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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节
    他抓住赵潋汗透的小手揣在怀里,微微一笑,“是你的。”
    赵潋于是满足地露出一朵灿烂的微笑,更深地熟睡去了。
    漫长的一番白日宣淫之后,再醒来时,到了夜里。
    姑苏的夜甚是好看,岸上的芦苇从里到处飘着星星点点的莹光,那是密密匝匝的萤火虫,隔了清澈的水、朦胧的雾,依旧明亮,绿幽幽的。
    赵潋靠在君瑕的怀里,两人都脱了鞋袜,夏夜微风徐徐,冰凉的水花抚过脚丫子,赵潋很喜欢,睡了太久毫无困意,絮絮叨叨地开始说:“姑苏真美啊。”
    她发出一声发自肺腑的感慨。
    君瑕认同,却不言语,沉默地俯视着茫茫水面。
    赵潋轻笑道:“我要是在这里住着,还回什么汴梁?”
    君瑕却又摇头,“在一个地方久了,总是会倦的。”他顿了顿,一字一字道:“尤其当你知道,这个地方并不是你的家。”
    不是家,便不是安身立命之所。
    赵潋将脑袋往他怀里拱,“放心,我们就是小住,这里住腻了,再换一个地儿,要是漂泊倦了,我们便回汴梁。我是公主,你是驸马,这个大周还有我们俩吃不开的地儿么?美人放心,公主我会罩着你的。”
    他笑了一声,望向水雾迷离的河面。
    赵潋不知同谁学来的流氓气息,一口一个“美人”,君瑕不肯计较,谁让这是他一手惯出来的小妖精。
    “美人儿,你在想什么?”
    “在想——”他偏回目光,“公主殿下可会抛弃在下,另寻门客?”
    “自然不会。”赵潋伸出三根指头,“本公主一生一世,只疼爱谢美人,他要是病了,我为他衣不解带,他要是死了,我跟他合棺而……”
    赵潋的嘴被堵住了。
    君瑕笑了笑,抽开手,水上倒映着两个人影,对着水影也算是四目相对,他扬唇而笑:“承蒙抬爱,美人誓死追随公主殿下。”
    “……”原来、他也是会这么开玩笑的。
    赵潋新奇地翘了翘嘴角,扑过去将君瑕又狠狠地亲了一口,“吧唧”一声,眼里仿佛藏着两颗最珍贵的星星,君瑕微微含笑,将星星温柔采撷了下来。
    晚来,星影摇摇欲坠,芦苇从中传来蛩鸣声声,沿河芦苇没入浓雾之中更行更远还生。
    河风微动,将两人一红一白的衣摆缠如藤树,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
    这夜的圆月似乎比以往的要大上许多,千里共婵娟。
    谢云柳拾了一朵带露的芍药,在芍药园中,将这朵粉莹莹的娇艳欲滴的花朵替燕婉簪上,少女悄然红透了脸颊;元绥坐在秋千上把玩着一支洞箫,璩琚书房的灯火,亮到了戌时,再过三刻他便会从书房的一批公文之中抽身,回来抱她回房缠绵;赵清埋头处理政事,昨日没睡好,积压了一天的奏折看得他眼晕,但还撑着力气和精神继续看下去。
    他们的头顶,今夜有着同一轮圆月。
    于济楚右手压着剑,在空荡荡的长街上,马蹄幽幽地响,踩着月光,朝更远的光明走去……
    所有人,都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圆满。
    (正文完)
    第96章 番外一
    元绥自一路颠簸的马车之中掀开车帘, 远天如幕,青山如簇。
    夕阳融化了, 似一片火海在前路流泻开。
    前路便是郴州。
    元绥心情复杂。
    她因为谢珺, 迫不及待地便同璩琚退婚,没有丝毫挣扎。其后, 她发觉是自己闹了笑话,可已经晚了, 痛打落水狗的贺心秋她们, 怎么能放过这么一个大好机会,她们开始写诗作画, 嘲讽她, 借着好友的名义将那些东西送到元家来。
    多年情谊, 元绥没想到她们是这种人, 她既惊讶,又愤怒,又失望, 还自责。
    尤其是在发现下人并未扔走的那封信笺,赵潋曾经提点过他,那人并不是真正的谢珺,是她疏忽大意, 骄傲眼盲, 识人不明时。
    她发觉贺心秋她们,这种日日跟在她身边吹捧摇旗的贵女,甚至还不如一个处处与她作对的赵潋。
    退婚传出去之后, 她又见了璩琚一面,他的目光很冷。
    元绥被那样一看,便知道,他是真正寒了心,也决意舍弃她了。元绥知道,这种事不能怨天尤人,只能怪她自己执念入骨,璩琚那失望而绝情的目光,正像是在她伤口上反复翻绞的刀子,元绥好几夜失眠。
    行宫之中,君瑕当众戳穿伪谢珺的真面目,元绥震惊之余,惭愧、懊悔、羞愤接踵而来,她的脑中嗡嗡直鸣。
    她已经,没有任何脸面再看璩琚一眼!
    她匆匆跑出了行宫,又是接连数日的失眠。她发现,人人都对她指指点点的皇城汴梁,她生活了十余年的汴梁,如一口巨大的布袋,将她裹住,喘不过气来。
    元绥对自己的事一贯是任性的,当夜,她便同元夫人说了,自己将包袱收拾好,连丫头也没带一个,便匆匆逃出了汴梁,前往了郴州。
    郴州老家远离是非,元绥本来以为回了老家,那些流言蜚语、难听的污耳朵的话是再也听不着了,可不等她落脚,元家祖祠的人马纷纷出动,将她的马车拦在了城外,元绥有些张皇,便听到她太叔苍老雄浑的一把嗓音,“阿绥,你怎会如此糊涂!”
    元绥心惊肉跳,直觉告诉她,回来错了!
    郴州老家根本也不欢迎她!
    那瞬间,元绥感到无比的委屈。她僵硬地爬下马车,郴州城外的郊野,几乎全是元家的人,老弱妇孺,大多在场,这无比宏大的阵仗,竟是用来恶言相向,将她轰出城的!
    “阿绥,你与璩家退婚沦为笑柄这事,郴州早已无人不知,你若是在汴梁,尚且有叔父和婶娘为你奔走,我郴州元氏小门小户的,如何应付得来流言蜚语?”
    “阿绥,若是小住,我们不是不通情理,自然也愿意接纳,若是长住,不说元家祖祠,你爷娘可能答应你?”
    “阿绥,你这是胡闹了,哪能一气之下便回来郴州?你朝三暮四之事,这不是愈发要落人口实、授人以柄么!”
    “阿绥……”
    元绥的脑中全是这些话,慢慢地,这个骄傲的自负的,从不肯低头的小姑,眼眶泛起了微微湿润的红。
    他们见元绥似有所触动,便不再多言,等着元绥答话,元绥垂眸自嘲地将自己笑了几声,声音轻飘飘的,像一团无根的絮:“叔叔爷爷们都自请放心,元绥不会耽搁太久,小住半月便回去。”
    来已经来了,若让人知道,她元绥的马车还没进城,便被她郴州老家的亲戚轰了回去,元绥那笑柄只会愈来愈大。
    事已至此,她只好忍住心头不适,强迫自己在老家生活半月。
    半月不算长亦不算短,时日一过,算上路途奔波,说不准回汴梁之后那些无耻谰言便歇了。
    就这般,元绥以为能在郴州安逸地度过一段时日,被她义气之下改成了半月,但依旧住不安稳,她的婶娘一个劲儿询问她在汴梁的生活,知道元绥是汴梁赫赫有名的贵女,便也想将自己女儿在元太师膝下寄养一段时日。
    元绥没有自作主张答应,也没将话说得难听。
    还有几个叔伯,始终认为她住在元家不合适,还是趁早收拾回了汴梁,无论外面传成什么模样,都不该带到郴州来,郴州老家不应该受到元绥波及。
    在他们直晃晃地说出来时,元绥自知已无法再装作懵懂无知,她也没脸继续苟留,便硬气道:“好,我明日便收拾行囊回汴梁。”
    元绥硬气地说完便冲了房内,将门阖上了。
    她默默流泪,哭到深夜,想着汴梁的一切,哭到脱力,便沉沉地睡了过去。
    元绥睡去之后,深夜里祠堂里却传来了喁喁私语声。
    “事情不妙了,太守之子相中了元绥,派人下聘了,这我们到底是民,民不与官斗!”
    一个婶娘却皱眉:“可是,元绥会喜欢么?”
    “不喜欢又能如何?”她男人将她纤细的柔荑笼住,皱眉道,“你莫忘了元绥是因为什么归家不返的,她如今落得如此名声,难道还有哪个显贵男人能收了她不成!如今还有太守之子眷顾,这难道不是天赐的福分么!元绥何以还有脸面不喜欢!”
    “那头催婚急,可我担忧元绥是真的不会……”
    “你们在说什么。”门突兀地被推开,披头散发,眼泡浮肿猩红的元绥赤足而立,愣愣着望着他们。那神情,仿佛在凝视着一帮陌生人。
    在场的女眷都心虚不已,唯独她独断专横的太叔,抬起头皱眉瞅了她一眼,“元绥,你的婚事本来不能耽搁,可惜同璩家闹了这么一通,你将来能将自己托付给谁?不若就此答应了太守之子求婚……”
    “闭嘴!”元绥捏拳喝骂道,“你们当我是什么!可以转手便赠给旁人的货物?我是在汴梁一意孤行出了丑拂了元家颜面不假,可拂的是我阿爹我娘的脸面,也不是你们的,你们不喜我回郴州,我回去便是了,你们有什么资格擅自替我决定婚事?我元绥愿意嫁的,我想方设法地也要嫁,我元绥不要的,我断然不会看上一眼!还由不得他人做主!”
    她太叔古板严肃,被一个小姑伶牙俐齿如此一喝,怒道:“放肆,你这是同谁说话!”
    元绥正要在分辨,她没留意身后的叔伯已互相递了眼色,元绥后颈一痛,便彻底人事不知。
    她醒过来时,正处身颠簸的花轿之上,听着外头吹吹打打的喧闹之声,元绥惊惶失措,“啊”地大喊,再如何不济,可几时,她的终身大事能由人如此草率安排?
    元绥大喊,可没有人理会她,元绥那时候又绝望又愤怒,她拼命地撕扯身上的红嫁衣,将花轿左右冲撞,平白无端颠簸了起来,轿夫自然受不住,正要落轿一探究竟,元绥却趁此功夫冲出了出去,将红盖头与珠冠一把扯落!
    迎亲队伍都晃了,郴州的民众也惊愕地望着,这个女人竟然敢从花轿里冲出来?
    太伤风败俗了一些!
    元绥咬牙瞪了前头骑马的男人一眼,趁她昏睡便想八抬轿子仓皇娶她入门,门都没有!
    元绥岂肯受人摆布的,她仗着拳脚功夫和马术,劈手夺了身旁迎亲队伍里的一匹马,利落地翻身而上,朝郴州城门直冲了出去!
    “拦住,拦住新娘——”
    有人高喊了一声。
    城中乱糟糟沸反盈天地闹起来了,迎亲的人如梦初醒,开始大肆骑马去追元绥。
    元绥这十几年从未如此狼狈过,便是在流言蜚语和无穷无尽的讥讽嘲弄之下,失落逃回郴州,都没有如今日这般,她忽觉自己简直犹如一条丧家之犬,一个什么都不是的笑话!
    可是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元绥发觉自己竟哭不出来,她夹紧马腹,箭一般掠出了城门,却开始放声长笑,笑了不知多久,才终于沁出了泪水,她疲惫了,乏了,身后没有人追来,元绥放任自己伏在了马背上。
    没有了她的催促,马儿走得极慢,渐渐停了下来,脱水脱力的元绥从马背上翻了下来。
    那马没有丝毫眷顾停留,不回头地便朝前走了。
    元绥倒在黄沙道中,风扬起细沙子,吹迷了眼睛。秋阳竟会这般刺眼,刺眼到,她再也提不起一丝心力去留恋。
    浑浑噩噩地不知躺了多久,从被秋阳晒得略微发烫的软沙堆里,似乎到了一个柔软的地方,元绥心中那根线骤然断裂,她恐慌了起来。
    难道太守家的人追到自己了?
    她挣扎着要爬起来,可是不进水米,又劳累许久,身上却没有一丝力气,又重重地摔了回去,她发觉自己连睁眼的力气都似乎脱离身体而去了。
    曾几何时将自己弄得如此狼狈过,犹如案板鱼肉。即便是被太守的人追回了洞房,那人要强占她,她也没力气了,她真的已经再坚持不下去了……
    元绥闭着眼,滚烫的泪水从眼眶里淌了出来。
    她身边是有人的,依稀能飘来些声音,元绥想警觉,可却始终分辨不出。
    “公子怎么一个人便直入郴州城了?”
    “应是听说元家与郴州太守结亲的事,所以才……”
    “可是元姑娘已经逃出来了啊。”
    “逃是逃出来了的,可惜留下一堆烂摊子,人家说什么也是朝廷俸禄养着的官员,说不准还以为元小姑是真心实意要嫁的,没料到有这么一出,公子既要同元小姑好,怎么能不帮她将这些都料理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