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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节
    看清了自己的妹妹,肖子卿一脸惊讶,半晌才问道:“玉儿,你怎么在这里?”
    肖玉卿神色淡然,从袖笼中拿出两个一红一蓝的荷包来:“早上我忘了将这两个荷包给哥哥,这是我特地为父亲和母亲做的药包,可助他们夜里安眠。我想起哥哥早上来看我时说今天要陪太皇太后,所以就过来看看你还在不在。”
    伸手将荷包接过,肖子卿显然欲言又止,看了一眼她身后的两人,眼中露出惊疑来:“她们是?”
    “这位是明镜局武门的人,身上会些功夫,哥哥不是说宫中也不安全吗,有她在身边我安心些。”肖玉卿平静向他解释道,“可是她并不知道路,而且虽然以前我来过康宁宫,但也从未从明镜局出发过,为了免得迷路,出门后又让她回去找认路的人,当时除了这位苏姑娘之外都在午睡,所以便麻烦她也一起过来了。”
    她的话说得滴水不漏,肖子卿自然也找不出什么破绽,只好将荷包收起,关切道:“以后这些事情随便找人做就可以了,怎么还亲自过来。”
    “这里不是府中,想做什么自然要亲力亲为,哥哥不必担心。”似是无意间想起,肖玉卿看似随意地问道,“哥哥不是在陪着逸王殿下吗,我还以为在明镜局外能看到哥哥的地方也一定有逸王殿下在。”
    目光有些闪躲地,肖子卿犹豫片刻,勉强笑道:“殿下他在康宁宫中陪太皇太后说话,你若是想见他,我这就进去禀报。”
    “哥哥说笑了,我怎会想见他,不过随口一问罢了。”肖玉卿面色不动,淡然笑道,“我还以为方才他会随哥哥一起出来,还想着如何应付。不过,我既已经到了太皇太后的寝宫,哥哥认为我是否应该进去请安?”
    肖子卿脸色一变,下意识地向寝殿看了一眼,忙道:“几位王爷正在陪太皇太后闲话家常,现在进去着实不妥,玉儿还是改日,改日吧。”
    在一旁默然看戏的苏蔷不由心生感慨,肖玉卿虽有糊涂时但显然早有准备,可她这个兄长却被她步步紧逼得手足无措,显然与她在心思上不止差了一点,恐怕连她已经从他口中套出逸王此刻不在康宁宫也不自知。
    看来,这次果然是他配合逸王利用睿王的名义将肖玉卿约了出来,有如此兄长,也当真令人心中抑郁。
    第46章 鹊桥归路(一)命案
    纵然又熬了一夜, 到了第五日午时,眼前的卷宗还是有二三十份,苏蔷正揉着眉心,被特地过来的李大衡拉着去了膳堂。
    “我听阿蓬说你已经有两夜没有回去睡觉了, 想猝死啊?”甚是不满地将声音抬高,话虽然是与苏蔷说的,但李大衡却冲着前面不远处的梁辰紫道, “你现在的那些活连采女都不会去做, 显然是有人刁难,干嘛还这么认真, 反正你做的有多好,要为难你的人始终是不会领情的!”
    虽然梁辰紫没有回头, 但她身边的胡西岩却忍不住回头瞪了她们一眼。
    “不必这么认真, 不过是最简单的差事而已。”即便精神不济, 苏蔷还是发现周围的人三五成队交头接耳, 似在兴奋地议论着什么, 也借机转了话题, 问她道, “大家好像有些奇怪, 都在议论些什么?”
    “你没听说吗?哦, 对了, 你做事太认真,可能是没有听见,毕竟这件事也没人敢大肆张扬。”神神秘秘地, 李大衡低声答道,“今天早上从宫外传来消息,驸马爷昨夜出大事了,据说是杀人。”
    反应了好大一会儿,苏蔷才意识到她说的是谁,惊讶问道:“沈熙?”
    “对。”大衡点了点头,接着道,“他昨夜在西城的元福客栈奸杀了他的胞妹沈妍,被当场抓住,听说已经被移交到大理寺了。不过一夜,这件事便在京城传得沸沸扬扬,盖也盖不住,闹得宫中也人尽皆知了。”
    苏蔷心下震惊,想到昨日清晨还见过沈熙,实在无法相信只一夜之间便出现如此变故:“该不会是误传吧,他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情?”
    “不相信的人何止你一个,公主与他再过几个月便要成婚,谁会相信他会这么做?可若是传闻,司镜她们早就出面澄清了。”大衡摇着头,叹息道,“好端端的一段大好姻缘,竟这样被毁了,真是可怜了公主。”
    苏蔷仍是惊疑:“可是,沈妍可是他的妹妹啊……”
    “听说她并非是沈公的亲生女儿,而是从小收养在沈府的,不是驸马爷的亲生妹妹。”大衡啧啧两声,感慨道,“虽说流言不可轻信,但驸马爷犯下杀人大罪的事情想来不会有错了,估计大理寺这两日就有结果了。”
    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消息,苏蔷连日来的疲倦蓦地被震惊驱散了,虽然她与沈熙并无交情,但却很难相信他会做出如此荒谬之事:“那这件案子会不会让咱们明镜局接手?”
    “照理说应该不会,虽然也与皇室有些关联,但这件案子毕竟是发生在宫外,应该轮不到明镜局插手,”大衡想了想,道,“不过虽然表面上是由大理寺审理,但轻衣司应该会在暗中调查。”
    也就是说,云宣应该会参与此案。
    膳堂中,虽然卓司镜与莫掌镜同桌而食,但还是阻止不了其他宫人的窃窃私语。
    不过大衡倒是心胸豁达,好像并未将那件案子放在心上,与她们一直谈笑风生,时不时将腼腆的钱九凝逗得发笑,连一向紧绷着神色的吴蓬也轻松了不少。
    午睡之后,路过苏蔷书案时,梁辰紫脚下一停,目光扫过她那堆满宣纸的书案,明知故问地低眉问道:“已经是第五日了,你该不会还没有抄完吧?”
    苏蔷虽问心无愧,但总归是无法完成,有些歉疚地点了点头。
    “算了,整理一下,全都给我,我自己来,免得被人污蔑我是有意刁难你。”轻哼了一声,梁辰紫坐回了自己的书案前,云淡风轻地道,“你就去藏书阁打扫吧,那个差事每个女史都做过,李大衡也不例外。”
    正在整理书案的苏蔷听见,明知她是故意针对去膳堂时大衡说过的话,却也只能应下。
    就在这时,一向不怎么在镜书房出现的胡西岩突然站在门口向里面道:“采女以上即刻到议事堂,司镜有紧急要务宣布。”
    苏蔷心下一动,随面即便听到满厅的人开始低声议论。
    自然而然地,所有人都怀疑是因驸马杀人的案子。
    苏蔷将还未誊抄的卷宗转身放在梁辰紫的书案上,正打算再略加收拾一下便随她们去议事堂,却不料她起身后准备离开时瞟了自己一眼道:“你就不用去了,直接去藏书阁吧,反正也不过是名义上的女史而已,去了也是毫无用处。”
    她只是一怔,再回过神时梁辰紫已经擦肩而过,甚至没给她留下质问的机会。
    江芙幸灾乐祸地抿嘴一笑,拉着万霄朝门口走去。
    陈无印侧头望了她一眼,似乎想说些什么,却终究还没开口,在肖玉卿的身后悄声而去。
    周围纷纷投来或嘲讽或讥笑或同情的目光,苏蔷站在众目睽睽之下,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立无援似山林中的迷雾扑面而至,从眼角耳边渗透入心进骨。
    十二岁以后,她便再也没有像此刻一般无助与懦弱过,竟然连一句带着底气的“凭什么”都说不出口,只能任由旁人的一句话便定下了她所有的该与不该。
    自从来到明镜局,所受的冷落与排挤让她曾经难堪,曾经不甘,曾经委屈,但此时此地最难过的却是寂寞。
    她原本是从不怕孤单寂寞的,因为那时的一个人可以活得更自在,可如今她已然不是在孤岛上数云望月的苏蔷了,若想留在这一方人心熙攘的闹市中,不可能像肖玉卿那般做个不在乎旁人是否认可需要的冷傲仙子。
    所以,她不能随心所欲,不能凭着无惧无畏横冲直撞,必须三思而后行。
    因为瞻前顾后,所以必然要忍气吞声,必然要逆来顺受。这不是永久的妥协,而是在逆境中的坚守。
    排挤、冷眼、非议、误解……这些原本是最凶猛的毒,足以将一个人伤得体无完肤,唯有心神坚强而信念坚定的人才会在身上出现第一道血口后将脆弱与恐惧化成坚不可摧的盔甲。
    窗外的风拂过摇摆的杨柳徐徐而来,似是吹散了笼罩在她身边的重重迷雾,让她在片刻的迷惘之后重新认出了前面的路。
    算了,旁人不将她当成女史,那她只当自己从明镜局最普通的宫女做起。
    她转身,将最后一摞卷宗拿起放在了梁辰紫的书案上,那是她已经誊写完成的。
    到了藏书阁,正在里面当值的钱九凝听说她被派来帮忙,诧异之下也不敢多问,在她的要求下将整理阁楼的流程告诉了她。
    打扫阁楼不过是体力活,终究耗费不了多少精力,两人相互配合,倒是很快便完工了。
    见已无事可做,苏蔷攀着木梯,将放在书架最上层的一本书卷拿了下来,摩挲着那有些发黄的封面,百感交集。
    这本应该就是最完整的《鉴证录》了吧,当年阿爹带着她走遍了许城大大小小的市集,好不容易才找到了一本,虽然是残缺本,但终究还是因为店家要价太高而空手而归,只在回家的路上给阿娘买了她一直心仪却不舍得买下的镯子。
    她忘不了阿爹在看到那本书时最初的欢喜与最后的失落,当时便默默记住了书名,以为终有一日她能帮阿爹买到心爱之物。
    后来,她在琉璃别宫的藏书阁也见到过这本书,只是依然是残缺本,那时她便听泉姨说完整版是在宫城的明镜局。
    倘若阿爹知道她此时手中正拿着大周最完整的《鉴证录》,不知会不会依然眼睛发光。
    见她对着一本书兀自发愣,钱九凝迟疑着看了一眼,黑白分明的眸子蓦地一亮,忍不住问道:“苏姑姑也看过这本书吗?”
    “在琉璃的时候看过,不过并不是完本。”瞧见她发亮的眼睛,苏蔷心中一动,突然觉得她眸中的盎然兴致与当年阿爹眼中的甚是相似,问道,“你也喜欢看吗?”
    钱九凝点了点头,声音轻柔细腻:“听说莫掌镜之所以能成为验尸高手,便是因为将这卷书倒背如流,所以我得了空也会看上几眼,不过我只是普通宫女,除非当值是不能来藏书阁的,可当差的时候也没什么时间看书,所以倒是也没怎么看过,也说不上喜不喜欢。”
    “藏书阁的书籍大多不能外带,的确麻烦。”虽然同住一榻,但钱九凝因着内向,倒是很少主动与她说这么多话,想来是当真希望多看些,苏蔷略一思索,道,“其实我在琉璃时已经记了不少,你若想看,我可以默写下来给你。”
    一怔之后,欢喜似是春意融进冰面般,钱九凝眸光闪亮:“若能如此,九凝感激不尽。”
    晚膳时分,无需打听,她便听说了她们午后议事的内容。
    果然如大家所料,卓司镜宣布的紧急要务的确是明镜局即要参与调查沈熙杀妹一案。
    据说是洛长阙在乾坤宫外跪了近两个时辰,皇上才同意她要明镜局配合轻衣司在暗中调查的提议。
    原因其实也很简单。沈公执掌刑部,一直效忠于逸王,沈熙的杀人之罪一旦定案,沈公必然备受身心折磨,如果因此无心朝政,自然对太子裨益良多。而轻衣司都统云宣追随于睿王,也便是太子一党,洛长阙不相信轻衣司会秉公调查也是在情理之中。更何况,刘家刚向沈家提亲便闹出此等丑闻,定然因新仇旧恨对沈熙恨之入骨,所以大理寺也不可靠。
    如此一来,洛长阙能依靠的也唯有明镜局了,毕竟相对前庭来说,后宫相较而言还是更公允些。
    毫无意外地,卓司镜已经决定此案由莫承主办、梁辰紫辅佐。
    第47章 鹊桥归路(二)接案
    不知不觉便又快到了熄灯的时辰, 在镜书房一同参详《鉴证录》的苏蔷与钱九凝回到青镜院准备洗漱睡觉,却在准备开门时突然听到窸窣的脚步声传来,下意识地循声望去,只见胡西岩提着宫灯, 带着两人匆忙而来。
    那两人中走在前面的人竟还身着朱红宫衣。
    在宫中,唯有位居三品的尚字女官方能着此色宫衣,而明镜局也唯有卓司镜才有此资格。那人看起来已过四十年纪, 却依然风华不减, 自内而外透着一股端庄大方的气质,使人只瞧一眼便难忘, 连跟在她身后的那个年轻许多的紫衣宫女也黯然失色。
    许是没想到这个时候还有人在院中,胡西岩见了她们, 正要开口发怒, 却听身后那紫衣宫女及时悄声开口:“胡典镜最好莫要开口, 免得惊动了整个院子的人。”
    既身着紫衣, 应该是掌字女官, 照理说官职比胡典镜还要低两品, 可尽管她的声音毫不客气, 胡西岩却在瞬间将肃容换上了恭敬讨好的神情, 连忙点头低声称是。
    苏蔷也反应了过来, 忙拉着钱九凝进了屋。
    屋内很热闹, 江芙她们三人已躺在了床榻上,正七嘴八舌地讨论沈熙杀人的案子,显然没有听到外面的动静, 见她俩进来也不在意,继续方才的话题。
    也趁着热闹,钱九凝在收拾床榻时低声对她道:“方才那个好像是赵尚宫,应该是来找梁姑姑的。”
    在苏蔷的印象中,只记得尚宫局尚宫赵谦是赵越的姑母,纵容她在浣衣局肆意妄为,却从始至终都未曾在浣衣局出现过,甚至在赵越疯癫时或是死去后。
    也正是她奉了皇后旨意将她在明镜局的转正调令给搁置了,苏蔷倒是没想到竟会这么晚在青镜院见到她,有些疑惑地问道:“来找她做什么?”
    钱九凝想了想道:“梁姑姑又接了这么大的案子,她身为姨母,可能是来叮嘱几句的吧。”
    苏蔷闻言,不由一愣:“她是梁辰紫的姨母?”
    “是啊。”钱九凝点了点头,有些诧异地反问她道,“苏姑姑竟不知道吗?”
    苏蔷摇了摇头,心中却无端地对赵越有了几分怜悯之意。
    同样都是血脉亲人,赵谦能夜半从尚宫局来探望梁辰紫,却不愿去浣衣局见赵越最后一面。
    所以虽然赵越恨不得将尚宫是她姑母的事昭告天下,但显然赵尚宫并未将她放在心上。
    想来,这也是深藏在赵越心底的悲哀吧。
    将门关上,梁辰紫重新坐回桌旁,一手拿起书,一手端起茶盏浅酌了一口,半晌没有说话,好像没有看到对面的姨母一般。
    “雏儿的翅膀硬了,果然是唤都唤不回来的。”淡然地看了正在埋头看书的梁辰紫一眼,赵谦先打破了沉默,“晚膳前我让何顺来请了你两次,每次你都避而不见,究竟想干什么?”
    目光仍盯着书卷,梁辰紫不急不缓地道:“姨母知道我向来不喜欢何顺这个人,不见自然就是不想见。”
    拿起茶壶,为自己斟了杯茶,赵谦淡然道:“阿顺这个孩子打小入宫,跟了我快十年,身边的人来来去去,如今我身边最信任的人就是她,你不想见她,也就是不想见我了?”
    “既然姨母问了,我也不好欺瞒。”将手中的书卷放下,梁辰紫看向赵谦,目光无惧而冷静,“姨母这么着急要见我,应该是为了沈熙杀人案吧。”
    “你自小聪慧,应该明白我的意思。”赵谦并不否认,语气轻柔了些,“听姨母的话,这件案子你碰不得。”
    梁辰紫微然一笑,毫不迟疑地道:“我是明镜局的人,没有什么案子碰不得。”
    赵谦也不以为杵,耐心劝道:“你何必与我装糊涂,这件案子我已打探清楚,沈妍死的时候只有沈熙在场,而且大理寺卿刘大人的公子刘洪品又是目击证人,根本已是死案,就算你查了也是徒劳无功。”
    梁辰紫分毫不让:“沈熙是否冤枉,杀人是否定案,都不是姨母能说了算的。更何况,明镜局本就以查明真相为己任,姨母却要我袖手旁观,是否太无理取闹了?”
    “你定要我将话挑明白吗?”赵谦眸光一黯,虽然已然动怒,却是不现于色,“沈熙必死无疑,无论谁去,都不能改变他杀人偿命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