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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0节
    章令公主也知道,若说求西闲的话,她自然不会为难,甚至也会答应帮自己求赵宗冕留下,但是……公主自己也知道皇帝的心意,一旦下定决心,那便很有恩断冷绝之势,就算借助西闲之力留下,将来的日子也必不好过。
    甚至会连累到关潜。
    于是公主反而想开了。
    章令入内,上前跪地行礼,西闲忙亲自起身搀扶,关潜在另一侧,扶着母亲起身。
    章令公主两眼泛红:“是我一时鬼迷心窍,差点犯下滔天罪行。娘娘竟还如此宽惠。”
    西闲和颜悦色道:“我并非宽惠,只是知道你的心。为人母者,自然是会选择为自己的孩子赴汤蹈火的。”
    章令感悔愧疚,嘴唇蠕动,两只眼睛中先有泪珠滚落,几乎忍不住掩面大哭。
    西闲忙道:“公主莫要伤感,如今你我俱在,皇子亦好好的,潜儿且又载誉而归,这已经算是上天恩泽庇佑了,又何须如此呢?”说着,又吩咐关潜扶着公主落座。
    章令公主拭泪过后,道:“可知我并非伤感,只是为自己的愚蠢而后悔,娘娘待我跟潜儿……也算是恩深似海了,我……”
    “不必说了。”西闲制止了她,又看一眼关潜。
    关潜也说道:“母亲不必如此,横竖事已发生,再说无益,以后潜儿会越发尽忠朝廷,为皇上、皇后娘娘分忧解难,鞠躬尽瘁罢了。”
    章令抬头看着关潜,捂住儿子的手:“还是潜儿最为懂事,不像是母亲如此糊涂的人。”
    章令说罢,也收敛了悲伤之感,重又恢复了原本的镇定,她转头看向西闲道:“我今日便要离京了,本想着母子们以后安安稳稳,是我自己不争气……也不必再说。幸而有娘娘在,我知道娘娘素来识潜儿如半子般疼顾,以后我不在京内,就多劳您再费心照料他了。”
    关潜眉峰一动,却并没有开口。
    西闲道:“公主放心,这些话不必说,我已经心里明白了。”
    章令虽然感伤,但也知道没有自己在,有西闲看顾关潜,却比自己更顶用千百倍。
    何况她不在京内,对关潜的前途也更有帮助,于是又打起精神陪着西闲说了几句话,才告辞而去。
    今番的除夕家宴,林家众人也自奉旨进宫团聚,在大宴之前,西闲见了父母,见林牧野果然身体健康精神矍铄,没有先前的肃然,反而多了几分和蔼自然似的,心里喜欢。
    林翼在林牧野的亲自教导下,也有些进益,举止言谈,不似当初那个畏缩顽童了。
    先前弹劾风波之后,皇帝开恩并没有波及东来,只令他于家中自省了半年,便仍在京兆衙门里任文书之职,每日按部就班,倒也平安无事。
    西闲便又叫太子前来,奶母们抱着两位皇子,林家众人围看着,见泰儿眉眼多是赵宗冕的俊美秀朗,却在天然的明武之外,又有一份淡然笃定之气,很类西闲。且举手投足大有皇家气派。
    而两位皇子,亦是粉妆玉琢,可爱的无可形容,众人喜欢之极。
    正在高兴,外头道:“皇上驾到。”
    说话间是赵宗冕从外进来,满屋子的人便起身恭迎。
    赵宗冕笑道:“朕当怎么外头没有人,原来都在这里。”便叫平身,又命赐座。
    西闲见状,便命奶母抱着皇子,她同杨夫人先到外间。
    剩下赵宗冕,泰儿,同林家父子,林翼相对。
    林牧野从来猜不透这位皇帝的心思,林东来越发一声也不敢出,只是低着头。
    赵宗冕笑吟吟地问道:“岳父这一向在府里,可都安好?”
    林牧野起身行礼:“多谢皇上垂问,皇恩浩及,草民甚是安妥。”
    赵宗冕笑道:“你不在御史台,朕的耳边少了好多聒噪,近来朝中的事情且多,你心里难道就没有想说的话吗?”
    赵宗冕先前设立纳言馆,破格招取那许多能人异士进朝,又开设南镇抚司,拿了许多的贪官污吏,虽然行之有效,但不免也叫一些人心惶惶,那些别有用心的人恐惧之下散播了好些流言,林牧野自然知道。
    林东来担心地看了父亲一眼,生恐他旧病复发。
    林牧野沉默了片刻,才回答说道:“草民如今只是归院之人,志在山水,且毕竟老朽了,无法明察时事,何况皇上胸有丘壑,明见万里,谋划在深远而功在万民,草民只能俯仰拜喟而已。”
    赵宗冕笑道:“一味的歌功颂德,可不是老先生作风啊。”
    林牧野一笑:“‘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但是皇上品性,已经是草民所不必忧虑的了。”
    林东来悄悄松了口气。
    赵宗冕大笑,旁边泰儿却突然说道:“我知道,这一句是范仲淹《岳阳楼记》里的句子。”
    林牧野甚是吃惊:“太子竟也知道?”
    泰儿道:“侍读教我背过,如今还能背诵呢。——‘是进亦有,退亦忧,然则何时而乐耶,曰: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也’!”
    小孩子朗朗上口,声音清晰,字正腔圆,自有一股气势在内。
    林牧野目不转睛地看着泰儿,眼中不禁酸涩。
    赵宗冕道:“瞧瞧,又在卖弄。”
    泰儿却一本正经地回答道:“父皇,侍读说过,这是值得传送千古的句子,要时时刻刻谨记于心,所以泰儿才时刻背诵,并非卖弄。”
    赵宗冕笑道:“行了行了,知道你能耐。”
    林牧野听了父子对答,顺势低下头,悄悄擦了擦眼角。
    赵宗冕却又看看林翼:“朕记得,他跟泰儿差不多年纪?”
    林翼害怕的低头,不敢做声。东来道:“回皇上,犬子比太子要痴长一岁。”
    赵宗冕笑道:“那你可知道这范仲淹的句子?”
    东来忙道:“翼儿,快回皇上的话。”
    林翼看一眼林牧野,又扫一眼泰儿,极小声说道:“爷爷……教、教过的。”
    赵宗冕见这孩子大有畏惧之态,便不再追问,只对林牧野道:“这么说,是老先生负责教导的?”
    林牧野说道:“正是。”
    赵宗冕点头道:“说来,太子身边正缺两个伴读之人,朕见公子年纪跟太子差不多,倒不如让公子陪着太子一块儿读书,不知你们觉着如何。”
    自古陪着太子读书的,要么是皇亲国戚中人,要么是权贵之子,林牧野终生不得为官,林家也给申饬,本以为便一直如此沦落了。
    如今特许林翼陪着泰儿读书,皇帝的深意……林家怎会不明白。
    东来听了,心头激动难言。
    林牧野呆了呆,忙行礼道:“皇上天恩,这自然是求之不得的。”
    赵宗冕又看向东来,东来忙道:“臣、臣叩谢皇上。”又忙吩咐林翼:“快叩谢皇上。”
    小孩子也跪在地上磕了头。
    赵宗冕一笑:“既然如此,那就说定了,好了,时候不早,也该去赴宴了。”说着起身,率先往外走去。
    过了春节,钦天监早也选定了日子,却在立春之后二月初八,举行皇后册立大典。
    而在此事之前,后宫众位的人事却亦有变动。
    冯昭仪的身体略见起色,从二品升为了一品的德妃,郭昭容升为一品贤妃,至此晋升为妃。
    底下章美人升为二品充容,许贵人升为二品修媛,同在九嫔之列。
    范才人升为贵人。
    自从太医专心调养,无数的补品之类流水般送到鸣玉宫,又因为是对症下药,冯昭仪的身体总算有些好转,不再如先前苟延残喘的样子了。
    如今更是封了妃,又位在众人之上,一时喜不自禁,感极而泣。
    进宫的这五位贵主里,她的家境在众人最末,父兄又没有实权,后来因中了范雨沐的套,几乎以为这一生就要郁郁终老了。
    谁知在这短短的时间内,竟如此扶摇直上,反而可以睥睨众人了。
    是日春暖花开,冯潋楚同宫女在御花园中赏花消遣,正走着,迎面却见一队人而来,不是别人,却正是范贵人。
    冯潋楚一看,正中下怀,那边范贵人也瞧见了她,正想要转身回避。冯潋楚笑道:“姐姐别走啊,一个人闲逛多没意思,不如陪着本宫看看这满园春色如何?”
    第165章 0812二更
    听了这声呼唤, 范雨沐要走已经来不及了。
    毕竟如今两人身份相差悬殊, 如果她敢不理会走开, 那冯潋楚就敢叫人把她揪回来。
    范贵人只得停下脚步,回身向着冯德妃行礼。
    “见过德妃娘娘。”她低着头,声音也很轻。
    要知道这一句唤出, 不知有多少不甘跟激愤在心中盘舞。
    冯潋楚当然明白, 因为当初她早尝过这种滋味。
    德妃缓步走到范雨沐的跟前, 真是此一时彼一时, 当初得向她行礼的人,现在反向着自己低头。世事真是奇妙。
    “贵人行色匆匆, 这是着急去哪儿啊?”冯潋楚笑吟吟地看着范雨沐。
    范贵人低着头道:“先前去了贤妃娘娘处请安。”
    冯潋楚微笑叹道:“原来是去给贤妃请安, 只是贵人为什么这样厚彼薄此?可知当初才入宫的时候,贵人可是跟我最为亲厚呢。”
    范贵人仍是垂头低眉道:“因为知道娘娘最近身体欠佳,怕娘娘不喜欢人聒噪打扰,所以还未敢去,本想着改天……”
    冯潋楚听她说“身体欠佳”,嘴角隐隐抽动了一下:“贵人真真儿是有心了, 还牢记着我身体欠佳, 说来也是,当初在甘露宫里,若不是贵人推了我一下, 我也不至于被伤到……只可惜我的命偏是大, 竟一时半会儿没有死,又多亏了皇上顾恤疼惜, 整天什么珍贵药材可着我糟蹋,居然又好起来了……”
    范雨沐听她只说这些刺心的话,只可惜不能转身走开,只得勉强维持脸上表情。
    “如今又给封了妃,这可是做梦都想不到的,”冯潋楚感慨般,道:“不过本宫突然想起来,这或许就是‘因祸得福’吧,而且这一切,好像都是拜范贵人所赐?”
    范雨沐听见自己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话:“娘娘说笑了,这跟妾身有何干系?”
    话音未落,冯潋楚一掌掴了过去。
    这一掌来的甚是突然,把冯潋楚身边的宫女嬷嬷们都吓了一跳。
    范雨沐更是给打懵了,她捂着脸,震惊地看向冯潋楚。
    冯潋楚盯着她冷笑道:“贱人!你敢说跟你没有关系?从才进宫你就踩着我讨了皇上的好,然后在甘露宫又想一了百了地害死我,你却说跟你没有干系?是本宫命大才没让你得逞。”
    范雨沐雪着脸,眼中自有掩不住的怒意,却仍咬牙道:“娘娘还是谨言慎行,您所说的话我全然不懂。”
    “你当然懂,你只是不知道什么叫做人算不如天算而已。”冯潋楚抚了抚有些疼的手掌,神情又慢慢舒缓,“想不到吧,你竟然也会有今天。”
    范雨沐胸口微微起伏,想到当初,又看看现在,物是人非,竟被人欺辱到这种地步。
    她终于忍不住冷笑说道:“今天又怎么样,皇上只是把你当枪使,让你替贵妃娘娘遮风挡雨,你还巴巴地高兴呢!可知道满朝文武都把你们冯家视作眼中钉了?”
    冯潋楚一怔,定睛看向范雨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