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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节
    对于少女的举动和言语,小僧也只是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喂,念经念傻啦,听不到本姑娘说话么!”
    少女见小僧如此,脸上的怒气更盛,掐着腰站在小僧面前,似要挡住他注视佛祖的视线,撅着嘴说:“明天爹爹就要带我去淮南道了,你就没有舍不得我么?”
    小僧叹了口气,说:“施主,人活于世,本就是无根浮萍,走走散散,聚少离多,何须挂念,再说贫僧早日遁入空门,斩去了三千烦恼丝,更何来舍不得一说?”
    少女咬了咬嘴唇,眼睛中闪过一丝皎洁,说:“你要是喜欢念经,那跟我一起去淮南道好不好,我让爹爹给你捐个比这大上十倍百倍的寺庙,让你当主持方丈,这样我就又能看到你拉。”
    小僧微微抬起头,注视着少女的眼睛,眸子里宛如一潭清水,不见丝毫波澜,淡淡道:“我若侍佛,只需木鱼一尊,念珠一串,便可走遍山川,游历人间,何须一方小小的屋檐?”
    “那你为何不肯跟我走!”少女怒目道。
    小僧摇了摇头,将脑袋垂下,便不再言语。
    “好,你迟早会后悔的!”
    少女说罢气的一跺脚,转身离开了佛堂。
    看着少女一边掩面哭泣,一边在山林之间穿梭,我心里仿佛感受到了一丝痛楚,而在这个时候,整个画面像是水点湖面,荡起一圈圈涟漪,接着画面就彻底变了。
    依旧是那个佛堂,还是那两个人,只不过看相貌都已经从碧玉年华长成了华信之年,一个穿着红色袈裟圣如佛面,而另一个,身披凤冠霞帔,露在衣服外面的脸上和胳膊,满是伤痕。
    这一次二者没有开口言语,女子坐在和尚一边的蒲团上,满脸疲惫,一只胳膊上的伤口还在往外涓涓流血,却是痴痴地看着和尚,满眼爱意。
    和尚犹如老僧参禅闭目,仿佛这女子,这幽阑山中,星月当空,一切烦恼不过是过眼云烟,这忘怀亦只是对禅的领悟。
    半响,女子轻轻叹了口气,转过头朝门外看了一眼,只见寂静的山林中忽闪着团团星火,并不时有人声嘈杂,像是有大批的人马正在朝着古寺的方向靠拢。
    “他们要追来了。”
    女子淡淡地说了一声,抬起头看着和尚,微笑道:“你会救我的,是吗?”
    和尚微微摇了摇头,缓缓睁开眼看向女子,叹声道:“卫,李夫人。”
    女子身体一颤,咬着嘴唇说:“我逃婚了,不是什么李夫人,还是卫君瑶。”
    然后就见卫君瑶突然嫣然一笑,道:“你怎么知道我被许配给李将军之事,你其实一直都在关心我,对不对?”
    第一百九十二章 前世今生
    和尚手中的念珠猛地一顿,闭着眼睛叹了口气说:“卫家和李家的婚事已经闹的满城风雨,住持方丈被李将军请到府中普善作法,临走前曾交代过我,让我……”
    “关闭寺门对不对?”
    卫君瑶伸出沾满鲜血的手掌,看着和尚说:“你可知这是谁的血?”
    和尚睁开一双清澈透明的眼睛,看着卫君瑶的血掌缓缓摇了摇头,口诵佛号:“罪过。”
    “谁阻挡我跟你在一起,谁就必须死!”
    卫君瑶忽然站起身,看着和尚一行清泪顺着眼眶流到了脸颊,凄笑道:“这破寺院有什么好,你为什么宁愿看着我另嫁他人,当年也不肯和我一同去淮南道?!”
    和尚微微叹了口气,微动嘴唇似欲开口,却听见一声声喧哗在寺院外蓦的响起,接着一位小僧尼急急忙忙跑到佛堂门口喊道:“不空监寺,李将军亲自要人来了,说咱们要是不放人,就,就……”
    “我知道了。”不空和尚淡淡地说了一声,随后垂眉看向卫君瑶说:“在佛祖的法相后面有一条下山的暗道,你走吧。”
    “我为什么要走?”卫君瑶笑了一声道:“难道你以为我逃到这里就是为了搏一条生路?”
    不空摇了摇头,双手合十看向佛祖说:“缘起则生,缘落则灭,今日的执着只是为日后的苦恼埋下因果罢了,女施主何必苦苦执着。”
    “缘灭不灭你说了不算!”卫君瑶斥声道:“我卫君瑶此生非你不嫁,若是不能如愿以偿,那我也像你一般削发为尼,常伴青灯古佛,了却此生!”
    说着竟然从袖中掏出一把剪刀,看着不空凄惨地笑道:“而且我一定会好好活着,也一定会死在你的后面,等你死了之后,再挖坟偷尸,将你的尸骸跟我一同焚在烈火之中,这样咱俩就算变成了灰,也要融合在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说罢解开绑在头上的丝带,万千青丝拂于秀面,拿手轻轻一挽,垂至胸前,泪目道:“你自以心怀天下苦难众生为己任,却万没想到,这么大的一颗心,竟然没有我小小卫君瑶的一席之地,看来是老天故意戏弄我,让我得见君卿,却不能托付终生,既然如此,那我也同你剪去烦恼丝,遁入空门罢!”
    说着锋利的刀刃一点点闭合,一缕缕青丝散落在地,及腰的长发看着就要不达双肩,不空猛地伸手抓住了她的胳膊,说:“跟我走!”
    就在不空抓着卫君瑶的手转身朝着佛像身后奔去时,一阵沉闷的撞击声响彻整个山林,漫天的厮杀与惨叫在寺院中响起,不空咬着牙看了佛堂门一眼,一勾头,便钻进了佛像底座下的暗道里。
    冗长的暗道只能允许一个人同时经过,不空猫着腰走在尽头紧紧拽着卫君瑶的手,二人不发一言,快速从暗道通过,来到了断崖之边。
    看着那条垂于断崖的木梯,不空双手合十道:“女施主,请吧。”
    卫君瑶脸上洋溢着的笑容陡然一僵,看着不空说:“你不跟我走?”
    不空摇摇头,没有开口。
    “那你知不知道,现在回去只有死路一条?”卫君瑶颤抖着说道。
    “舍去臭皮囊,我心依旧侍奉着佛祖,没有差别。”
    “所以你宁愿去死,也不愿跟我在一起了?”
    不空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伸手指向断崖边上的木梯,做了个请的手势。
    卫君瑶咬着嘴唇,呢喃地说:“那你当日对我说过的话,也不算数了么?”
    不空垂着眼眸,轻轻说道:“我此生既已经遁入空门,凡尘之事便再与我无关,若是非要强求因果,那便留在下一世吧。”
    “下一世?”
    卫君瑶忽然呵呵一笑,道:“那如果下一世你我素不相识,成了陌生人呢?”
    “千回百转,总有那么一天。”不空淡然道。
    “好!”卫君瑶深吸了口气,目光死死盯在不空的脸上,像是想要将他的面孔刻在眸子里一样,嫣然一笑,说:“可是,我嫌今生太长。”
    说罢,那一抹火红的身影在断崖上消失,宛如九天仙子下凡,飘摇着朝崖低跌落。
    “你说千回百转,那我就等着,一世不成便两世,两世不成便三世五世,总有那么一天,我要你娶我,就算是化作被天地所不容的妖魔,被世人唾弃,我卫君瑶,也要做你的妻子!”
    不空看着消失在视线中的身影,两眼轻轻闭起,一行清泪顺着眼角划出,所有的忧愁,苦恼,愤怒,不甘……从这断崖下去后将会被埋葬在这脱离俗世的佛堂前。
    我陡然睁开双眼,看着僧尸的手指缓缓离开我的额头,正要说话,却发现自己的嗓子眼里像是堵上了一团棉花,怎么也说不出口。
    “施主,你可都看懂了?”
    僧尸此时已经盘膝坐地,两只枯槁的手掌垂于胸前,就如他在佛堂之中礼佛的样子一样,超然脱尘,面如胜佛。
    我还没有从刚才的幻觉中清醒过来,深吸了几口气,看着僧尸说:“不懂。”
    僧尸萎缩的眼睛里看不出一丝表情,却能感觉到他一直在深深地看着我,缓缓张口说:“有何不懂?”
    “你为什么会出家,你与那卫君瑶又是如何认识的,她为何会对你恋恋不舍,而你又为什么宁愿看着她去死也不肯与她一同离开,又为什么,会在这里镇河千年?”
    僧尸脸上干枯的肌肉再次扯出一抹笑容,道:“你是在问我,还是在问你自己?”
    “当然是问你!”我看向僧尸咬着牙道:“这一切都是你干的,你是害的卫君瑶将自己炼成了不人不尸的怪物,在黑暗中苦等了千年,就为了你那一句虚无缥缈的承诺!”
    僧尸摇摇头,道:“缘起十三世,又岂非我一人所致,况且我就是你,你就是我,你在问我,同样也是在问你的本心。”
    “不。”我笑了笑说:“你是你,我是我,咱们根本就不是同一个人。”
    “那如何解释刚才你脑海中出现的经历?”
    僧尸淡淡道:“不要以为它是场梦,我只是唤醒了你前世的记忆,深陷其中的,其实是你自己。”
    我摇了摇头,说:“不可能,我没有你那么虚伪,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就算是遁入空门,面对喜欢的人,我也会有自己不一样的选择,跟你不一样的选择!”
    僧尸垂下眼睛说:“我一心侍佛,早已舍去了人的七情六欲,何谈喜欢一说,我当时只不过是遵循自己心里的答案罢了。”
    “那你为何会哭?”我沉声道。
    “万物皆有灵性,更何况是人。”僧尸淡然道:“我佛慈悲,只是怜悯世人为情所困,执迷不悟,导致一条生命白白消逝罢了,并无其他。”
    “那你为何要阻拦她剪短烦恼丝,遁入空门,侍奉佛祖?”我继续问道。
    僧尸沉默了下来,缓缓睁开眼睛,呢喃地说:“再美的女人也不过是一具好看的皮囊,所谓的粉红骷髅不过如是,其实天下的女子言语无味,面目可憎,最好是避而远之,真正无法躲避,才只有极力容忍,虚与委蛇,你怎么还能为那女子深陷其中来到这里,要不是他,我岂会在此填河,虽然,虽然那……”
    僧尸好像是突然陷入到了混沌之中,嘴里一直重复着一句话,神情开始变得焦躁,一双眼珠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逐渐通红,碧绿色的身体隐隐闪着光亮,整个古沉木棺内的气氛开始变得压抑起来,耳边就听黄慈说:“不好,它要走火入魔了!”
    第一百九十三章 另一个我
    话音未落,就见僧尸口中忽然发出一声咆哮,双目猩红,“蹭”地从地上一跃而起,张开着双爪直接就朝我扑了过来。
    “小心!”
    红鲤跟黄慈都一直站在我左右,未等僧尸扑到,便被黄慈抓着胳膊给一把拽了一边,可还是被僧尸锋利的指甲给扯掉一大块衣服,大吃一惊,拼命抬起腿对着那僧尸的脑袋直直地踹了过去。
    那僧尸在空中被我踹的翻了个跟头,这个时候红鲤手中紧紧握着短匕已经随着僧尸如影而至,一人一尸缠斗在一起,可还不到片刻的功夫,整个人直接倒飞了出来,在地上滚了一圈,擦了擦脸刚要再过去,却被黄慈拦住说:“你脸怎么回事?”
    我愣了一下,定睛观瞧,就见红鲤的左脸漆黑,右脸没有丝毫异状,顿时大惊,红鲤也是迷茫地了摸了摸脸颊说:“我刚脸上就是被它拍了一下,怎么脸上没有感觉了?”
    我大骇地看了眼胳膊上被僧尸扯掉衣服的位置,还好没有触及到皮肤,可就在这个时候,耳听得一声嘶吼,那僧尸再次狰狞地扑来,三人谁也不敢再跟它硬碰,齐齐闪到一边,可那僧尸竟然在空中改变了方向,锋利的双爪直指红鲤,而红鲤也是看的清清楚楚,不急不慌,身子弓的如同一只发狠的猫,在僧尸飞至面前之际,冲着天空脚掌一个横扫,穿过双手之间正中僧尸头部,又将它给踹飞了出去。
    可是那僧尸虽然被连续击中两次,可却丝毫没有痛感,倒在地上一点迟钝都没有便又重新爬了起来,而且尚存灵智,见攻击红鲤不成,便将脑袋转向了我。
    我见状大骇,下意识地掉头就要跑,可是整个古沉木棺内就这么大点儿面积,连个能遮挡视线的东西都没有,红鲤跟黄慈也不敢硬拦他的攻势,只能撒丫子顺着四周的墙壁玩儿了命的跑。
    虽然中间有他俩的帮忙,可是这僧尸仿佛就认定了我是三人当中最弱的一个,被踢飞了好几次可依旧不屈不挠地跟在我屁股后面,后背跟屁股上的衣服都被扯的精光,跑起来整个一个透心凉。
    最关键的是这他娘的是前世的自己,被自己追着自己到处乱跑,恐怕等出去以后说出来都没人信。
    当我跑了一阵,感觉到体力已经快达到极限的时候,大脑飞转,觉得这僧尸肯定不会平白无故出现在这古沉木里,而且从他临死的状态来看,一定是有人将它封印于此,而这个古沉木棺,就是困住住它的枷锁!
    一边跑一边想,就发现这僧尸似乎有些畏惧四周的墙壁,只有我离着墙壁远,它就在后面撒丫子地追,但是只要我紧贴着墙壁,它宁愿和我跑个并排,也不敢跟在我身后,靠近墙壁半步。
    再看着在摇曳的烛光下凸显在墙壁中的金丝线,顿时一个大胆的想法出现在脑中,冲着前面的木墙脚底下陡然加快了速度,感觉着身后的僧尸离着自己越来越近,猛地一个狗啃屎一趴在地,身体随着惯性在地上往前蹭了好几米,脑袋直直地撞在了墙上,顿时眼前直冒金花,接着就感觉到脑袋上有一道人影飞过,耳边同时响起一阵沉闷的撞击声。
    与此同时,感觉着脚腕被一双大手给握住,接着眼前的实现猛地一花,整个人趴在地上被往后拽了好大一段的距离,还以为是僧尸没有上当,吓得我赶紧翻过身,刚一抬头,就看见整个古沉木棺的内壁里,一道道金丝线流光溢彩,缓缓流动,将眼前的视线直接提亮,黄慈正弯腰伸手抓在我的脚踝上,可他的眼睛,却一眨不眨地注视着正前方,感觉像是愣住了。
    顺着黄慈的视线错愕地转过头,目光之中,只见方才在我离开的位置上,僧尸碧绿的身体正趴在墙上,四肢张开,就跟黏在上面一样,一动也不动,正面墙壁上的金丝线散发着异样的光芒,蜿蜒流转,片刻的功夫后,竟然流淌出了墙面,全都朝着僧尸的身体上汇集。
    我这会儿心里还砰砰跳,看着逐渐被金丝缠绕的僧尸也不敢松神儿,大口地喘着气,眼睁睁看着它跟个蝉蛹一样被整个古沉木棺内汇聚而来的金丝牢牢包裹在内,接着突然金光暴涨,然后猛地一收,眼睛里先是看到从金蝉蛹身上散出一股子白烟,然后耳边厢就响起了一阵“呲呲啦啦”像是灼烧的声音。
    整个过程持续的时间不长,也就三五秒钟,等到白烟散去,所有的金丝也都如退潮般回到了墙壁上,视线里一个黑乎乎的身影从墙壁上跌落,摔在地上,溅起一阵黑烟弥漫。
    三人有些愣神地看了好半天,确定那黑影不再有动静之后才小心翼翼地靠了过去,我满腹狐疑地看着刚才还穷凶极恶的僧尸此刻躺在地上就跟电糊了一样,然后耳边就听黄慈说:“白老弟,你这是杀了你自己?”
    我一时语结,感觉还跟做梦一样,看着地上的尸体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难过,而就在这个时候,僧尸再次动了。
    先是手指微微动了一下,还是被眼尖的红鲤看到,一把将我俩推到身后,接着就见僧尸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整个尸体从头到尾出了眼睛血红外,看不到其他一丁点的颜色,转动着脖子看向我们几个,张了张嘴,却无法说出话来。
    “这都没死?”
    我忍不住骂出声,也同样感到一股深深的绝望,看着僧尸一步步朝我们走来,红鲤如临大敌护在我身前,双手匕寒一闪,却见那僧尸再次张开了嘴,像是拼近了全身的力气,发出嘶哑地嗓音道:“不要去古道,那里有另一个你,你若去,必死无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