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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节
    虽然玉珠坊的坊主应付刑部的说辞是坊中的姑娘虽然都卖了身, 但与其他限制歌舞女自由身的歌舞坊不同, 玉珠坊的姑娘们一向来去自如, 坊中不会过问她们的去处,毕竟她们随时都会去什么达官贵人家中献艺而客人却不愿被外人知道他们请了歌舞女去家中,所以只要她们每隔一段时日上交足够的银钱便可以了。尤其是身为头牌额金不离, 因为她不习惯出门时带着贴身丫鬟,所以经常是一个人出门。
    但金不离真正独自出门的原因,只怕是因为她早已是药香谷的人,所以在执行任务时并不方便带着旁人。
    她的尸体已经被玉珠坊的坊主和其他姑娘辨认过,的确是她本人无疑,只是她们并不认识欧阳慕,也从未听她提起过。
    但她的贴身丫鬟却说金不离的确是有了心上人,而且大约已经与其来往了至少四五个月,因为她之前并不爱诗词,说是自小便被逼着读,所以厌了烦了,但这几个月来一得空便品鉴自古以来描写风花雪月与相思苦的诗句,偶然有一次叹道古人懂她。
    那小丫鬟也是个伶俐的,虽然只听了她似有感悟般道随口提了一句,但却放在了心上,认定了自家主子定然是有了心上人,否则不会如此伤春悲秋。
    不过她未曾向金不离确认过,也不曾与其他人提起过这件事,因为金不离一向待她极好,所以她们主仆同心,主子不愿与旁人道的事她自然也不会说。
    是以,并无人知道金不离的心上人究竟是不是欧阳慕。
    而刑部将她在玉珠坊的房间搜了个遍,除了发现两个不属于她的绣帕外便再也没有找到任何属于男人的东西,自然也没有与欧阳慕来往的证据。
    苏蔷想,她的心上人可能是欧阳慕,也可能是向桓。
    但欧阳慕并不承认他与金不离有男女私情,只是说他与她不过才相识月余,而且是在清和寺烧香拜佛时与她结识的,后来虽然也见过几次,但除了她出事那一日是在大街上见到了她,其余的都是在清和寺中见的面。
    苏蔷知道因受父母熏陶,欧阳慕在小时候便有每隔十日去寺庙祈福的习惯,但她仍很惊讶他竟至今都还在坚持。
    依着刑部的调查,虽然玉珠坊无人知晓金不离是否去过清和寺祈福,但她在他说的那几日的确出过门,而且虽然她是独自离开的,但她的贴身丫鬟记得她的确有两日在回来时身上有香火的味道,只是她虽然也问过她,但她却回答说是不小心碰到的。
    所以,至少在如何认识金不离的事情上,欧阳慕应该并未撒谎。
    但他却坚称那日清晨他是在听见门外有女子惊叫时才匆忙起身开门去看的,当他到了巷子口时才隐约认出那个女子是金不离,所以才跟了过去,并不知道她是如何中了毒,又是为何在临死前指证自己是害死她的凶手。
    可他的这番说法却被刑部于他家中的搜查彻底推翻了。
    因为刑部不仅在他家中找到了与金不离所中之毒一般无二的毒酒,而且还在旁边的酒杯上发现了金不离留下的口脂,仅此两点便足以证明那里是凶案现场而他便是杀人凶手无疑了,更何况他们还发现从他的房间一直到大门口都有滴落的斑斑血迹。
    见她看完一遍卷宗后又重新翻了一遍仵作手札,似乎在找什么要紧的东西,云宣问道:“怎么了,可是发现什么疑点了?”
    她沉吟着问道:“依着刑部的判断,金不离中毒后可有挣扎吗?”
    “这个应该没有提及,不过她中的是并不能立刻发作的剧毒,应该在发觉不适后会有所察觉,否则也没有机会跑出了欧阳慕的家,可能是刑部疏忽了。”已经将案卷熟记于心的云宣不假思索地回了她的话,问道,“你想知道什么?”
    “指甲。”迟疑了片刻,她如实道,“我想知道有关她指甲的一切。”
    云宣虽然微有惊讶,但却并未多问,而是站起了身来:“稍等,我让张庆去查一下。”
    张庆离开后,云宣又返身回来,重新坐下,似乎并未有离开的打算。
    “你要在这里等着吗?”她有些意外,道,“张左卫应该要很久才能回来吧。”
    毕竟从宫城到刑部已然不近,更何况他还有事情要查。
    “无妨,今日我得空,除了这件事外没有什么差事,即便不能与你闲聊,就这样看着你便也是好的。”余光瞥了瞥张庆刚离开便在门口不远处晃动的身影,他的声音低得只让她一人听见,“毕竟光天化日之下来看我的阿蔷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见他的神色一本正经,几乎算得上冷峻肃然,但说出口的却是如此暖人心窝的话,仗着自己背对着门,苏蔷微一扯唇,亦压低了嗓音:“可是,你虽得空,但我还有公务要处理呢。”
    一怔之后,云宣替她出了主意:“什么公务,我让你们胡典镜派给旁人。”
    苏蔷又是一笑:“好主意,胡典镜她巴不得轻衣司的都统也欠她一个人情呢。”
    她的话音刚落,便见云宣微一蹙眉,目光冷冽地朝门外看去。
    她知道是有人来了,虽然并没有回头,但却也猜到来人是谁了,毕竟明镜局虽然想看热闹的也多,但敢明目张胆地凑过来的,也只有胡典镜了,听说她的典镜之位便是因自己不痛不痒的好事而得来的。
    果然,人还未踏入议事堂,胡典镜有些抱歉的声音便先传了过来:“哟,原来云大人还在呀,方才我听她们说张大人走了,还以为大人的正事已经办完了,心想过来收拾一下,也好备着下次用,没成想只是张大人一人走了……”
    说话间,她已经进了门,只是见云宣的神色不太友善,所以并未敢靠前。
    不着痕迹地将案上的卷宗盖上,苏蔷起身向她行了礼:“见过胡典镜。”
    没成想胡西岩竟热情地上前去扶了她,将她生生给惊了一跳,险些下意识地便要躲开她的手。
    “都是自己人,不是说不用这般生分吗?”胡西岩笑着,将目光扫到了桌案上的卷宗,似乎有些出神,应该是在考虑是否有必要去看一眼,“你们这是……”
    “胡典镜来得正好,你们明镜局的闲人实在太多,总有人在附近晃悠,不如有劳您替在下守一守门口,直到张左卫回来,”云宣淡然开口,打断了她的迟疑,“张左卫出去办事了,不知多久才能归来,但在下与苏姑娘还有一些要事要谈,都是我轻衣司的机密,不好被外人听到。”
    听他的意思是将自己当做了自己人,胡西岩闻言甚是惊喜,也顾不得卷宗,带着掩不住的欢喜去门口守着了。
    看了一眼她站在门口的端正身影,苏蔷与云宣无声地相视一笑。
    虽然刚开始时她兴致昂然,以为自己当真能听到什么轻衣司的机密,但时间久了,她才发觉自己竟什么声响都没有听到,于是忍不住便回头向里面看了一眼。
    而正与苏蔷默然对视的云宣发现她想要回头时,便微微张开了嘴,假装在说话,其实并未发出任何声音,
    苏蔷自然知道他在做什么,好不容易才将笑意给憋了回去,好在胡典镜并看不到她此时的表情。
    眼见他的嘴一张一合,而自己却又什么都听不到,胡西岩还以为是自己的耳朵出了什么问题,忍不住抬手揪了揪两只耳朵。
    但她当然还是什么都听不到。
    她本想叫个人与自己说句话来试一试耳力,可有心来看热闹的宫女见她守在门口便躲得远远的,而她又不好抬声去唤人,只好一直忍着。
    可她似乎并不死心,足足替他们守了一个多时辰的门口,连茅厕都未去过,只是到了最后干脆不再掩饰自己想要偷听的心,险些将整个头都探了进去。
    因赶路而累得一头大汗的张庆见她在门口探头探脑,而还坐在议事堂内的云宣却视若无睹般任她去听,心中疑惑,声音洪亮地问道:“胡典镜,您这是做什么?”
    一心和两耳都扑在里面的胡西岩蓦地听到他的声音,猛地吓了一跳,惊得险些就要跳了起来的双脚一不小心绊在了门槛上,整个人登时向屋里栽去。
    张庆本已经下意识地伸手去捞她了,但一碰她的手时却又猛地将自己的手缩了回去,眼睁睁地看着她扑通一声摔倒在了地上,十分愧疚地道:“虽然您年岁不小了,但男女授受不亲,实在不好意思啊。”
    第142章 美人倾城(八)指甲
    “属下先去了一趟东六街, 的确在欧阳慕的房间门上发现了七道指甲的刮痕,但并未在现场找到女子的指甲。然后属下又去了一趟刑部,让轻衣司安插在里面的自己人找到了证物,结果竟然发现了并未在卷宗中记载的女子指甲, 所以为免疏忽,属下又派人重新查阅了一下卷宗,然后找到了这个。”待胡西岩灰头土脸地离开后, 张庆把手中的叠好的一张纸递给了云宣, “这是仵作手扎中的最后一页,听咱们的人说穆铭曾派仵作第二次去勘验现场, 这一张应该是在那次查验后查漏补缺时加上的,所以之前在誊抄卷宗时并没有。”
    欧阳慕的家是欧阳家在他进京做官后特意买来让他暂住的, 但也许是因为京城房价高而他们手头紧, 也许是他家想低调行事, 他们买的这个院子是一座老宅, 欧阳慕住的房间中两扇房门油漆斑驳, 从里面来看, 左右两扇门内分别有三道和四道清晰的人为抓痕, 右边的四道比左边的三道力度大痕迹也更清楚。
    而发现的三枚女子指甲都是在验尸时于死者的身上找到的, 皆为断裂的右手指甲, 涂着凤仙花花汁, 裂口不齐。
    在仵作的记录之后,是主审的判词,即穆铭由此而来的推论。
    他认为门上的手指抓痕是金不离在发觉自己中毒后准备逃跑时留下的, 那时她因抓门时的力度太大,所以伤到了指甲,只是还不至于断裂。但后来却在她的身上找到这些指甲,是因为那个搬运尸体的衙役疏忽所致。
    而那个衙役也承认自己在搬运尸体时曾不小心让她的指甲挂到了衣裳,为了不让她的衣物被破坏,更为了避免罪责,他便在回刑部前将她勾住衣裙的指甲给弄断后藏在了衣裳里,伪装为她自己掉落的。
    “那个衙役今日已经被开除公职了,”张庆解释道,“因为让他独自运送尸体的事情是穆先生决定的,所以他也主动领了罚。”
    云宣点了点头,示意他出去。
    张庆却一改方才的严肃,可怜兮兮地道:“那个,将军,您看我这一路实在赶得紧,累得跟头骡子似的,能不能坐在里面凉快一会儿?”
    云宣抬眼瞄了他一下:“我有说这件事很赶吗?”
    张庆愣了一下,瞥了一眼苏蔷后明白过来:“属下知错了,的确不该赶,又不是什么要紧事……”
    他又在心里接了下半句:自从将军有了苏姑娘后,真的是没有比陪着她更要紧的事了。
    云宣对他的反省还算满意:“既然知错,还杵在这里做什么?”
    张庆心中叫苦,抬手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哭丧着脸转身继续回去站岗,却又听云宣道:“带把凳子,好生盯着。”
    待张庆拎着凳子坐回门口后,云宣见苏蔷虽然看完了补上来的那一页卷宗后却仍微微蹙着眉,问道:“怎么了?”
    “那日清晨,虽然光线不好,但我却确定看到她的指甲是完好的,可后来在刑部门口时,她的一只手露了出来,我却见她的右手食指、中指与小拇指的指甲都多多少少地断了一截,当时便觉得很奇怪。”苏蔷沉思着向他解释道,“虽然这张补上的手记可以解释这件事,但我还是觉得有些牵强,毕竟那时将金不离的尸体搬上平板车的是那个衙役和穆先生两个人,而当时我也在场,我分明记得穆先生在将尸体放上车后还亲自将她的双手放在了身子两旁,并未碰触到她的衣裳。后来那个衙役去欧阳慕家找能遮盖尸体的布,照理说应该也不会碰到尸体,至于后来,他一直都在禁卫军的护送下回的刑部,路上也不会动尸体,而且街上的路再是不平坦,也不至于会颠簸到尸体的手有什么动静才是。”
    云宣的神色波澜不惊,却已然明白了她的疑虑:“你的意思是,那个衙役是故意将她的指甲给弄断的?”
    她迟疑着道:“或许吧,可既然连穆铭都判定他只是失职,也许只是我想多了而已。”
    除非那个穆先生也是知情的。
    虽然目前尚不明确金不离的指甲里究竟藏着什么秘密,但他显然明白她的想法:“人心皆不可测,这件事我自会留意的。”
    她将那最后一页手记夹在了卷宗里面,问他道:“那向桓呢,他有没有向殿下说明他与金不离的关系?”
    “知己好友,并无男女私情。”云宣答道,“依他的说法,他与金不离只是才气相投。”
    她又问道:“那他们是如何相识的?”
    一个是名声显赫的世家公子,一个是名满京都的妓馆花魁,若是照着戏折子来,他们若不是一见倾心,那至少会是惺惺相惜吧。
    云宣道:“向桓的姐姐向卉是个性子豪爽不拘小节的女子,她有一次女扮男装去了一趟玉珠坊,尔后与金不离相识,两人因性情相投而相交甚密。后来金不离便经常去向卉家中与她小聚,所以也便结识了与向卉同住一府的向桓。”
    苏蔷微有意外:“如此说来,向卉姐弟两人并没有与他们的叔父向东英同住?”
    若他们并非单独建府,那他们与金不离的交往的确也不太方便。
    云宣似乎对这件事也了如指掌:“他们姐弟二人在一年前便搬出来了,听说当时向东英处死了向卉身边的一个丫鬟,罪名是那个小丫鬟不安分守己有魅惑主子之嫌,大概是指责她有攀附向桓之意。与那个丫鬟关系亲厚的向卉似乎因此大病了一场,后来向桓心疼她,坚持要带她离开,向东英还曾因此大发雷霆,威胁他们说若是他们敢搬出去单住便断了他们的月钱,但始终也没有使他们改变主意。而他们现在住的那个宅子,是向桓靠着变卖字画挣来的钱买下的。不过,他们似乎并不知道,那个宅子是穆铭买下后又托人将它低价转卖给他们的。”
    听到此事与穆铭有关,苏蔷明白了他为何会对向桓姐弟的事情如此清楚。
    毕竟他父亲的案子极有可能与穆铭有关,想要做到知己知彼,自然凡事都要留意。
    苏蔷了然道:“如此说来,他们姐弟二人也算是有主意的,难怪向桓会自作主张去找殿下帮忙。”
    云宣赞同道:“若非如此,他也不能算是万里挑一的人才了。”
    她细思了片刻,最后问道:“你说,向桓之所以求睿王殿下帮忙,会不会是他认为穆铭会公报私仇?”
    也许穆铭知道了他与金不离的关系,认为是她勾引了他,所以并不愿为她主持公道,毕竟像他这样身份的人本不该与青楼妓馆的女子有任何牵扯。
    更有甚者,向桓可能还在怀疑她的死与穆铭和向家脱不了干系。
    “虽然向桓并不承认,但我想应该会与这个有关。”云宣认同道,“毕竟若是金不离的死与向家和穆铭有关,那睿王殿下在查明事实后也不会轻易让他们伏法,毕竟在他那里,向家终究是自己人。”
    所以向桓既要查明金不离被害的真相,又不愿向家会真正被牵扯其中,所以能帮到他的只有睿王,而不是逸王。
    那倘若金不离被害的确与向家有关呢?他又会怎么做?
    眼见便到了暮晚,云宣不得不准备起身离开,在从她手中接过卷宗的时候,他似在抚慰她般道:“向桓坚称金不离不可能与欧阳慕有男女私情,若他的确是被冤枉的,我自会还他一个清白。”
    在他面前,她觉得自己没有必要再说什么,只轻轻点了点头。
    快到门口的时候,他又想起一事,停住了脚步后转身对她道:“对了,近日元歆可能会不□□分,你留心些。”
    药香谷的冯韵之所以背叛了顾凝和太子而转向投靠逸王,便是因元歆之故。
    他许她深情不移,以此乱了她的心志,但她在投向他的怀抱后,并非直接听逸王调令,而是只对他言听计从,所以元歆不仅从她那里打探太子与睿王的动向,而且还瞒着夺逸王自作主张地利用她在晋安城的歌舞坊为自己谋取了不少私利。
    但这次冯韵的身份暴露,逸王洛长策也因此得知了元歆背着自己做下的一些勾当,所以自然不复当初对他的信任。
    “他是个急功近利的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他略带担忧地提醒她道,“他既在冯韵身上跌了一跤,自然会想办法重得逸王宠信,所以之前才会不遗余力地跟踪我们到了长德郡,以后也不知又会耍些什么手段。”
    “我明白了,你放心便是,”她微然一笑,安慰他道,“这里毕竟是深宫内院,就算他心计再重,在这里只怕也无用武之地。”
    作者有话要说:  时隔几日,在下给向桓的姐姐改了个名字,请各位客官选择性失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