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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6节
    这么做当然是有原因的,怕青蛇师傅再分配什么活儿,我真就干不了。这些就够喝一壶的。
    青蛇师傅看我:“你什么时候抓住这只猫,什么时候才准许你见黄居士,才准许你下山。若一辈子也抓不到,那你一辈子就在寺里呆着吧。”
    第二百九十二章 师兄
    从这天开始,我的苦日子便拉开了序幕,大清早凌晨三点就要起床,先到山泉冲水洗澡,然后擦净身子穿好衣服去打扫鹿苑。这些鹿都是香客居士捐赠的,胆子很小,见我开门进来,便躲得远远的。我要收拾它们的粪便,还要清理食槽子,打来干净的清水。
    其实这些工作倒也好说,无非辛苦一些,最难的就是那只野猫。我到了后山,站在不远处的土坡上看着高崖凸石上休息的猫,完全束手无措。
    我最开始设计的计划,是在佛堂里布置陷阱,想得倒是挺好,可真要实践起来,发现问题很多,陷阱怎么布置,用什么当诱饵等等。这里是寺院,不可能有老鼠夹之类的东西,后来我找个破筐,用小棍支着,棍子上还栓着绳子,试了几次连鸟都抓不住。
    我在试验陷阱的时候,贝贝也在看着,孩子特别兴奋,兴高采烈,见我什么都抓不到,他咯咯乐,让一个小孩这么笑话,我脸上实在挂不住。
    贝贝问我,哥哥你要抓鸟吃吗,师太不让吃肉。
    我告诉他,我要抓一只野猫,现在在设计陷阱,这个任务可是师太布置下来的。
    这小孩马上兴奋起来,鼓着腮帮子说我也要参加,带我一个吧。
    我顿时气馁,本来很严肃的一个事,现在成了陪孩子玩的游戏了。可想想也不错,有这么个机灵鬼在身边,说不定能出什么好主意。
    我和贝贝没事的时候就守着那全是画的佛堂,盯着猫什么时候来,掌握它的作息。我们一盯就是一天,时间长了我到有点佩服这孩子,贝贝看着像是有多动症似的,可他真要想办一件事,极其认真。我们两个藏在佛堂对面的办公室里,透过窗能看到那扇门,我盯得时间长了有点厌倦,可贝贝还在聚精会神看着,他还对我说,哥哥你要累了就去休息,我帮你盯着。
    我哪能让个孩子来干这事,只好强打精神。正无聊的时候,贝贝兴奋地压低声音:“哥哥,那只猫来了。”
    果然,那只叫咪咪的大灰猫一步三晃跟逛菜市场似的,悠悠哉哉来到佛堂前,佛堂门是关着的,它竟然站起身子,竖着趴在门上,用爪子使劲一拨拉,那扇门开启了一道缝隙,它“滋溜”一声钻了进去。
    贝贝兴奋地拉着我的手:“哥哥,我要那只猫,好聪明啊。”
    我拍着他的小脑瓜,脑子里不停地算计,灵机一动想到一个主意,何必设置陷阱呢,这个佛堂本身就是个大陷阱啊!我只要过去把门关死锁上,那只猫岂不是成了瓮中之鳖。
    我淫笑了两声,又想到一个问题,把门关上可以把它困住,可怎么抓它呢?算了算了,走一步算一步,先困住它再说。
    我一挥手:“小的们,跟我上。”
    贝贝笑得小脸通红,我拉着他的手从办公室出来,我们一路蹑足潜踪来到佛堂门口,我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我们一起探头往门里看,那只猫果然坐在蒲团上,盯着四面纸拉门上的画。
    我笑了笑,用手握住拉门,使劲一关,大门立刻关闭,里面灰猫显然觉察了,“喵”的一声。
    我赶忙对贝贝说,找个东西把门堵上。
    贝贝撒欢似的跑远了,时间不长搬着一把椅子过来,小孩搬得特别费力,我让他盯着门,我过去把椅子拿过来,顶在门的开合处,利用杠杆原理,把门顶死。
    我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对贝贝说:“你听到里面猫叫了吗?”
    贝贝摇摇头。
    我侧耳听听,里面确实没有猫叫。这只猫狡猾透顶,说不定跟我玩的是空城计,等我打开门查看的工夫,它就会逃之夭夭。
    就在我们折腾的时候,青蛇师傅和王兰居士从院口进来,两人又来巡寺,看到我和贝贝在这里,王兰笑:“你们两个一大一小在干嘛呢?”
    贝贝说:“王奶奶,哥哥抓了一只猫在里面。”
    王兰笑得这个开心:“那只猫是那么好抓的?”
    “不信你看啊,哥哥把它关在里面了。”贝贝着急地说。
    青蛇师傅没说话,只是淡淡笑笑,对王兰居士说,继续走吧。两人慢慢走远,不时能听到王兰的笑声。
    我这个气恼,对贝贝说,你先玩去,我就在这里守着,不把那只猫抓住我不算完。
    贝贝拉着我的手,“哥哥,你不要伤害它,我还要和它一起玩。”
    我让他放心。
    贝贝恋恋不舍地看着佛堂,转头要走,我忽然想到一件事:“贝贝,你帮我找个麻袋和棍子来。”
    贝贝点点头,撒欢一样跑了。
    我坐在椅子上,顶着门,侧耳听着里面的动静,寂静无声。不好!里面会不会还有别的门通向外面?这间佛堂比较特殊,四面墙都是纸拉门,这些门或许都是活的,打开之后不知通向什么地方,或许这只猫已经逃之夭夭。
    我坐着等了很长时间,贝贝还没来。我实在坐不住,贝贝毕竟是个孩子,不可能像大人那样办事,他上哪找那些工具去,我是等不了,进去看看再说。
    我正要进去,就看到贝贝来了,果然拿来了麻袋和一根棍子,我高兴地拍着他的肩膀:“好小子。”
    贝贝悄悄说:“哥哥,你可不能打它。”
    我右手提着棍子,左手拿着麻袋,把麻袋口张开,然后给贝贝使了个眼色,让他打开拉门。
    贝贝紧张的小脸通红,缓缓拉开木门,等足以容纳一人进入了,我喊了声停,让他在外面呆着。
    我其实也紧张,鼓足了勇气钻了进去。
    这一进去就傻眼了,佛堂里空空的,那只猫没了。
    我没敢轻易过去,站在门口,进可攻退可守,先观察整个佛堂。这只猫实在诡诈,说不定藏在哪给我个冷不防。我上上下下前前后后看了一遍,房梁上也看了,确实没有。
    这可就奇了,我在佛堂里溜达了两圈,那只猫消失得无隐无踪。
    这时贝贝探着小脑袋瓜进来:“哥哥,你抓到它了吗?”
    我摇摇头:“奇怪,它失踪了。”
    我们两个在屋里找了一圈,我拉动那些纸拉门,没敢太用力,拉了之后才知道这些门都是装饰,并不是门,也拉不开。真是怪了,四面墙的纸画都完好无损,那只猫能跑哪去呢?
    我正纳闷的时候,贝贝忽然说道:“哥哥,你过来看这个。”
    贝贝正在看纸拉门上的一幅画,画的是庭院深深,一个仕女正在拿着扇子扑蝶,近景是一双玉色蝴蝶,大如团扇,一上一下,似在迎风而舞。我看不出什么端倪,问怎么了。贝贝指着一大团牡丹花的下面,“哥哥你看。”
    在牡丹的花丛后面,隐隐露出一只猫脸,趴在地上十分警觉,两眼狭长一缝,看表情似乎正在窥视我们。
    我一惊,我靠,这不就是那只灰猫吗,它怎么在画上?刚想到这,就听冥冥中“喵”一声猫叫,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面前的纸面上突然凭空跃出一只大灰猫,跟变魔术似的。
    我和贝贝一屁股坐在地上,眼看着那只猫凌空飞跃从头顶滑过,轻飘飘落在我们身后的地上,回头看了我们一眼,“嗖”一声钻出门缝,没影了。
    我坐在地上半天没缓过神,贝贝鼓着小手开心地说:“真好玩,从画里出来的,哥哥,我也要到画里。”
    我揉着眼,难以相信眼前的事实。不过也没惊骇到什么地步,毕竟我以前遇到过类似的事,我和刘嘉嘉最早相识就是因画结缘,李瞎子还教我如何内观入画。
    现在情况又不太一样,之前入画是内观进入,肉身还在画外,这次就更玄了,那只猫居然可以连肉身一起入画,真就像画中一景藏在那里,玄妙非常,无法想象。
    我正愣着时候,听到后面有笑声,回头看,贝贝正拉着王兰居士的手。孩子着急,说话还有点磕巴:“王,王奶奶,刚才那只猫藏在,在画里。”
    青蛇师傅在旁边捻动佛珠,笑而不语。
    王兰居士过来,把我拉起来:“吓坏了吧?”
    青蛇师傅这时道:“冯施主也是有修行的,应该可以见怪不怪。”
    我心念一动,青蛇师傅也就罢了,这王兰居士明显也是个高人啊,她显然知道这里的事。我赶紧双手合十:“还请师傅赐教。”
    王兰居士拉着贝贝的手站在一边,青蛇师傅走到纸拉门前,出神地看了看,说:“你以前的这些画是一个名叫银狐的居士所画。”她顿了顿说:“他是我的师兄。“
    第二百九十三章 银狐居士
    “银狐居士?”我念叨这个名字。
    银狐居士、青蛇师太从名字上看,大概能猜出来,他们应该都是精灵修行得道。
    “我师兄银狐居士在世正是山河破碎之时,民国末年兼有内忧外乱,民不聊生。”青蛇师傅说:“他当时修为大成,神通在当时的修行人之中绝对是翘楚,可惜的是他对于修行心境有一个打不开的死结。”
    “他有什么心结?”我疑惑地问。
    青蛇师傅说:“当时的情况你也了解,日寇侵华,民不聊生,我这位师兄面对这样的危局,他生出了一种思考,我所修行是为自己所修,还是为国人所修?”
    “这话怎么讲?”我问。
    青蛇师傅说:“我师兄已经拥有很大的神通了,他的疑问在于,面对乱世,我是避世眼不见心不烦呢,还是运用神通去帮中国人抵御外敌?这个问题困扰了他很长时间,他拜访过高僧,高僧告诉他,世间佛法有大乘有小乘,大乘者普度众生矣,小乘者自修矣,大乘小乘没有高低之分,无非都是名相。”
    青蛇师傅明着在说她师兄的事,其实是借事谈法,王兰居士拉着贝贝的手,在旁边聚精会神地听着。尤其贝贝,那么点的小孩,估计也听不懂,可对这个事又特别感兴趣。
    青蛇师傅道:“当时我师兄银狐居士便问高僧,和尚,你这么大的修为,为何要在山河破碎国家危难之际选择避世山林呢?高僧反问他,你让我帮谁?银狐居士说,还能帮谁,帮咱们中国人抵御外辱啊。高僧道,如果我出生在日本,此时此刻我该帮谁呢?我师兄愕然,想了很久,说道,帮谁不帮谁要看正义,我们要帮着正义的一方。高僧反问,何为正义?师兄又是哑口无言。”
    众人默不作声,我从来没想过这样的问题。
    青蛇师傅继续说:“高僧问他,如果有一天中国去侵略别的国家,你还帮不帮它?我师兄摇摇头说那自然是不能帮的。高僧道,那你如何去判断是否是侵略,我也可以修饰侵略,说成被动反击,御敌于未起之间。我师兄不说话了。高僧叹息说,无非都是名相,中国古语有云,出师有名,所有的名相无非是有心者所冠。而且人类的战争,战事一起交错复杂,诸多因果纠缠,实在无法辨明是非,助其战争无非杀人,非修行之正途。”
    我听了听,摇摇头。
    青蛇师傅问我:“冯施主,你是怎么想的?”
    我说道:“这和尚说的有道理,但也没道理。大丈夫行事如果只问因果不问善恶,那就失去了真正的性情。大的战争层面谁也说不清,但如果是我,不会去干涉大的决策,我也没这个能力,我只是尽可能去帮助身边的人。不能残害百姓这是一条标准吧,不管是谁,不管打着什么旗号,只要残害百姓,便是我修行者的对立面,自当出手。”
    青蛇师傅严肃地看着我,忽然面露微笑:“性情自然,果然是小金童。”
    王兰居士笑着说:“高僧的中心思想是不杀人,而小冯的中心思想是救人,境界高下立判。”
    青蛇师傅继续道:“我师兄银狐居士便想通了一个道理,纷乱之世,大神通者出手无非就是灭掉一个秩序,再复制一个新秩序,轮回不止,还是那个鬼样子。三国之争,如果有神仙,他是帮刘备还是帮曹操?银狐居士从这之后读了很多典籍,发现但凡大乱之世,除了很早以前的封神榜外,再也没有神仙出手的记载了。三国时候有个老神仙叫于吉,也是看着乱世着急,传出太平道,结果怎么样,继承了太平道的张角兄弟,搞出了黄巾军之乱,加速了天下败亡,更增添了无数的人间苦业。”
    青蛇师傅讲的这个道理,我从来没接触过,眼前像是开启了一扇宏大的门,看到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青蛇师傅道:“后来师兄他行走大江南北,哪块战乱他去哪,他也不去救人,只是去看。看杀人,看刀枪无眼,看敌人的残忍,他却一次也没有出手去救人。那时候我还是小姑娘,有时候跟在他的身边,和他在一起。我看到整个村子都烧起大火,村民被机枪扫射,我当时就问他,你为什么不救人?我师兄说,这是自然淘汰的规律,就像花开花败。”
    听到这里我摇摇头:“你这位师兄怎么修的,这话是典型的达尔文主义,是杀人者的涂脂抹粉,他怎么能悟的这么偏。”
    青蛇师傅道:“后来岁月变迁,经过了炮火连天,尸横遍野的战争,又经过了疯狂当道,血流成河的变易,这几十年来,在这片土地上发生的变化和变革让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我师兄完全迷失了自己的心智,他在八十年代的时候,最后的岁月里开始作画,你眼前所看到的这些纸拉门上的障子画都是他当时所做,做完画后的圆月之夜,他选择了圆寂。“
    我倒吸了口冷气:“不至于吧。”
    青蛇师傅没有谈论这个问题,指着纸拉门上的画说:“他把一生修行的感悟都画在这些画里,我曾经拿出很长时间来悟,但是悟不透他想表达的意思,后来就来了那只猫。”说到这里,她嘴角微微露出笑意:“我看到这只猫的第一眼就知道,它正是我的师兄银狐居士。”
    “啊?”我实在没想到会是这样:“你说的是轮回转世?”
    青蛇师傅点点头:“现在你明白这只猫的前因后果了吧。”
    我没有说话,陷入沉思,这不是一只普通的猫,前世是个大神通的修行者。
    青蛇师傅道:“具体怎么抓到它,我想你会有办法的。”
    王兰居士在旁边说:“用世间的普通抓猫手段是不行的,多动动脑筋,小金童。”
    青蛇师傅指着满纸拉门的画说:“要抓到我师兄,秘密就在他的画里。”
    她没有多说,缓缓走出佛堂,王兰居士拉着贝贝的小手跟在后面。
    我看着青蛇师傅的背影说:“只要我抓到那只猫,是不是什么办法都行?”
    青蛇师傅没有回头,轻轻点点头,三人走远,出了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