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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节
    在太过显眼的杏红宫服外套上了再也普通不过的民间衣装,散下发髻,她又打开了一个帕子,将里面的炭灰随意涂抹在脸上,既不夸张又能不易被人看到她的容貌。
    收拾妥当,她将包袱挎在肩上,将铁锹留在竹林中,手中攥着一支从包袱中拿出的金簪子,撑着伞向西偏门而去。
    虽雨已经小了许多,但一路湿滑泥泞,她摔了几跤,终于将半个时辰的路程缩短了一刻。
    西偏门是从外面锁着,外面很安静,没有人说话的声音,与以往一般地僻静。
    隔着门缝,她压低了声音轻唤了一声:“刘叔……”
    门外有人跳起来的声响,似是被吓了一跳。
    “谁?!”刘叔的脸出现在门缝外,声音里尽是惊讶,“你是哪个宫房的丫头,跑到这里做什么,不要命了吗?”
    她的眼中挤出了几滴清泪,咬着唇哀声求道:“刘叔,我娘生了重病,如果我今天不能赶回去,只怕连她最后一面的都见不成了,但是他们都不准我出去,所以我只能来求您了。”
    “死丫头,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胡说些什么?”刘叔瞪大了眼,分毫没有怜惜她的意思,叱道,“赶紧回去,否则我可叫人过来了!”
    “天黑之前我一定会回来,绝对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此事……我知道刘叔家中也是困难,虽然膝下有三个孩子,但身体都不太好,最近小女儿更是病重,”她不再废话,将手中的金簪子举了起来,放在他的面前,“若是刘叔愿意放我出去,我便将这支簪子送给您做谢礼,”
    那金簪子是再也普通不过的款式,虽材质是十足的金银,但不免落于艳俗,唯一能惹人注意的,便是簪子尾部焊接的流苏断了一半。
    “这簪子……你……你……”看清了她手中的簪子,刘叔的神色却是蓦地大变,方才的气势顿时被抛在了九霄云外,连说话都不再利索,“你怎么会……”
    “刘叔是想问着簪子我是怎么得来的吗?”她柔声,镇定解释道,“大概三四个月前,天很冷,我起得早,恰好从北复门经过,听到有人在附近的假山之后与一个女子撕扯,等我过去时,他们已经走了,只有这支簪子留在了原地,便随手收起来了。”
    刘叔的声音干哑:“那,那你有没有看到……”
    她微然一笑,毫不否认:“自然是看到了,否则我怎么有胆子来求刘叔呢。”
    脸色煞白,他半晌才问道:“你究竟想怎样?”
    “放我出去,天黑之前我自然会回来。”她也不再兜圈子,直截了当地柔声道,“侍卫与宫女暗通款曲,可是杀头的大罪。虽说我现在空口无凭,但这种事情在琉璃向来是禁忌,他们不会放过任何风吹草动,到时候只要略加调查,大不了严刑逼供,你和邢姑姑的事自然会败露。刘叔,你要考虑清楚,这三四个月来我只将这件事告诉了一个人却没有上报,是因为我从未想过要害你和邢姑姑,若非今日实在有天大的急事,无论如何也不会以此事来要挟刘叔的。只要刘叔放我出去,我便将簪子奉还,此生再也不会提及此事。”
    沿着他额上流下的不知是汗水还是雨水,刘叔抬手朝脸上抹了一把,颤着声音问道:“还有其他人知道?”
    “她不会将你与邢姑姑的事告诉任何人,”苏蔷勾了勾唇角,道,“除非到了晚上我还没有回去。”
    第6章 绝处逢生(六)寻医
    若按普通人的脚力,走到最近的芦林镇至少需两个时辰,虽然苏蔷这几日因缺乏睡眠一直精神不济,但为了在天黑之前能赶回来只能一路小跑,好在雨已经停了,虽然道路难行,但行人却极少。
    只用了一个多时辰,她便赶到了小镇,虽自从四年来没有踏出琉璃半步,但她却还记得当年姨母带着她去往琉璃的路上经过此地,而且还住了一晚。
    很快便找到了一家药铺,她将药方递给郎中,告诉他要拿至少半个月的药量。
    那郎中年岁大了,是个热心肠,听到她的话,有些纳闷地问道:“看姑娘的方子,病人的风寒可能伤及脾脏,但只要按时用药稍加休养,□□天也就可以断药了,姑娘怎么要拿半月的剂量?”
    她不懂医术,从未怀疑过有人敢光明正大地在药方上动手脚,只当他多日昏迷是因病得太重,却没有想过他也许并非病得不省人事。
    “可我哥哥已用了七八日的药,一直还是昏迷不醒,”她想了想,忧心问道,“能否请先生看看,是不是药方有什么问题?”
    “这就怪了,”那老郎中摸着花白胡子,蹙着眉道,“照着药方,令兄的病症应该没有那么严重,怎么会昏迷不醒?不过,既然他的病已伤及脾脏,最好少食多餐多加锻炼,一直躺在床上昏睡可是对病情有百害而无一利啊。”
    昏睡……
    突然想到了什么,她心下一凛,本就乏力的双腿发软,忙扶住了柜台。
    “这个镇子上唯有老夫这一家药店,可老夫是小本生意,其他的还好说,唯有这苍耳子实在不多,就算全都卖给姑娘,也不过是六天的剂量,”老郎中一边为她包着草药,一边道,“不过,咱们镇子上的郎中虽然也就那么两三个,其中却还是不乏滥竽充数的,姑娘最好换一个为令兄瞧瞧……”
    “好,这些是我所有银子,先生看看除了方才的药还能剩下多少,”她极尽镇定,对老郎中微然一笑,“我哥哥他身子有些虚弱,还劳烦先生能配些滋补的药。”
    老郎中乐呵呵地点了头,在柜台后忙活了好一阵子。
    付了银子,她连连道谢,将所有草药收拾到了包袱里,转身准备离开。
    但走到门口时,她看到对面有个人朝着药店而来,是个年轻人。
    余光扫到了那人腰间的佩剑,正因方才老郎中的话心不在焉的她脚下一顿,浑身一震。
    那是把青铜长剑,剑鞘上的山河纹路在刚露出的和煦阳光下清晰可见,剑柄上系垂的寸长银色银色穗子随着他脚步的一抬一落而左右摇摆。
    她见过那柄佩剑,就在不久前的藏书阁。
    是他!
    忍不住又看了一眼,那人的装束与那晚完全不同,而且也未戴上面纱,但她还是很肯定,就是那个人。
    肤色偏黑,棱角分明,眉目冷峻,一步一行自带风骨,一定就是他。
    但他不应该就是三皇子洛长念吗,为何会突然出现在琉璃别宫附近的镇子上?
    慌忙转回头,她对老郎中扭捏道:“先生,我一直赶路,有些内急,能不能借贵店的茅厕一用?”
    “进去之后左拐,走到尽头就是了。”指了指柜台旁边挂着的一处帘子,老郎中哈哈一笑,随后又吩咐一个刚从内院进来的小厮,“若是姑娘找不到,再唤我这个小徒弟。”
    在她的脚踏出药店前堂时,新来的买药人已经进了店,见方才显然要离店的女子此时却转身从帘子之后的门进了内堂,微微蹙了蹙眉。
    听到掌柜的招呼,买药人转过了目光,眼中仍残留着几许疑惑,一言不发地掏出一个药方递给他。
    “其他的倒是都有,唯有这苍耳子……”面露难色,听老郎中有些愧疚地解释道,“这苍耳子都被方才那位姑娘买走了,这镇子上又没有其他的药店,客官若是急用,只有去其他镇子看看,不过就是有些远……”
    他的话尚未说完,那买药人却已经打断了他的话,目光转向通向内堂的门,声音润朗:“您说的姑娘是不是方才那位?”
    救人一向有如救火,等不得,更拖不得,他是想从方才买药的女子手中买些苍耳子回来。
    很快便明白了他的用意,老郎中显然十分赞同他的办法:“公子所言不错,最好的办法确实是向那位姑娘再买些回来,老夫看那小姑娘也是个心善的孩子,一定会同意的。那就等公子稍等片刻,等那位姑娘方便回来了再与她商议。”
    不远处的帘子之后,正在假装低头收拾衣物的她听到里面的对话,不由紧蹙了眉。
    上次他明明动了杀心却在最后关头放了自己,说不定早已后悔,而且他见过自己的容貌,也听过自己的声音,倘若当真还记得她,说不定疑心之下还会动手,她不允许自己再犯险。
    抬眼,见方才的小学徒已经回来在院中收拾东西,她略一思索,走了过去。
    这院子并不小,果然还有侧门,她暗自松了口气,称自己要到另外一条街,让小厮将她引到了侧门。
    药店正堂中,已等了约快一刻钟的老郎中终于有些等不及了,恰见自己的小徒弟进来,忙问道:“方才那位姑娘怎么还没出来,该不是出了什么意外吧?”
    那小学徒一脸迷茫:“那位女客官早就从侧门走了,师父是在等她吗?”
    买药人脸色一变,便快走几步掀开了帘子,问那小厮道:“她是哪里走的?”
    小厮只觉莫名其妙,但见师父眼中迫切却也不反对,便伶俐地在前面带路。
    从侧门出去,是一条狭窄的小巷,穿过巷子后便是一条东西朝向的大街,因着接连的雨,街上的人很少,视野能落至很远。
    买药人刚拐出巷子不久,发现触目之处并不见那女子的身影,正要找人询问,却突然听到附近传来了一群孩子的起哄声。
    那些孩子大约有七八个,手中各自举着一个糖葫芦,正向他跑来,还不待他反应过来便很快将他团团围住。
    一个看似八九岁的小姑娘似是个领头,先无所顾忌地用空下的手摸了摸他的剑,然后抬头看着他,眨巴着眼睛问道:“你是要买药的那个佩剑哥哥吗?”
    买药人似是明白了什么,也不再急于找人,蹲下了身子,神色缓和了许多,连目光里都带着几分温柔:“我就是,要买苍耳子。”
    果然,那小女孩儿听了他的回答,甚是满意,招呼最外围的小男孩儿挤进来,示意他将怀中的一包草药给眼前人。
    接过药包,看到上面的“苍耳子”三个字,他微微挑了挑眉,唇角浮现出几分笑意,似是释然,也含着几许莫名的兴趣。
    躲在不远处的苏蔷见那人临走之前又给那些孩子每人买了一串糖葫芦,觉得有些好笑,突然觉得这个人好像也没有那天晚上所见的那般冷漠。
    直到他走远,又拐进了方才来时的小巷,她才从藏身的巷口出来,开始朝着琉璃的方向出发。
    已经耽搁了一些时候,再加上包袱里的草药虽不至于拖累得她负重前行,但怎么说都是负累,所以尽管离天黑尚有两个时辰,而且也不用再撑伞,但她依然不敢松懈半分,只走了片刻稍作歇息便小跑起来。
    不知不觉中,夜色已渐渐笼罩了整个天地。
    站在竹苑门外的织宁听到里面的敲门声愈来愈紧,叫喊声甚至慢慢地带上了几分怒意,明显已是在压制着要砸门的冲动。
    眼中掩不住的局促不安,若不是旁边还有个护卫在盯着自己,织宁已经忍不住要冲进去了。
    难道苏蔷还没有回来,该不会是在路上遇到了什么意外吧,还是刘叔对她下了手?倘若最后那个姓王的护卫真的撞门而入,发现里面空无一人,一定会仔细搜查,定然会发现那个墙洞,到时候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自己已经按照她的吩咐,以在路上不小心滑倒摔坏了食盒所以只能重返一次为借口拖延了时间,但她怎么还没回来?
    织宁暗自懊恼,有些后悔听了她的话没有替她出去买药,正在不知如何是好时突然见西厢的屋子里被人点上了灯。
    脸上带着明显的困意与疲倦,苏蔷开了门,对门外神色阴沉的王护卫愧疚地解释道:“最近两天我都是整夜整夜地睡不着,但多亏两位大哥的成全,涂了药膏后,今天觉得全身的红疹都已消退了许多,所以睡得沉了,还要麻烦大哥过来敲门,实在抱歉。”
    那护卫哼了一声,锐利的目光穿过她向里面看了片刻,终是转身:“过来拿晚饭。”
    苏蔷应了一声,道了谢,跨门而出,藏在门后的伞、刚脱下的破烂肮脏的衣服与鼓着的包袱被掩映在忽明忽暗的烛光里。
    第7章 绝处逢生(七)苏醒
    天亮了,雾散了,灿烂的阳光透过悠闲的白云洒在地上,在竹叶上的露珠里闪着亮光。
    伸了个懒腰,苏蔷长长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脸上露出惬意的表情。
    已经有三四日了,昨夜是睡得最深最舒适的,能睡饱又自然而醒的感觉真的久违了,更何况,阴雨绵绵的日子也终于结束了。
    将从织宁那里拿回来的食盒放在桌子上,她看了一眼依然有些错开的食盒盒盖,拿开食盒后,将放在最上面的稀粥拿了出来,却没有喂给他喝。
    在往日,从第一次发现递过来的食盒会盖不严开始,她都会顺手将盒盖扶正。
    织宁做事向来认真,尤其不会亏待吃食,所以偏开的盒盖定然与她无关,而她带进来的食盒定然是要经过门口护卫的检查才会被放进来,所以那个盒盖是被护卫检查后随手合上的。
    而且,从她来到竹苑一直到现在,只有姓王的那个侍卫一直都在,现在看来,他一直没有离开是因为担着除了守护之外更重要的职责。
    而他最为重要的职责,应该就是在检查食盒时趁机在米粥中下了迷药。膳房每日都会换岗,人多眼多,在膳房就下药不太可能,最好的时机便是在食盒到了他手中的时候。
    否则,药方上并无异样,那人却一直昏迷不醒呢?
    除了药与水之外,他唯一进食的便是膳房特地熬制的稀粥,若是有什么问题,一定是稀粥中被下了药。
    原来自己一直都在喂给他迷药,难怪他会长久地昏迷不醒。
    她思量了许久,决定将准备给他的那晚稀粥在清洗碗筷时倒掉,虽然这样一来只有自己的吃食里有稀粥时才能喂给他一些。
    但唯有如此,才能提高他苏醒的几率。
    只是她没想到他会醒来地这么快,在断了稀粥后的第二日晚上,她正借着烛光将自己的稀粥一点一点地喂给他时,发现他的睫毛颤了一颤。
    在她还拿着勺子愣怔的时候,那人已经睁开了眼,看了一眼她手中的稀粥,声音和笑容都虚弱无力:“难怪总觉得饿,原来我吃的是这个。”
    正在她因欣喜而险些叫出声时,他却吃力地抬起手,将食指放在嘴边嘘了一声,徐缓道:“外面有人,不要大声说话,假装我还没醒。”
    “我是宫女苏蔷,负责照顾公子。”她了然,点了点头,指了指身后桌子上的菜和馒头,笑意温柔,压低了嗓音问道,“公子要不要再吃一些?”
    那人轻轻摇了摇头,扶着额:“不用了,我有些头昏,怕是吃不下太多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