见一条绳子，都吓得半死。下次让打扫花园的人更仔细一点。”
    “小天的第一部 电视剧上映了，记得去看。”
    叶念慢慢地看着，虽然文字零散，但她的脑海中仿佛浮现出了画面。
    她看见自己虚弱地躺在椅子上，米卓和邵天，强撑着开心的模样，在身边和她说着些什么。
    霍琛也在，他并不插话，只是偶尔轻柔地替自己整理一下发丝。
    “我彻底忘记邵天了，今天小卓哭着跟我说，姐姐，你能不能忘记我。我不敢回答她。事实上，小时候的事情，我也有许多不记得了。我的脑海中仿佛有一个橡皮擦，勤勤勉勉地要将一切都擦去。小卓，我挚爱的妹妹，我不想忘记你，可我若是真的忘记了你，请你不要伤心。记忆如潮水，虽潮涨潮落，但海洋，终究是海洋，我永远是爱你的姐姐。”
    我永远是爱你的姐姐……
    叶念轻轻抚摸过这行字。
    她猛然想起那天墓碑上，林沫的照片。
    当时，她心有恼怒，不敢多看，再加上，她和米卓，其实见面也还不多。
    但是此刻，她却突然想起来。
    林沫和米卓，不是长得一模一样么？
    这两人，是姐妹么？
    而自己，为什么叫米卓妹妹？
    叶念感觉自己，像是在解开一个巨大的谜题。
    她慢慢慢慢看下去，看着自己的不安和痛苦，看着自己忘记了亲人，忘记了邵天，忘记了米卓。
    直到最后……在生产之前，她写了一段话给自己的孩子。
    “亲爱的宝宝，妈妈不知道妈妈明天会是什么状态，又会忘记些什么，但是请你记住，你是从妈妈的骨血中孕育出来的。无论如何，妈妈爱你，比爱自己，都更爱你。不管妈妈能不能陪你长大，希望……你永远是一个快乐的小孩。”
    那时候，自己还记得最后一个人，就是霍琛。
    但是叶念知道，自己最后，是连霍琛也忘了的。
    想来忘记霍琛的时候，自己已经不方便再记录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