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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节
    他就像是高坐于王座之上的异类,披上温暖的人皮伪装自己,实则只奉行因果,世间万物在他的眼里都只剩下单一的枝节,和乏味的灵魂。
    这些宝瑜应当不会知道,因为他在这个小姑娘面前,一直像个严肃温和的长辈,又像是一个会守护她一生的男人,他灵魂里的漠然从没有被她窥见过。
    阿瑜回到屋里,啪在案上无声哭泣。
    她想起爹爹说的话:“赵蔺此人,有高世之智,惊才绝艳之余,心性却十分漠然。爹爹赠予他的恩情,足够使他依诺娶你,保你一世无忧。可是乖囡,若你想求真心相对之人,只能看你的造化。”
    “……爹爹,帮不了你。”
    但求一心人,白首不相离。说这句话的人那么多,可真正留住所爱的又有几个?
    至少苏逡没能做到,所以他帮不了女儿太多。
    蔺叔叔是阿瑜的安逸乡,会替她阻挡一切灾难痛苦。听爹爹言下之意,如若有一天,她找到了可以依赖的人,那蔺叔叔也会慷慨地放她远走吧。
    毕竟爹爹说,蔺叔叔这样的人,心性至漠,从不轻易爱上一个人,所以他大约也没那么在意她。
    可是他方才这样可怕,吓得她指尖都在颤抖。即便如此,他真的会像承诺过的那样保护她么?
    阿瑜难过了很久,直到夜色黑沉,明月悬空,才抬起泛红的眼眸。
    她对着空中的一轮明月,就像是对着和蔼从容的父亲。
    她有些不乐地抿出一对小梨涡,像个小老太太一样托着雪白的腮帮子,轻轻自言自语:“可是爹爹,赵蔺是囡囡喜欢的人啊,再怎么赌气,我还是放不下他的。”
    明月泛着温润的光泽,她歪在榻上睡着了。
    第28章
    阿瑜第二日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喉口有些肿痛起来。雪白的指节拧了拧眉心,她用手肘撑着床畔起身,桑音哑到不像话:“佩玉……”
    佩玉在外间候着,闻言赶紧撩了帘子进来,伸手给阿瑜试了试体温,连忙把她按下道:“姐儿,有些发寒热了,且躺下歇息着,奴婢这就去寻王上——”说着起身便要快步出去。
    阿瑜抑制不住地咳嗽了两声,冷道:“不准去。”
    佩玉无奈回身:“姐儿啊,您莫要闹小脾气啦,若是病了还不寻王上,这一拖再拖的可怎么得了?”
    阿瑜苍白的脸上泛起异样的嫣红,垂下浓密的眼睫不肯说话,半晌才道:“你去老太太那头,就说我病了,求府里女大夫来医。”
    佩玉有些无奈,但也不好说甚么。谁晓得昨儿个姐儿同王上发生了甚么了不得的争执?不过姐儿年纪小,性子倔些也罢了,王上大约也不会同她计较。
    罢了,等会子再去同王上报备一声罢。
    她正要抬脚,阿瑜的声音又软绵绵的从身后传来:“可不准同他说,叫他知道了,我便再不要你侍候了。”
    佩玉心下一沉,还是立马道:“奴婢不同王上说。”
    她才发觉,昨日这事儿是大了来去了,姐儿从前遇上王上相关的事体一向表现得像个小乖囡,如今倒像是长大了,脾性也拗起来,不服管教了。
    只佩玉身为丫鬟,倒也不好论主子的长短,于是便闭口不言了。
    禀了老太太,王府养的女大夫立马便提着药匣来了,隔着帘子给阿瑜诊脉,又问了佩玉些问题,倒是点点头道:“瑜姐儿这病无碍,不过是忧思积郁,心火旺盛下灼伤肺气,她的底子本就比常人单薄柔弱。我开一副药方子,使姐儿常吃了,还有一副早晚煎服,等病症好全了便能停。”
    佩玉把阿瑜的袖口理好,轻轻放入床帐里头,又对女医感激一笑道:“倒是要谢谢您了。不过,我这儿还有一个方子,也是个……高人开的,使我家姐儿日常服用。您可否瞧瞧,与您的这张药性是否相冲呢?”
    她说着就开了阿瑜放在外头的妆奁,打开底层把叠得平整的澄纸拿出来,递给那女医。
    女医展开细细看来,上头的字体潦草且力透纸背,有股别样的霸道潇洒。她倒是皱了眉,问道:“不知您这方子,是出自哪位高人之手?”
    佩玉有些惊讶地问道:“可是有甚不妥的?”
    女医轻轻摇头,微笑道:“我的方子你们可收起来,不要用了。这位高人的方子写得极妙,看似用药凶险,却又以性温之药相抵,日常服用事半功倍,且不伤身。我以为自己的医道已是很好,不成想人外有人……”
    佩玉想了想,还是没有相瞒,轻声解释道:“这是王上为姐儿开的方子,您不必妄自菲薄。”
    女医有些吃惊,倒是听过一些传闻,便不再多问了,只拒了诊金,坦言这趟倒是自己得了便宜,怎能再要姐儿的银子?
    佩玉知晓她指的是甚么,于是便没有再多话了,只知这女医喜茶,又给她包了些上好的香茶。这些茶大多是王上那头赏下来的,因姐儿会些茶道上的技巧,王上赏她这些从不吝惜。
    可是姐儿其实并不好茶,不是为了讨她的蔺叔叔欢心,也并不爱品鉴这些东西。她其实更爱吃酸甜味的汁子。
    佩玉有些想叹气,又进了门,却瞧见佩剑已把阿瑜扶了起来,现下自家姐儿正靠在床头看书。
    佩玉有些怜惜,轻声道:“姐儿,不必这样刻苦的,您病了,王上定能理解的。”
    阿瑜在病中,面色雪白,反应慢半拍,听完顿了顿才翻了个小白眼,声音沙哑却稚嫩:“谁要看那些正经书了?”说着偷偷摸摸把封皮给佩玉看了眼。
    佩玉目瞪口呆,连忙道:“姐儿,这话本子您甚时候看不好?现下您还在病中呢,得躺着多养养身子,不然叫王上晓得又得责怪您了……”
    阿瑜垂眸哼一声,捧着书本道:“让他怪去罢,我再不听他的话了。”
    佩玉:“……”所以昨儿个到底发生了甚啊!
    阿瑜抬眸看她,柔软的唇边轻轻一勾:“佩玉,你是谁的丫鬟?”
    佩玉一抖,立马表忠心:“当然是姐儿的。”
    阿瑜苍白着脸笑眯眯道:“那你不许再提他,不许再帮他传话!”
    佩玉:“……好。”
    阿瑜爽快道:“你出去站着罢,这儿有佩剑侍候着。”
    于是佩玉就只好出去站着了。
    佩剑虽不像佩玉一般是阿瑜最依赖的婢女,但却是阿瑜的心腹。因为佩剑心性耿直单纯,只要是自家姐儿的命令就绝不违抗,姐儿喜欢的她就喜欢,姐儿不爱的她也懒得瞧一眼。
    佩剑于是端着蜜饯问道:“姐儿……您这是,同王上杠着了?”
    阿瑜看她一眼,翻过一页纸,声音又哑又软:“谁有空同他杠了嘛?”
    佩剑弄不懂自家主子在想甚么,于是也默默地不说话了。
    于是阿瑜就躺在床上看了一天的话本子,因着用了药,第二日病情虽不曾恶化,却还是老样子,把佩玉急的嘴角燎泡都出来了。
    佩剑瞧了要笑不笑:“佩玉姐,你这是干嘛呢?姐儿自个儿都不急呢,咱们有甚可急的呀?”
    佩玉趁着阿瑜贪睡的功夫,正给她理妆奁呢,一支支珠钗华胜皆分门别类码得整整齐齐的,嘴上轻声道:“你不懂,姐儿还这样小,哪里懂那么些道理?有时候意气用事也是有的,咱们这些做奴婢的总不能任凭她去啊。”
    佩剑哼一声,直白道:“我可不懂,我就知道姐儿是我的主子。她可聪明着呢,用得着你来教。不是我说你,操碎了老妈子的心,你也未必是对的。我看咱们姐儿做什么都有一套呢。”
    佩玉自知没法同她理论,佩剑本人就是阿瑜的疯狂拥趸者,芝麻大点事眼里都要冒星星,她们当奴婢不能都这么当。姐儿是聪慧伶俐,但大事上懵懵懂懂的,即便是老主人在呢,也未必能答应她这般忤逆衡阳王啊。
    这俩大丫鬟都是苏逡给女儿选的,一个佩剑虽不如佩玉心思细,但胜在忠心耿直。佩玉呢,也忠心,就是自己有想法,又是从小陪在阿瑜身边的,凡事都要操心那么几下才舒服。
    阿瑜不能说谁好谁不好,但她也明白,佩玉怎么都是为了她好,于是过了几日病好了,也就不气佩玉了。
    第29章
    这头江淑容也有好些日子不曾来王府了。江氏一族在衡阳这大片土地上也算是数一数二的世家了,不过若说实话,同衡阳王府还是没法相提并论。
    赵家为异姓王在本朝盘踞数百年,论底蕴能媲美一流世家,论手中重权,也已是皇族心腹大患。
    江氏一族虽为世家,却是书香门第,徒有好名声,却无实权。好在江氏有女儿嫁入王府,虽为庶子媳,却是王府长房儿媳。王上没有王妃,江氏能在王府掌小半个家,也算是叫她们面上有光。
    江淑容身为江氏的外甥女,在王府过得还算是悠闲自在,人人都称一声容姐儿。
    快要过年节了,江淑容却到姑姑家过年,这点倒有些奇怪了,下人主子们难免觉得有几分微妙。
    秦氏正靠在官帽椅上听着丫鬟们报年节单子,边听边啜着茶,江氏身为管家媳妇也跟着旁听。不过赵茁到底是个庶出儿子,她这个媳妇即便身在大房,也只能矮了秦氏一头。
    秦氏听完后不置可否,倒是转头笑着问江氏:“觉得如何?”
    江氏点点头倒:“不错,弟媳觉得也无甚不妥,嫂嫂可以报给老太太去了。”
    老王爷在老王妃之前是有个妻子的,不过就是生下一个女儿便去了,后头过了好些年才娶了现在的老王妃文氏,过了两三年才有如今的衡阳王,故而无论是二房还是三房的儿子,都要比长房的略大些。
    秦氏略有些担忧道:“我见你最近有些心不在焉的,可是身上有甚不爽利?”
    江氏摆摆手露出一个微笑道:“没有,就是快近年关了,事体多些,身子便乏了。”
    秦氏点点头,拍拍她的手道:“那也得注意身子,等会子我叫丫鬟给你那儿送点燕窝,咱们女人家可得仔细保养,尤其是到了你我这年岁……”
    江氏点点头:“嫂嫂说的是。”她心中是不以为然的,秦氏在王府媳妇里头年纪最长,说这话无可厚非,她比秦氏还要小好几岁呢,怎么就和她一般年纪了?
    不过亲秦氏惯常爱当好人,就是究竟好不好也是未知,和她共事的也不知吃了几斤软钉子。
    两人又各自聊了会子家长里短,秦氏小声道:“最近老太太身子微恙,你可知得的是什么病症?我也好叫我家老爷寻些上好的药材,聊表心意不是?”
    江氏没听说老太太得了病,但碍于面子又不好说自个真不知道,于是皱了眉道:“不过是些小毛病,也不须甚么名贵的药材,嫂嫂不必太过费心了。”
    秦氏倒是有些奇怪:“不对啊,你可莫蒙我。听闻近几日王上去老太太那儿的时候,比往常还多些……”
    江氏挑眉道:“那嫂嫂也不可乱猜啊,咱们老太太身子好着呢。”说实话,她也不晓得赵蔺是想做甚么。
    秦氏听完倒是微微一笑,不再多话。
    江氏这头忙完了,便回了屋里,想了想又去女儿屋里瞧瞧,掀了帘子便见着赵媛正和江淑容一道说着小话,两人其乐融融的相谈甚欢。
    江氏想了想又道:“阿媛,你表姐来王府也有些日子了,还没好生给老太太请过安,你今儿个便带她去一趟罢。”
    赵媛愣了愣,问道:“为甚啊,听闻这几日老太太那头事体也多,不若再过两日去罢?”
    江氏道:“就今儿个罢,听你蒲伯母说老太太身子有些不爽利,你们带点儿燕窝给老太太送去,也好全了孝心。”
    赵媛磨磨蹭蹭地拉着江淑容下来,哦一声道:“好吧。”
    江氏对江淑容一点头道:“去了老太太那儿照常便是,她问甚么,你也不必拘着。”
    江淑容露出一个温和的浅笑:“好。”
    今儿个老太太那头倒是热闹得紧,阿瑜今儿个起了大早,活络活络筋骨百病全消,便准备去老太太那儿请个安,向她报个平安,到底前几日她生病,老太太也没少派人来嘘寒问暖嘛。
    然而今儿个她又遇上了赵蔺。
    阿瑜刚坐下,捧着茶盏还没说话呢,外头就有小丫鬟急匆匆地来报道:“老太太,王上和江家的容姐儿并媛姐儿来了。”
    阿瑜眉心一跳,垂眸抿了一口茶。
    江淑容进来时站在赵蔺身侧,她一张脸白皙秀气,身材高挑纤细,一件缃色撒花镶边褙子,下身是一条淡蟹壳青的百褶裙,衬得她面色如玉,气质恬淡温柔。
    老太太笑道:“今儿个怎么一道来啦?来来来,大家都坐、都坐。”
    赵媛拉着江淑容坐在阿瑜对面,笑道:“正赶巧啦,咱们来的时候恰好遇上了大伯,于是就跟着一道进来了。”
    江淑容文雅一笑,温柔道:“是呢,王上还问了几句功课上的话。”
    阿瑜顿时非常冷漠,起身给赵蔺让了个位置,坐下不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