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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节
    宫女私会太医已违反宫规,莫承带着梁辰紫去向司镜请罪,所以议事厅中除了苏蔷与王子衿外,便只剩下了钱九凝、吴蓬与李大衡,她便肆无忌惮地感叹了几句。
    钱九凝有些迟疑地问道:“这件事会不会是梁姑姑为了给程太医脱罪给做的伪证?”
    “应该不会。太医院当值的又不是只有程少林一人,只要稍一打探便能清楚程少林究竟是什么时候回到太医院的,而梁姑姑之所以主动作证,应该是不希望明镜局去打扰他,也不想让我们从旁人口中得知她去见程少林的事,”苏蔷微微摇了摇头,并不认同钱九凝的质疑,“更何况,那天我出宫去大理寺,回来的时候已近子时,的确听见梁姑姑在房中梳洗,应该是刚刚从太医院回来。”
    “那这就奇怪了,倘若真凶不是程少林,那虞善的帕子便不该是他挂在上面的,可那天早上去过尚衣局的人也只有他啊。”李大衡一拍桌子,恍然大悟道,“难道凶手是尚衣局的人?!”
    原以为很快便会真相大白,没想到反而一无所获,苏蔷愁眉紧锁:“看来我们还是忽略了什么重要的线索,如今也只能从头开始了。”
    晚膳后,苏蔷正在镜书房翻阅卷宗,正一筹莫展时,去暗查程少林行踪的王子衿和吴蓬来报,说是梁辰紫所言的确不假。
    那晚,程少林照例去西鸾殿为各位太妃请脉,以往他都会在戌时上四刻(晚八点)离开太医院前往西鸾殿,戌时上四刻(九点)到,但他的腿受了伤行动不便,所以那一晚便提前了一个时辰出发。他到达西鸾殿的时辰与往日差不多,而且在诊脉时也与平日并无异样,回到太医院的时辰的确是在子时,不过一刻梁辰紫便去太医院找他,但只与他说了会儿话便离开了。
    如此说来,他的确没有作案时间,但也许是因为绣帕的缘故,苏蔷总觉得他与此案脱不了干系。
    在就寝前,她思来想去,还是在熄灯前披着外衣出了门去。
    敲开梁辰紫的房门,她见梁辰紫并未要让她进去的意思,便直截了当地问道:“梁姑姑,我想知道那天你见到程太医后,可曾发现他有什么异常?”
    廊下悬吊的宫灯随风摇曳,灯光昏黄,梁辰紫的眸光深沉而冰凉:“没有。”
    苏蔷似是没有察觉到她的厌恶与不耐,又问道:“那他可曾说了什么奇怪的话?”
    梁辰紫双眉微蹙:“没有,这件案子显然与他无关,你为何还要穷追猛打?”
    她微微一笑,未作回答,反而又问道:“那他可曾认识连妃娘娘?”
    眸子蓦地一紧,梁辰紫默了一瞬后才道:“你这话问得奇怪,他是太医,如何能不认识主子。”
    随后,也不再与她啰嗦半句,直接啪的一声关上了门。
    苏蔷裹了裹身上的外衣,唇角的微笑渐渐收起,若有所思地回了房间。
    听到她离开的声音,坐在桌案前的梁辰紫松了口气,但目光落到桌子上摊开的一方帕子时,神色又是一沉。
    那帕子上绣着大红怒放的牡丹,但最显眼的,却是上面安然轻放的一片槐树叶。
    第二日清晨,莫承将苏蔷唤到掌镜房,问道:“今天便是皇后娘娘设下的最后期限,你有什么打算?”
    苏蔷想了想道:“既然从证据上没有突破,奴婢想从头开始,找到卢晶与虞善被杀的动机。”
    莫承淡然地嗯了一声,道:“柳妃娘娘要听故事,召司镜与我前去白瑜宫,这件案子今日你全权负责吧。”
    一怔之后,她便明白了柳贵妃的意思。
    宫中一夜之间有两名宫女被害,皇后又亲自下了懿旨限期责令明镜局破案,柳贵妃不可能没有听说过,她之所以在这个时候将司镜与掌镜都传唤至白瑜宫,显然是为了让明镜局找到延期结案的理由。
    柳贵妃与逸王本是同气连枝,而在沈熙一案中她害得逸王痛失了沈公与刘家的支持,原本柳贵妃也该对明镜局颇有微词才是,可所谓敌人的敌人便是盟友,皇后想做成的事,她是不会袖手旁观的。
    送走掌镜与司镜,她与李大衡一同去了绯烟宫。
    与之前不同,这次她们是从正门进去拜访的,而绯烟宫的气氛也与以往大不相同,也许是因为宫人更多了些,已经少了许多清冷与孤寂。
    一入正门,便是一条夹道,两边是高耸茂盛的竹林,夹道的尽头便是正殿,两边各有一间耳房,通向后院的门洞在耳房后面。
    东边的耳房正在熬药,草药味弥漫了整个前院,从窗户中飘出的白烟将院子弄得云烟缭绕。
    带路的小宫女推开了正殿的门,门开了大半时,正好碰到从屋檐垂落下来的两只铃铛,叮叮作响悦耳动听。
    进了正殿,连妃已经等在正厅等候,旁边站着随身侍奉的阿欣。
    那是苏蔷第一次见到连妃。
    她的脸色略白,坐在贵妃榻上,左手肘枕着旁边的扶手,手轻轻地撑着头,看起来弱不禁风,但却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瘦弱,柳眉细目间反而晕染着淡淡的清爽之气,有若竹韵一般。
    “为了让阿晶死而瞑目,还要劳烦两位姑娘亲自前来,实在辛苦了。”她微一抬手,示意正在请安的她们起身,声音清冽如泉水,煞是好听,“难道是已经结案了吗?”
    “启禀娘娘,人命关天,若无足够的证据,明镜局不敢妄断。”苏蔷恭敬地道出来意,“奴婢此次前来,是想去阿欣姑娘的寝居中看看,还请娘娘应允。”
    阿欣有些奇怪道:“之前不是已经看过了吗?”
    在发现卢晶尸体的那天明镜局的确已经派人来绯烟宫将她的房间搜查了一遍,但连妃还是同意道:“无妨,只要能为阿晶昭雪,这又算得了什么。”
    阿欣带着她们到了后院,解释道:“以前我和阿欣交替轮班,谁当值就睡在前院正殿西边的耳房里,但我们的私人物品都在这后院的寝居里。”
    后院不大,很是幽静,有个花草稀疏的小花园,东西各有几间厢房,她们曾去过的竹亭就在墙外。
    因为人少,阿欣与卢晶各自有一间屋子,一应用度倒也齐全。
    卢晶的房子似是被打扫过,她的东西也已经被收拾到了一处,全都在床榻上放着,除了几件衣服和书信外,也就只有几味草药而已。
    那些信都是卢晶与宫外的家人联系的,阿欣触景生情,有些难过道;“卢晶她虽爱财,却不舍得花钱拾掇自己,把挣来的钱和娘娘的赏赐都想办法送出宫给了家里人瞧病,连个首饰都不舍得留下。”
    苏蔷收了信,心中亦是惋惜,静默片刻问道:“这些东西是什么收拾出来的?”
    “那天你们走后不久,娘娘就要找阿晶,我见实在瞒不过,只好实话实说。娘娘她不信,偏要来后院看看阿晶在不在,结果在这里坐着哭了很久,”阿欣哽咽着嗓子道,“后来娘娘听我说起明镜局可能要来搜查,便让我把阿晶的东西都给收拾了出来。”
    苏蔷觉得有些奇怪,目光环视一周后,见李大衡并没有什么收获,又问阿欣道:“那你在收拾东西的时候可曾发现了什么奇怪的物件?”
    细想片刻,阿欣摇了摇头:“没有,就只有这些。”
    第87章 花开彼岸(十二)秘密
    回到正殿, 向连妃娘娘请辞后,阿欣引着她们出了门。
    铃铛的叮当声清脆清晰,苏蔷有些奇怪地问道:“这铃铛是……”
    “哦,娘娘她喜欢清静, 平时是不用我们随侍身旁的,所以我们即便当值也是在西边的耳房里候命,一旦听到这铃铛响起就知道娘娘出了门, 好及时出去, ”阿欣解释道,“其实殿中也有几个备用的铃铛, 娘娘若是有事召唤我们,也都是用铃铛的, 免得伤了嗓子。”
    这倒是个省事又有用的法子。
    苏蔷抬眼望向那烟雾缭绕的东耳房, 脚下微微一顿, 向阿欣请求道:“我想进去看看, 不知是否方便?”
    虽有些疑惑, 但阿欣还是欣然同意, 撩起门帘带着她们进去。
    屋子并不大, 布置简陋, 窗子下面砌着灶台, 上面支着一个药罐, 旁边放着几个贴着标签的瓷罐,里面都是些药材。
    有个小宫女正在用扇子用力地煽风,满屋子的浓烟从窗口飘向了外面的院子里。
    苏蔷站在她的身边向外张望, 看到正门旁种着的茂密竹林几乎挡住了那里大半的视线,完全看不到绯烟宫的宫门。
    她沉吟片刻,侧头去问阿欣:“那天晚上,阿欣你可是就在这里看到阿晶出去的?”
    阿欣点了点头:“当时我正在挑拣药材,突然听见有铃铛响声,抬眼便见阿晶关了殿门,脚步匆忙地向门口而去。我脱不开身,只好唤了她几声,但她好像没有听见,直接就走了。”
    苏蔷细细听着,一双冷静的眸子望向窗外,似乎在搜寻那晚卢晶的踪迹。
    深夜,浓烟弥漫,灯火昏黄,一袭青色宫衣的女子关了殿门,匆忙向大门而去,不多时便消失在了那片竹林之后。
    苏蔷收回眸光,问阿欣道:“她走的时候可曾提了宫灯,你是否听见了她开了大门又关了的声音?”
    阿欣细想了片刻后道:“那晚有些月光,她好像并没有提灯。至于开门声……绯烟宫的大门不常开,平日里我们就是出宫也是从旁边的侧门出去,这开门关门的倒也没什么声响,但那天晚上我的确听见了她关门的声音。”
    边向门口走去,苏蔷看似随意地问道:“若我所猜不错,那天应该是阿晶在当值吧,那你是什么时候从后院来到这里熬药的,来了之后可见过阿晶?”
    “我一般都是戌时上三刻(晚七点四十五分)过来,那天也是。”阿欣摇了摇头答道,“她当时在殿中侍候,我并没有看见她。”
    回明镜局的路上,李大衡有些不解地问道:“阿蔷可是在怀疑绯烟宫有问题?”
    她默了一瞬,没有回答,却反问道:“你觉得连妃娘娘在得知卢晶死讯的反应是否正常?”
    “连妃娘娘……”李大衡想了想,恍然大悟一般:“你是说她的第一反应不是去看尸体?!”
    苏蔷点了点头,微蹙了眉:“正常人若是听说自己亲密之人死于非命的确会质疑,就算她先去后院找卢晶,但在确定她不在的情况下也会自然而然地要去看她的尸体,怎么可能会先让阿欣收拾她的房间?”
    李大衡甚觉有理,惊讶问道:“难道连妃娘娘不希望我们找到卢晶的什么东西?”
    “我记得之前在虞善与卢晶因贩药一事断绝来往后,卢晶曾带着一个包袱到尚衣局向虞善认错,她曾对阿欣说那包袱里是她送给虞善的赔礼,但其实她又带回了绯烟宫,并未送给虞善。”苏蔷细细分析道,“后来,虞善曾对白秋提起过,说她一时大意对卢晶说了不该说的话,还可能因此害她死于非命。所以,我怀疑她们之所以在同一个晚上被人灭口,是因为知道了一个秘密,而那个秘密便被藏在卢晶曾带到尚衣局的包袱里。”
    “可是她房中都是些寻常的物件,并没有什么异常啊。”李大衡惊愕问道,“难道是被连妃娘娘藏起来了?”
    “她可能原本打算这么做,所以快了明镜局一步先行去卢晶的房间。”苏蔷摇了摇头,道,“但应该是什么都没有找到,否则阿欣不会不提。”
    李大衡却是不信:“那阿欣也有可能撒谎啊,也有可能连妃在此之前已经去过她的房间了。”
    “绯烟宫只有她们主仆三人,连妃很难瞒过她们两人的耳目独自去搜查卢晶的房间。而且从卢晶出事的那天夜里起,阿欣便一直侍奉在连妃身边,她根本没有机会摆脱阿欣去后院。也正是因为一直没有机会,她才会冒着风险在得知卢晶死讯的第一时间去了后院。”苏蔷耐心地向她解释道,“阿欣不比卢晶,她忠厚老实,一切都以主子马首是瞻,即便是煎药,太医说一刻都不能离身,她便真的从不敢离开那药罐半步,所以连妃对她信任有加,也不会担心她会怀疑什么。就算连妃那天找到了什么并当着她的面收了起来或者加以毁灭,只需要随便寻个借口便能让她信以为真。当然,这样的人若是撒谎也很容易被识破,因为她太容易心虚。”
    李大衡频频点头,已是十分信服:“可是,她要找的东西是什么,又藏在了哪里?”
    “卢晶是个心思剔透的人,大胆心细,却不容易相信任何人,她自然不会傻到将有可能害了她性命的东西随便地放在自己的房间里。她一定将它藏在了一个不易被人找到的地方,而且即便告诉了旁人,那也可能只有虞善才知道。”苏蔷轻叹了一声,有些感慨道,“可她却没想到,就是因为她是这样谨慎入微的性格,才害了她与虞善的性命。”
    李大衡有些不解:“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方才我在她房间的时候,看到她最近收到一封家书上说她的母亲已经病入膏肓,急需一大笔银钱来救命,这应该就是她铤而走险的原因。”她的语气又恢复了冷静,平缓道,“这世间的物件,越危险的便越是有用。她应该是在无意间撞破了什么秘密,原本以为那物件能为她换来母亲的性命无忧,所以将它妥善藏好,以此为要挟来索要银两。但被威胁的人却很清楚她的为人,知道她向来谨小慎微贪财无度,无需提醒也会将那东西藏得严严实实,所以,如果她死了,那秘密也就会随着她一起离开这个人世,再也不会被人发现。”
    “原来是这样……”李大衡恍悟,“如此说来,凶手杀了虞善,是因为担心卢晶将那个秘密告诉了她?”
    “应该不仅如此。”苏蔷补充道,“我想,卢晶之所以主动去找虞善和好,是因为希望她能帮自己解开那个包袱里藏着的秘密。也因为虞善在无意间道破了一些天机,卢晶才会拿那个秘密来作为筹码。卢晶到尚衣局找她时,虞善可能尚未意识到这一点,但后来她在细想之后才发觉自己有可能害了卢晶,所以才会对白秋道出那样的担忧。而且,她曾在卢晶出事那天的暮晚时分去绯烟宫的后门找过她,结果双方不欢而散,应该也是为了劝说她收手。”
    “这么说,卢晶的死与连妃脱不了干系?”李大衡倒吸了一口冷气,不可置信地道,“可她究竟发现了连妃的什么秘密,竟害得自己死于非命?”
    “这一点我尚未想明白,也许便是破案的关键。”苏蔷扶了扶额,有些疲倦地道,“不过,既然卢晶为了此事特地去尚衣局找虞善请教,应该与药理有关。”
    李大衡有些为难地拍了拍额头:“这就难办了,这真凶该不会是连妃吧?可她看起来病歪歪的,走几步路就会气喘吁吁,也不像是个能犯下凶杀案的人啊。”
    “你说的不错,但她无力杀人,并不代表案子与她无关。”苏蔷点头赞同,建议道,“想办法查一查连妃的行踪,看她最近曾与哪些人有过接触。”
    李大衡毫不迟疑地道:“这倒是不用查了,之前调查卢晶的行踪时候已经查过了。从明面儿上来看,绯烟宫至少有十来天都没有其他人进出过了,再往前就是程少林前去为连妃诊脉。”
    听她提及程少林,苏蔷不由得又有些困惑。
    从种种迹象来看,程少林的确嫌疑最大,可有太医院与梁辰紫的作证,虞善被害的时候他显然已经回到了太医院,卢晶被害时他又没有时机去槐林,显然证据不足。
    正沉思间,李大衡突然扯了她的衣袖提醒道:“前面的人是张左卫吧。”
    站在不远处的男子正是张庆,看样子好像是在特意等着她们。
    待李大衡颇有些不情愿地守在了不远处后,张庆道明了此行的来历:“将军昨天连夜赶去乾州调查一宗案子,走前特地吩咐我将一件事情查清楚后向苏姑姑言明。”
    苏蔷心下了然,屈身道谢:“多谢张左卫。”
    张庆有些疑惑:“你不问问是什么事?”
    她微微笑道:“轻衣司对明镜局的进展了如指掌,想来云将军让张左卫亲自调查的事情,应该是与太医程少林有关吧。”
    “苏姑姑果然聪明无双。”惊诧之后,他连道了两声佩服,“不错,将军吩咐我要办的事的确与程少林有关。我已经去核实过,他的右腿是五六天前从马上摔下来的时候弄伤的,当时在外城马场的人很多,包括睿王在内。不知之前是否是真的,但今天他的确是还未痊愈。”
    苏蔷淡然地嗯了一声,等着他先将话说完。
    原以为她会多少流露出失望情绪的张庆见她毫无反应,反倒是一副安静地等着下文的表情,心下不由得有些佩服她的沉稳内敛,将最关键的情况和盘托出:“但他的马术其实极好,而且自从入宫做了太医后从未在外城的马场上骑过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