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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节
    荣桀扶着颜青画上马,双腿一夹,飞快往杏花村疾驰而去。
    他身后,跟了所有一起下山的兄弟,除了石头,一个都没少。
    颜青画白着脸,心中焦急村子里的事,也不太适应剧烈奔跑的马儿,这会儿整个人软软靠在荣桀怀中,什么话都讲不出来。
    她心里头热乎乎的,既感谢他,又感谢他们。
    耳边是男人强有力的心跳,脸颊是微凉的春风,颜青画一瞬间有些恍惚,仿佛回到第一次他带她上山那一天。
    那一日他们刚认识,她儿戏一般跟他回山,当夜两人就成了亲。
    他不会说什么甜言蜜语,也不知道发几句海枯石烂的誓,却会认真跟她说:“以后有我在。”
    她的命运在一夕间改变了。
    兄长走后,她很长一段时间走不出来,要不是有父亲一直开导她,恐怕她都熬不到长大成人。
    可是后来父亲也没了,她有一口没一口的捱日子,舍不得村子里帮助过自己的叔叔婶婶,放心不下自己教过的小学生们,才一个人撑到今天。
    这个吃不饱穿不暖的乱世里,她曾经一直都很迷茫,活下去是为了什么?
    直到上了山,见到了山寨里面乐观开朗的人们,她才隐约有点烟火气。
    她跟他们也不过就认识几日罢了,今日杏花村有难,荣桀当机立断就要赶去帮忙,而这般兄弟们也毫不含糊,一起奔扑而来。
    颜青画深深吸了口气,凌冽的风灌进喉咙里,叫她不由自主咳嗽两声。
    荣桀从怀中掏出一块干净的帕子,递给她:“风凉,你捂住嘴,仔细胃疼。”
    颜青画接过,把帕子轻轻捂在口鼻处。
    那上面只有清静的皂角香味,一看就是刚洗干净的,一点异味都无。
    颜青画闭上眼睛,或许是因为荣桀太过沉稳,她也渐渐不再慌乱,整个人冷静下来。
    军吏再如何厉害,也绝对不敢碰启越山的这些山匪,能保住杏花村的百姓最好,保不住……
    颜青画皱起眉头,不敢深想下去。
    往日里顾忌马儿吃力,他们要一个时辰才到杏花村,而今日实在有些着急,不过半个多时辰便赶到了。
    正巧昨日是休息日,山寨的男人们一个比一个精神,到了杏花村口的时候竟没一个疲倦的,都是精神矍铄坐在马背上,一双双虎眸盯着村里几个穿着青色官服的人瞧。
    那几个官吏正耀武扬威,其中一个三十来岁贼眉鼠眼的官吏正扯着方婶子家的儿媳,一不注意就要摸腰上去。
    方婶子家这个儿媳是当年逃难来的杏花村,方婶子看她可怜,便领回家当女儿养,她自小跟方婶子的独子方大梁感情深厚,十来岁就成了亲,哪怕方大梁已经被征兵三年未归,她也依旧说着等她家大梁回来,两个人一定要赶紧抱个孩子这样的话。
    这年景,最不缺孤苦伶仃的女人。
    方婶子家一个男人都没了,官吏就可着这样人家欺负。
    那小媳妇也是性子烈,被那官吏这样拉扯,一边躲一边喊:“今日我就是死也要留在杏花村,你们这些狗|日的等着,等我做了鬼也不放过你们。”
    她这话说得太狠了,那个拉着她的官吏不由打了个哆嗦,手上一松,就被她挣脱开来。
    小媳妇这会儿见母亲被推搡在旁边,急得两眼是泪,她脑子一片空白,一头往那大榕树上撞过去。
    荣桀他们还没来得及赶到跟前,就看到那守护杏花村百年的榕树上血迹斑斑,沾满了鲜红的血。
    方婶子发了狠一般踹开扯着她的官吏,一下扑到小媳妇跟前,扯下衣袖就要捂她额头。
    “秀儿,你可不能有事,叫娘可怎么活。”好强了一辈子的方婶子,这一下哭得肝肠寸断,整个人都似疯了。
    另一名身穿深绿色官服的官吏却慢条斯理开口:“死了也得拉走,真是不识好歹,给你们脸了。”
    老村长和几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家手里都拿着铁锹锄头,就要冲上来跟官吏拼命。
    “慢着!”荣桀他们赶到了。
    气势汹汹的山匪一出场就能镇住旁人,那个贼眉鼠眼的官吏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荣桀一脚踹开,飞出去老远才跌落,趴在地上直接吐了血。
    “不是个东西,”荣桀冷冷道,“我看你们还想抢谁!?”
    几个官吏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刚慢条斯理说话那官吏上前一步,吊着三角眼冷笑:“怎么,你们雁荡山的山匪,还管到杏花村来了?”
    他腰上挂着军牌,一看就是军吏,跟镇里那些不入流的小官吏有本质区别,瞧着就不像是个怕事的人。
    不过,敢在大当家面前这么嚣张的人,除了脑子不好的,就是嫌命太长。
    荣桀冷笑道:“这年月,就是军吏,也不能上百姓家里强抢民女吧?”
    那军吏还真是个硬茬,听了这话直接从腰间取出告书,轻声慢语读起来:“皇天有名,天佑我陈……以束发男儿人数不足为根,或征适龄女子入伍也当得宜,婚否不论,年龄适宽……”
    “她是不是适龄女子?这位……大当家,”他一字一顿说,“本官也是奉命行事啊。”
    在场除了他,剩下的梧桐镇官吏都吓成鹌鹑,被踹倒在地的那个更是恨不得不存在,趴在地上瑟瑟发抖。
    军吏是外省人,这一次被派到溪岭征兵,对梧桐镇的情况很不熟悉。
    在他看来,哪怕是山匪也不敢动他这个从九品军需官。
    颜青画这会儿正帮方秀儿止血,见她应当能缓过来,还轻声安慰了方婶子几句。
    听了这话,颜青画便冷声道:“《陈律·与军书》里有言,非是战时,独子不征,女子不欺。”
    “这位官爷,”颜青画强压怒意,继续道,“您这份告书,我有理由怀疑是假的。”
    陈律是两百年前的开国高武帝所设,百年来几经修改,整体核心却从未变过。
    尤其以《与军书》为例子,其中以独子不能被征召入伍,女子不可被士兵欺辱为开头,直接说了征兵的规则。
    然而时至今日,皇族凋敝,朝野动荡,朝廷律法已几近荒废。
    方大梁当年明明作为方婶子的独子,家里唯一的男丁,也被强制拉走,至今杳无音信。
    那位军吏眯起眼睛瞧了一眼颜青画,三角眼在她眉间的额妆顿了顿,笑得意味深长:“哦,小姐竟瞧过陈律?”
    他这一眼太过猥琐,颜青画身上汗毛竖起,不由皱起眉头。
    他们说话的功夫,村子外面就围了小二十人的队伍,瞧瞧他们手里的长矛和身上的军服,一眼就能看出是军户出身的正规军。
    这些理应在汉阳关保家卫国的军士们,这会儿却在穷苦的山村欺凌百姓。
    颜青画抬起头,认真看了一眼荣桀。
    荣桀依旧高高骑在马上,他眼睛比平日里更黑,也显得更凌厉。
    只是他的表情,叫颜青画实在陌生。
    他淡淡看着那军吏,面上不悲不喜,同平日里的爽朗大方截然不同。
    颜青画只觉得心里突突之跳,就听荣桀问:“所以今日,你想在杏花村带走谁?”
    那军吏带了一小队人来,心里有底,也很嚣张,他翻开手里的名录,还很得意地冲荣桀晃了晃。
    “方秀儿、颜青画、赵平、张春丫、赵大毛……”几个名字说出来,就连一贯老实的杏花村百姓也都满面愤慨。
    这里面除了十来岁的男娃娃,剩下的都是年轻的女孩子,有嫁了人的,也有没嫁人的。
    这简直是要斩草除根,不给村子一点活路。
    荣桀听到颜青画的名字,眼神更深,他握紧手里的马鞭,居高临下看着那军吏:“你大概不太知道梧桐镇的情况。”
    颜青画只听他淡淡说道。
    “这镇子里,一直都是老子说一不二的。”
    作者有话要说:  荣大当家:在老子地盘,想动老子女人,心里没点数吗?
    第18章 怕吗
    之前颜青画真没怎么见过他动怒的样子,他一贯都是笑眯眯的,无论她说什么,他都傻笑着点头说好,看起来憨厚又可爱。
    真的,这么大个子的男人,偶尔有时候却叫她觉得可爱极了。
    每当他傻笑的时候,就让她想起村口那只懒洋洋的大黄狗。谁逗都可以,摸摸脑袋就舒服地眯起眼睛,从来不会叫,也不咬村里人。
    所以荣桀这个发狠的样子,不仅惊着了杏花村的村民,也惊着了颜青画。
    荣桀低着头,看着面色青白的军吏,又说:“我话放在这,今天杏花村你一个都别想带走,若是非要逼我动手……”
    他顿了顿,手里的马鞭在天上打出一个振聋发聩的脆响:“哪怕你们今天回不去,镇使也不敢派兵来雁荡山。”
    这年头,愣得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
    荣桀他们这些年在梧桐镇名声响亮,不仅仅是因为他们是溪岭唯一的山匪,还因为他们确实疯起来不要命。
    山寨里百十来号兄弟,人人手上都沾着血,乱世里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没谁有退路。
    哪怕手里没家伙,村民的锄头铲子也可借来一用,朝廷养的军户早就不成气候,就哪怕来个百人军团,也抵不过这些疯起来连自己都害怕的山匪。
    那军吏看着荣桀和他身后一帮杀气腾腾的高大汉子们,脸上的表情变了又变,咬牙切齿道:“你们简直目无王法,等我回去请明将军,一定要派兵绞杀你们。”
    杏花村的村民听了荣桀的表态,这会儿已经放下心来,都用看傻子的眼光看他。
    在我们家里威胁人,你怕不是有病。
    荣桀冷哼一声,翻身下马往军吏面前走。
    他走一步,那军吏便退一步,很快就被杏花村的村民们团团围住。
    前有狼后有虎,那军吏脸色这才变了。
    颜青画站在人群外看他,竟觉得此刻的他英俊非凡,任何人都无法比拟。
    虽然知道时机不对,也很不合适,她还是觉得心口有个小兔子乱跳,搅得她没办法稳定心神。
    荣桀盯着那军吏看,高大的身躯整个笼罩着他,挡住了他头顶上的蓝天,一点都不给他逃跑机会:“你还想着回去?”
    那军吏的三角眼狠狠一跳,腿上直打哆嗦,却还是强撑着道:“我是朝廷任命的军需官,有从九品官职在身,你不能杀我。”
    荣桀不说话了,他沉默地盯着他,直到那军吏都要站不住,才往后退了一步:“你用全家性命发誓,不会再骚扰梧桐镇的百姓,我就放你走。”
    在他身后,那些沉默的山匪们各个面无表情,他们仿佛高大的山,死死压在军吏面前。
    除了他剩下的梧桐镇官吏早就吓得瘫坐在地上,没一个敢吭声。
    他们镇上无声无息消失的官吏不在少数,谁要是干多了欺男霸女的恶事,总是过不了多久就不见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搞得镇子里的官吏都小心翼翼,从来不太敢干太过份的事。
    这事雁荡山的山匪没有一个出来承认,可就连镇使也莫名其妙认为事情就是这帮子无法无天的山匪做的,从此都很收敛。
    最起码,大小店村那边他们是从来不招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