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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节
    玉嬛听罢,付之一笑。
    初来乍到,不求薛氏待她多好,只要别心存芥蒂,便是烧高香了。
    悬着的心回到腔中,晚间梁靖一番话,更是让她把心放到了肚子里。
    ……
    梁靖这次回魏州,也颇忙碌。
    婚礼过后的前两日,自是夫妻俩在府中腻着,到三四日后,便出门去拜望亲友故交。每日里早出晚归,忙得跟陀螺似的,这日傍晚回府,原打算回屋陪玉嬛吃饭,半路又被薛氏劫走,知道半个时辰后,才踏着四合的暮色回到玉瑞院。
    玉嬛原本是按着约定的时辰备了晚饭,被耽搁过后,只能叫人热了再端上来。
    仆妇自去筹备,她帮着梁靖宽衣,因梁靖解释了晚回的事,随口问道:“母亲叫你过去,是有事情吩咐么?”
    “嗯,叮嘱了好半天。”
    梁靖低头,恰好嗅到她发间清幽的香气。
    他从前在军中过得粗糙,不喜人服侍,如今尝到美人宽衣的甜头,这事儿便格外从善如流。挺拔的身板如渊渟岳峙,他两臂微张,在玉缳两只手绕到后面帮着解腰带时,就势抱了香玉满怀。
    娇软温暖的身躯玲珑有致,抱在怀里,隔着单薄的衣衫,连她呼吸时胸膛微微的起伏都清晰分明。这样的亲昵让人贪恋,他深吸了口气,满身疲惫尽消,剩下的半句话便也有点含糊,“她叮嘱了许多,是关于你的。”
    “关于我?”玉缳埋首在他胸前,也不恼他的突袭,只将解下的腰带搭在腕上,抬头道好奇:“母亲说我什么?”
    “说你性子乖巧和气,行事进退有度,长得又好看——”他顿了下,低头对着她的目光,带着点揶揄的笑意,语气轻描淡写,“叫我好好待你。算起来,祖父和祖母都叮嘱过这事,如今又添了母亲,玉嬛,护着你的人可是越来越多了。”
    深邃有神的眼睛,在外或冷厉或严苛,到了她跟前,却总克制收敛。
    玉嬛莞尔,她跟薛氏的交情还不算深,当然谈不上袒护,但薛氏居然会特地叮嘱梁靖,还真是出人意料。转念一想,薛氏虽趋利避害、耳根子软,却不是蛮不讲理的人,先前被沈柔华蒙在鼓里,对她颇多偏见冷待,如今得知实情,这几句叮嘱,怕是带了点愧疚的意思。
    遂笑了笑,将解下的衣裳搁在案上,“既是长辈耳提面命,夫君可得记牢了。”
    “长辈有命,焉能不从。”梁靖颔首,自取了外裳披着,同她往外走。
    他在薛氏膝下长了二十年,母亲是什么性情,最清楚不过。
    先前数次往来,薛氏对玉嬛都是颇为疏离,如今忽然转了态度,哪能瞧不出来?不过他夹在婆媳之间,这话不好问薛氏,倒是玉嬛淡然自若,仿佛早有预料似的。遂等吃完饭,睡前屋里没了旁人,问她缘故。
    玉嬛才从里间沐浴完出来,墨缎般的头发擦得半干,散散的披散在肩头,身上寝衣柔薄,勾勒出窈窕曲线。她浴后口渴正在桌畔坐着喝茶,听他提起此事,手里的茶杯一顿,秀致的眉眼抬起来,藏着几分揶揄。
    “这件事说起来,还是因你招的那朵烂桃花。”
    梁靖虽盛名在外,闹到眼皮子底下的桃花却没几朵,当即知她所指,“沈……什么来着?”
    “沈柔华。”玉嬛没好气,“人家为这少夫人的位子费尽心思,你倒是连名字都不记得。”口中如此调笑,心底里却忍不住漾起笑意——活了两辈子,见过的才俊男子其实不算太少,比起永王那般仗着姿容身份处处留情的,梁靖在男女之事上虽愚钝些,却干脆利落得很。
    梁靖也不以为意,“与她何干?”
    玉嬛遂将沈柔华先前所作所为大致说了,道:“母亲从前看重她,听了那些谗言,难免误会,若让我去跟母亲解释缘故,未必说得清楚,倒是沈柔华自己去,能将先前说的谗言尽数弥补周全了。证据捏在手里,往后兴许还有用得着的地方。只是——借她的手跟母亲解释,你不会怪我吧?”
    梁靖笑着摇头,“是我的疏忽,哪能怪你。”
    因见玉嬛喝完了茶走过来,顺手便揽进怀里,身子往里一翻,天旋地转之间,玉嬛便已到了床榻内侧。原本笼在肩上的头发铺散开,寝衣领子半敞,露出半片春光,双唇柔软红嫩嫩,惊呼微张。
    梁靖俯身,适时将声音堵回去,一亲芳泽。
    香软的滋味叫人眷恋,他辗转片刻,怀里的温软叫人呼吸微紧。
    眼底聚了层黯色,于深沉中窜出些许火苗,他竭力克制,稍稍退开,仍俯身将她困在怀里,低声道:“这是打算在上京之前,斩除后患?”
    “良机难得,她如今盯着萧家的富贵,最容易让人捏到短处。若是错过这茬,就未必能威胁到她,如今火候正好。否则,若还让母亲蒙在鼓里,存着芥蒂,我在京城也会多一桩心事。”
    这话倒是很有道理。
    梁靖心念微动,深吸了口气,克制住身体里乱窜的躁动,忽而坐直身子。
    玉嬛不知他要做什么,也跟着坐起来。
    “太师的案子筹备齐全后,便该翻到明面来,到时候牵一发而动全身,要争执角逐的就不止是案子本身了,皇上、怀王爷、萧家、永王,甚至这边和淮南都得卷进去,玉嬛——开弓没有回头箭,这次回京城,咱们须齐心协力,不给旁人半点可趁之机。”
    “我明白。”玉嬛颔首。
    梁靖眼底,却有锋芒渐露,“尤其是永王。”
    那个玉嬛曾经挂心过,为之孤身入宫、如履薄冰的男人。
    重回一时,许多事他都有把握,唯独女儿家的心思,他猜不透、摸不清。哪怕戳破了永王谋害谢鸿的阴谋、哪怕时常提醒玉嬛提防永王,但她心底里究竟是何想法,他其实很好奇。毕竟前世两地相隔,她的心事,他没能窥到一星半点。
    这念头藏在心里,化成了窖藏的醋,终从眼神泄露出去。
    玉嬛听他单独扯出那人来,忍不住一笑。
    “他?不会再有可趁之机了。”她将纤秀的手指绕着头发,迟疑片刻后,抬眸道:“正巧明日闲着,不必早起,咱们讲故事好不好?”
    那所谓的故事,两人心照不宣,却都心存好奇。
    梁靖会意,忽而起身下榻,将茶壶茶杯拎过来,斟了两杯放在床头短柜上。
    明烛高照,被层层轻纱滤过,床帏间便颇昏暗。这情形却叫人觉得舒适,玉嬛抿了口茶,最先开口,从那个截然不同的四月讲起——遇刺的谢鸿、落难的她,和雨中锦衣而来的永王……
    往日种种,如同云烟过眼,摸去了然无痕。
    然而心底里,那些印记却清晰分明。
    半年多的时间,足以抚平许多伤痕,哪怕最初想起旧事时有无数情绪翻涌,此刻说起来,却只剩平静。少女懵懂的心事早已被鸩酒扼杀殆尽,剩下的便是宫廷权谋、倾轧算计。
    故事说到末尾时,夜已极深。
    玉嬛坐得累了,靠在梁靖怀里,伸了修长的腿半躺着,唇边笑意很浅,“回头想来,从头到尾,便是个彻底的骗局。好在如今爹娘健在,还能当那是个梦。夫君,李湛此人狼子野心,这一回绝不能叫他得逞。”
    “不会。”梁靖答得笃定,“他不配染指皇位。”
    是啊,那样狭隘的胸怀、阴狠的算计,如何配得上九五之尊,如何配得上江山天下?
    玉嬛沉默片刻,故事讲完后心神松懈,浓浓的困意袭来,忍不住打个哈欠。
    远处梆子隐隐传来,已是四更时分,再说下去,怕是天就该亮了。
    梁靖伸臂将她圈在怀里,扯了锦被盖着,声音疼惜而温存,“睡吧,剩下的明日再说。”
    玉嬛“嗯”了声,藏在心里的事说出来,那点微妙的隔阂反倒消失不见,趁着困意袭人,索性往梁靖怀里蹭了蹭,抱着他的腰,沉沉睡去。
    梁靖却睡不着,深沉的眼底似聚了浓云,心绪翻涌之间,将她愈抱愈紧。
    第58章 第58章
    次日清晨玉嬛醒来时, 屋中昏暗幽静。窗外雨声淅沥, 落在屋檐树梢, 沙沙轻响,带着潮润的湿意,令人昏昏欲睡。因老夫人和薛氏昨日出城宿在别苑,也无需过去问安,她昨夜又熬得太晚, 索性翻个身,直睡到浑身舒泰, 才起身梳妆。
    夫妻俩后日就要启程回京,梁靖的事儿办得差不多, 今日也闲着。
    夫妻俩用过早饭,接着昨晚未尽的话题讲故事。
    这回轮到梁靖,就没那么多事可讲了, 无非是边境数回征战, 浴血冲杀, 朝堂易主后世家争权夺利、彼此倾轧,最终轮到百姓受苦,而梁家满门却一败涂地。
    前尘旧事消散在靡靡细雨中,只剩茶盏温热,余香袅袅。
    玉嬛坐在窗边蒲团, 头发斜挽, 瞧着矮几对面的冷峻眉眼, 声音恍然, “所以你当初倒在我家的后园里,果然是故意的?可惜那时我蒙在鼓里,被你骗得团团转。这些事,祖父和祖母知道么?”
    梁靖笑而摇头,“你会告诉旁人吗?”
    当然不会,哪怕是跟谢鸿和母亲冯氏,都不会轻易坦白。
    这种怪异的事藏在心里便可,哪能四处宣扬?若不是察觉梁靖也有古怪,她定会在心里闷一辈子,最后带到棺材里去——若果真那样,便只能独自承受背负。
    玉嬛莞尔,撑着桌案站起身,径直往侧间的书桌走去,裙裾微摆。
    桌上笔墨俱全,她取了两张纸笺,连同砚台狼毫一道拿过来,铺在桌案上。
    “那些苦当然不能白受,得好生琢磨琢磨。”她跪坐在梁靖身边,将狼毫递给他,“咱们将这些事都理一理,再商量个对策,到时候知己知彼,便能百战不殆了!”
    永王如今摆出孝顺的模样独得盛宠,宫里有两位贵妃照应,宫外又有世家扶持,风头直逼东宫,无非是仗着皇上年老,没了当年的意气,在世家扶持和亲情裹挟下步步退让。若能让皇上重拾当年削世家羽翼的决心,永王这般养虎为患的行径,便是往枪口撞。
    夫妻俩回想旧事,将永王的羽翼和世家间纠葛的关键理出来,择定几处可下手的关窍。
    到得京城,梁靖便以私下探得消息为由,将些内情说予东宫,共商对策,玉嬛那边则备了份厚礼,待梁靖得空时,夫妻俩一道前往怀王府。
    ……
    怀王府邸前巍峨如旧,门前石狮子威风凛凛,匾额上隶书遒劲,是先帝亲书。
    门房的管事认得他们,当即入内通禀,没过多久便亲自引两人入内。
    六月夏末,府中苍翠葱茏,飞檐翘角连绵,游廊亭台相接,走到后院时怀王爷在临湖的厅里喝茶,一派闲散安然。年近五十的男人,却不见老态,身上锦衣整齐,鬓角双眉都修得精神奕奕,负手立在水边,儒雅端然。
    待夫妻俩行礼拜见,便将手微抬,示意免礼,笑道:“福安前阵子还念叨,结果今日去城外避暑,倒是错过了。”
    玉嬛莞尔,遂问王妃和郡主去了何处,若是方便,她明日该出城去拜会。
    怀王说了去处,因这是夫妻俩成婚后头回过来,难免提及缔结这婚约的故人。
    太师故去多年,昔日好友大多零落,如今就只武安侯和怀王心存照拂,说起往日种种,难免有亲近之感。说到当初太师为景明帝授业的情景,怀王心中感叹,玉嬛趁机说想设法求见皇上,不知是否妥当。
    这话说出来,怀王当即看破用意。
    厅中尚有仆从环绕伺候,怀王长于宫廷,最忌隔墙有耳,遂将旁人屏退,也不关窗扇,待四顾无人,才沉声问道:“是为了那案子的事?”
    这一声询问,颇有点隐然威压。
    玉嬛迎着他的目光,从容不迫,“不瞒王爷,当初祖父的卷宗,我已设法看过。之后寻了几位卷宗里提到的人,查问印证之下,倒有些漏洞。想来是当初有人欺上瞒下,罗织冤案,祖父含冤不白十多年,也该洗清了。”
    “你呢——”怀王爷遂看向梁靖,“也是这意思?”
    梁靖姿态肃然持重,“心意已决。”
    并肩而立的夫妻俩,都是风华正茂的年纪,男儿挺拔昂扬,眉目坚毅,虽只二十出头,却似有过尽千帆的气度,锋芒内敛。他的身旁,玉嬛身姿纤秀,容颜娇丽,那双眼睛清澈如水,却于柔婉之中带几分刚硬。
    一对佳偶天成的璧人,这般夫妻同心,倒不辜负故人期许。
    怀王爷瞧着两人,默然不语。
    他似乎对此早有预料,见着两人反应时并不觉得意外,一双眼睛深沉稳重,似在沉吟。
    好半天,他才缓声道:“玉嬛年纪小,未必能窥破里面的关窍,但晏平已为官数年,在大理寺和东宫做事也都得皇兄期许,眼界才能都胜于旁人。太师于皇兄有授业之恩,皇兄也非寡恩薄情之人,既然卷宗里有破绽,当初为何判定,可想明白了?”
    梁靖答得笃定,“明白。”
    “淮南暂且不提,武安侯与太师交情笃厚,未尝不知其中内情,这些年为何沉默,想明白了?”
    梁靖仍是颔首,“祖父有他的顾虑,当年未能施以援手,常觉遗憾。这些年他隐于书斋,不问窗外之事,也是心中煎熬使然。这件事,总得有人去做。何况,如今时机也正好。”
    所谓的时机正好,怀王当然明白他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