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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节
    颜青画依旧高高站在塔楼之上,她捏着手里的唐刀,瞪大双眼紧紧盯着来者的人数。
    一个、两个、十个、五十个……一百个!
    数不清的身影从棚户区里蹿出,带着杀气飞奔而来。
    这些人定是昨日夜里就潜伏在棚户区的,今日趁着防守松散,便不约而同偷袭而出。
    颜青画大约数清人数,便利落下了城楼,对守在城墙上的红缨军讲:“突袭西城门的不过一队人马,我们这里也是一队人,大家有没有信心,叫他们有来无回?”
    女兵的声音高亢而洪亮,她们异口同声道:“有!”
    颜青画难得肃着一张脸,她跟顾瑶兰各领一旗人,分左右坚定的守在城墙上。
    每个城墙牙口都安排有两名士兵,隔一个牙口会配一名弓兵。她们手中的弓箭已经拉满,皆聚精会神盯着远方。
    近了、近了、又近了。
    颜青画眯着眼睛算射程,在敌人刚一靠近的那个瞬间,便高声喊道:“放箭。”
    刹那间,无数箭矢破风而出,凶狠朝敌人扑杀过去。
    敌人的闷哼声、金属的撞击声不绝于耳,很快就有敌人倒在地上,再也起不来。
    颜青画只觉得自己眼睛都红了,她已经没有任何心思去想什么对与错,什么生与死,她只想努力守住这个城门,同这些努力拼杀的好姑娘们一起活下去。
    这一队琅琊府兵都是训练有素的老兵,他们身上穿着制式的铠甲,弓箭对他们的作用并不是很大。等到他们来到城墙下面,便用早就准备好的竹梯搭成人墙,一个个往城墙上窜。
    一排排的竹梯架在城墙上,从远处看异常壮观。
    可城墙上的士兵却都无人欣赏,敌人已经攻了上来,她们如今唯一要做的便是杀敌。
    颜青画捏住手里的长刀,当第一个敌人出现在她眼帘之时,便凶狠地的一刀挥了出去。
    对方的武艺精湛的老兵,一个闪身便用手肘护甲挡住了唐刀。他整个人悬在城墙外面,却压根不怕倒下去会有什么后果,捏着长刀就往前刺杀而来。
    颜青画手里的唐刀挥舞不停,她没慌也没乱,脑子里想着顾瑶兰曾经教过她的一切,一招一式都往对方要害上攻去。
    两个人一连交手十多个来回,终于颜青画的唐刀不知扎入了他什么地方,温热的鲜血溅了颜青画一脸。
    那士兵叫都没来得及叫,松开手就倒了下去,落在城墙下发出闷闷的响声。
    颜青画一瞬间有些失神,可紧随而来的琅琊府军却让她没心思再去想其他事情了。
    她们就这样顽强地守在城墙上,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终于等到颜青画手都麻了,才发觉已经过去了很久。
    刚刚她他还在想杀人是什么感觉,到了这会儿才发现,其实杀人没有任何的感觉。
    每倒下去一个敌人,她甚至都来不及想最后对方会变成什么样子,她只知道这她们又多守住了城墙一刻,离胜利越来越近。
    虽然这一次琅琊府军只派了一队人来偷袭,可确实是有些高手在。
    约莫半个时辰以后,便有琅琊府军攻上了城墙。
    顾瑶兰一直守在城墙上,见已经上了人,便奋不顾身的扑了上来。
    一时刀光剑影,血花四溅,金属相撞擦出火光,照亮了顾瑶兰的眼睛。
    这一刻时间是漫长的,又是短暂的。
    颜青画眼中只有不停窜出来的敌人,她仿佛已经不知道饿,不知道累,也不知道疲倦。
    时间在不停的往前奔走,她甚至也不知道自己已经变成了什么样子。
    她只想守住这个城墙,守住他们好不容易才能拥有的片刻幸福。
    就在攻城战到了尾声时,跟颜青画同守一个牙口的士兵突然被敌人一刀刺中胸口,她只来得及匆匆哀嚎一声,便倒了下去。
    对方是个八尺有余的高大汉子,他趁着颜青画闪神的刹那间一跃而入,仿佛高山与钟塔一般立在颜青画身前,眯着眼睛看她。
    颜青画这会儿已经出了一身的汗,黏黏腻腻的好不舒服,她口鼻尖是浓重的血腥味,视线里也一片模糊。
    她感到自己已经很累了,捏着唐刀的胳膊几乎都要抬不起来。可危险就迫在眉睫,对面的敌人凶恶得像一头怪兽,他挥舞着长刀,向颜青画狠狠的挥来。
    颜青画下意识抬起双手交叉在胸前,手腕上的铠甲挡住了对方的第一次攻击,却把她双手都震麻了。
    她脑海里空茫一片,却很快就回过神来。手中的长刀似有天相助,脑海中顾瑶兰教的那些招式印刻在她身体里,控制着她挥舞长刀,向那人攻击而去。
    顾瑶兰那也有两名敌人正在纠缠,实在顾不上颜青画,她心急如焚,却发现颜青画的动作相当利落干净,顿时安下心来。
    颜青画每一下都能攻到对方的弱点上,明明是个单薄瘦弱的姑娘家,却也没见那大汉伤她一分一毫。
    这一场战争是漫长而残酷的,颜青画的胳膊肩膀都受了伤,可她一点儿都不觉得疼。
    她觉得有什么在她血液里苏醒过来,它热烈地燃烧着,烧尽了她所有的理智。
    颜青画终于大喊一声,她整个人向那汉子扑去,沾满了鲜血的唐刀,狠狠刺入那人的脖颈间,飞溅起来的血映着天上灿灿的日光,诡异地夺目又绚烂。
    那汉子一声不吭地倒在了地上,他睁着铜铃一般的眼睛望着天,仿佛完全没想到自己居然会被这样一个小姑娘击败。
    颜青画一下子就跪到在了地上,她粗喘着气,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防守在下面的士兵奔上城楼,填补了空位。
    顾瑶兰干净利落的杀了两个对手,她走过来搀扶起已经站不起身的颜青画。
    “这一回你知道杀人是什么感觉了吗?”顾瑶兰在她耳边问。
    “我不知道你是如何想的,当年的我却觉得特别畅快,手刃仇人的快感是任何事都比不了的。”她顿了顿道,“青画,恭喜你活了下来。”
    颜青画狠狠闭上眼睛,她抖着嘴唇,最终什么都没能说出声来。
    她想告诉顾瑶兰,杀了人她并不觉得畅快,也不觉得开心,却着实有些劫后余生。
    我活下来了,我们守住了城门。她心里这样想着着,几乎想要朝天空大声呼喊。
    这一场攻城站持续了整整两个时辰,直到日上中天,阳光洒洒,琅琊府军才停止进攻。
    他们剩下的伤兵三三两两往后退去,没有再坚持往上攻。
    颜青画和顾瑶兰靠坐在城墙上,望着他们退后的身影不言不语。
    今天他们也死伤了不少人,可谁都没有力气再去哭了。
    颜青画站起身来,用满是血的衣袖擦了擦脸,她对剩下的女兵说:“回去吧,吃饱了饭睡上一觉,明天便又是新的一天。”
    第68章 苦熬
    西城门暂时守住了, 颜青画回了县衙,仔仔细细洗了一个澡。
    小丫鬟春杏给她换了两桶水,身上的血迹才终于洗干净。
    颜青画面无表情的出了浴桶,低头仔细瞧了瞧身上的伤口, 她白日里没受太重的伤, 胳膊和肩头只有星星点点的刀痕, 万幸没伤筋动骨,不过用手轻轻一碰,却也是有些疼的。
    春杏进来帮她擦药,不由有些心疼道:“夫人,您去做这些干什么?有那么多士兵在呢, 您何苦去吃这苦头。等到大人回来瞧见,定是要心疼的。”
    颜青画倒是摇了摇头, 轻声说:“旁人总说富贵迷人眼, 说人人都只能有难同当, 到头来却不能有福同享。若是我跟大当家连共苦都不能与兄弟们一起,那还讲什么同甘呢?”
    春杏不懂得这些, 她只不过是个年纪轻轻的小丫鬟,却也知道大人对夫人有多爱护。
    但夫人这么说了, 必定有她的道理。春杏仔细给颜青画包扎好伤口,又取了细软的内衫给她穿。
    “夫人,晚上要用些什么?厨房里熬了红枣小米粥, 我给夫人端一碗来填填肚子吧。”
    颜青画这会儿倒一点儿都不觉得饿, 她有些烦闷, 胃里空空荡荡的却一阵翻腾,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充斥在她四肢百骸,叫她霎时间就失去了胃口。
    “你下去休息吧,我什么都不想用,这会儿就要睡了。”
    春杏帮她把头发温干,低声又劝:“夫人您在外面忙了一天,又受了伤,不用晚膳怎么能行呢。”
    然而她是说不动这位夫人的,末了也只是被她推出房门,跺跺脚回房间休息去了。
    房间里安静下来,颜青画躺到床上,她睁着眼睛呆呆望着床顶的床幔,脑海里思绪万千。
    这一天的事在她眼中一闪而过,就像年少时在中都看过的皮影戏,桩桩件件都似是真实的。那里每一个人物都是鲜活的,他们的鲜血也是温热的。
    颜青画翻身面向里侧,然后便静悄悄的,无声无息的默默流起眼泪来。
    杀人的滋味真的不好受,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那些痛苦、恐惧、哀伤与无奈会一起翻涌上来,叫嚣着啃食她脆弱的神经。
    她现在是想吐又吐不出来,饿了却又没有胃口,她心里面恶心极了,觉得自己仿佛飘在床顶看着行尸走肉的自己,过了好一会儿才发现那不过是臆想。
    这会儿她并不困,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然而心里却很清楚明天还有许多事等着她,她不能再继续这样下去了。
    可她不能叫自己这样软弱下去,一旦她今日怕了,明日不敢再上战场,那她就真不配做这个大嫂,不配被别人尊称一声夫人了。
    红缨军里明明还有那么多姑娘跟着她和顾瑶兰一起拼杀,她们无论年纪和出身,今日可都毫不退缩地上了战场,哪怕最后都受了伤倒地不起,却也都没一个人哭。
    这一夜颜青画翻来覆去纠结,天色微白时才渐渐睡着。
    然而即使能睡着,这一觉也不可能睡踏实。外面刚一有动静,她就猛地惊醒过来。
    初秋时节,她身上却出了一层薄汗。昨夜梦里光怪陆离的鲜红场景还扎在她心口,叫她好半天都回不过神来。
    春杏在外面敲门:“夫人,叶大人,请您过去呢。”
    颜青画呆了片刻,随即起身穿好衣裳。
    春杏听到她起来了,这才打水进来给她洗漱:“夫人,我看看您的伤,今日可得换些药才好。”
    今日里颜青画难得起来的迟,已经来不及去前厅用膳了。
    春杏虽然才跟了她没几天,却是相当的细致妥帖。这一会儿的功夫就给端来一碗绿豆百合粥,一个还冒着热气的红枣馍馍。除了主食,她还细心准备了三样小菜,都很是爽口。
    小菜里的八宝菜是香油拌的,闻起来实在是香。
    春杏又哄她:“夫人昨日几乎没怎么用膳,早上这一顿可万万不能省了。若是您瘦了,大人回来要骂我的。”
    也不知怎么了,颜青画的胃口仿佛一下子就开了。她甚至能听到肚子里咕噜噜的叫声,直到这一刻她才觉得自己又重新活了过来。
    “春杏,辛苦你了。”她十分真诚地感叹一句。
    春杏羞涩笑笑,把饭菜都端上来,忙去帮她盘头发:“夫人赶紧先用,仔细饿坏了。”
    颜青画的头发是越来越好了,再也没有往日那般枯黄,手摸上去细细软软的,就像她的性格一般温柔体贴。
    “夫人今日还要去巡逻吗?留在家里休息一天吧?”
    颜青画却来不及回答她了,她几乎是狼吞虎咽地吃完了这顿饭,平生第一次没有端住爹爹哥哥曾教导过她的礼仪。
    她确实是饿得狠了。
    “今日还是要去的兵营里,许多姐妹们都受了伤,我得去看看她们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