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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节
    “夫人有什么话要问?”宁谨道。
    沈瑜绕着扇坠,漫不经心地开口:“这些日子,想必有不少上门议亲的?”
    若深究起来,她这问题已是有些出格,毕竟以她跟宁谨的关系,怎么都轮不着她来问。但宁谨也没介意,淡淡地“嗯”了声。
    “那对着这亲事,宁公子意下如何?”沈瑜又问。
    宁谨道:“我家中并无父母长辈,也没人催着,一时半会儿并不想思虑此事。”
    他如今年纪正好,若是家中有父母,必然是要张罗着亲事。可他如今孑然一身,那究竟如何,自然是由他自己决定。
    葱白似的手指上缠了几圈翠色的流苏,又缓缓松开,沈瑜捻着指尖,犹豫着下一句该怎么问才合适。
    其实眼下这并不像是她会做的事情,原本,她也是想着去劝一劝宋予璇,好让她自己想开,这事也算是了了。可如今见着宋予璇同宁谨交谈时的模样,她却又有些迟疑,觉着这事并没自己想的那么简单。
    或许她说一千道一万,都未必及得上宁谨一句话。
    沈瑜是真有点怕宁谨会为了攀高门世家,而刻意诱导宋予璇。
    但这种没来由的揣测掺杂了太多恶意,沈瑜说不出口,也做不到单凭揣测就给宁谨定罪,而后阴阳怪气地讥讽。
    她眉头微蹙,眼睫轻颤,宁谨低头看着,忽而笑了:“夫人可是想说三姑娘之事?”
    沈瑜手头的动作一顿,她的确是怀了这个心思,想要旁敲侧击几句,却没料到宁谨竟然直接挑开来说了,这反倒让她有些尴尬。
    然而事已至此,她也没什么否认的必要,只是无奈地笑了笑:“恕我冒昧。只是这事关她的终身,我不能不上心。”
    “无妨,”宁谨斟酌着,并没有再像方才那么直白,只是说道:“夫人尽可放心。”
    他二人在言辞一道算是“同道中人”,有些事情本不必说得太明白了,宁谨这一句便是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只是“放心”这个词用得实在是微妙,倒显得是沈瑜看不上他,故而他撇清关系无意高攀,才能让沈瑜放下心来。
    沈瑜:“……”
    这话她是真没法答了,怎么说都不妥。她少有被别人噎得不知说什么才好的时候,绕着扇坠,轻轻地磨了磨牙。
    宁谨又笑道:“夫人可还有别的事情要问?”
    “没……”沈瑜顿了顿,忽而又想起先前的一桩事,索性一并问了,“先前我听人提过,说你三年前进京赶考,只是因病耽搁了。可又听人说,你此番才是初次参加会试,这又是为何?”
    她这话问得不明不白,宁谨反问道:“三年前因染了病,未曾赴考,故而此番算是初次,可有什么问题?”
    “那你那时,想必是病得极严重了。”沈瑜道。
    添上这句后,宁谨总算是意识到沈瑜这话背后的意思了,低低地笑了声。
    若是换了旁人,他或许就直接将错就错认下了,可对着沈瑜,他却并没有隐瞒,而是道:“那倒不是。只是那时染病,状态不好,索性就没去。”
    若是当年去了,或许他也能上榜,可却必定不会有如今连中三元的耀眼成就。
    沈瑜虽早有料想,却不想竟真是如此。
    这个道理人人都明白,可真正会如此做的却寥寥无几,毕竟科考三年一次,没有多少读书人会因为这个缘由就弃考,更没人想拿三年来赌一把。
    她手指微僵,如今已入夏,可她竟觉出些凉意来,心中也愈发笃定了要让宋予璇离他远些。
    “夫人问这话,是想看看我可是那种苦心筹谋算计之人?”宁谨站在几步远的地方,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我的确是。”
    说着,他又问道:“这有错吗?”
    沈瑜站起身来,没再看他,只是说道:“没错。”
    这些年来,沈瑜在宫中见识过各式各样的人,有安分守己不争不抢的,也有为了向上走百般算计的。相比之下宁谨他的确没什么错,纵然是算计,他也是拿自己的年岁前程来赌,没牵扯到旁人。
    沈瑜自己不会这么做,但她也能够理解。
    “说起来,我那时倒也没想那么多,毕竟我纵然再怎么自负,也不敢担保自己如今就能高中状元。”
    宁谨先前将实情毫不遮掩地剖开来给沈瑜看,心中未尝没有存了以期认同的想法,可真到沈瑜说了他“没错”,他又忍不住辩解了句,“只是我这个人做事向来如此,若是不要那就罢了,若是要,那就必定要最好的,不想敷衍将就。”
    “那你的确已得偿所愿,”沈瑜淡淡地说道,“那就祝你,前程似锦。”
    宁谨已觉出自己的失态,没再多说,只答了句:“那就借夫人吉言了。”
    沈瑜并没有在津西院停留太久,她找了管事姑姑来,大略问了些话,确保此处不再像先前那般怠慢,便要离开。她吩咐侍女将宋予璇叫来,乘车回宋府去。
    宋予璇原本是极愉悦的,上车之后触及沈瑜的神情,原本飘着的那颗心终于渐渐地落了下来。
    沈瑜手中还捏着那柄团扇,低头发愣,她倒也没有摆脸色生气,可宋予璇还是察觉出她的不对,小心翼翼地问了声:“阿瑜,可是有什么事情?”
    “的确是有一桩事,想同你聊一聊。”沈瑜应了声,只是车中还有侍女,她不便在此将事情挑出来说,故而又道,“等回了家,你随我回修齐居。”
    宋予璇素来对她言听计从,当即点头道:“好。”
    若说以前沈瑜还有些犹豫,在今日与宁谨交谈之后,便彻底下定了决心。
    宁谨并不是个良人,至少,他并不适合宋予璇。
    这个人心机深沉,恨不得走一步算十步,更不是个安分的人。纵然他今日说着让她放心,可沈瑜到底还是放心不下。
    事到如今,沈瑜只盼着宋予璇在这件事上也能乖巧听话,千万别像先前锦成公主那样,不管长辈怎么劝,却还是不撞南墙不回头。
    及至回了宋府,沈瑜直接带了宋予璇回到修齐居,遣走了侍女。
    书房中只剩了她二人,桌上只有冷了的茶水,不过她们谁也没这个心情去喝茶就是。宋予璇很少见沈瑜这模样,大气都不敢出,老老实实地坐在她对面听着。
    “我如今要同你说的,是你的亲事。”沈瑜犹豫了会儿,还是选择直切主题。
    宋予璇的神情有些错愕,随即脸颊微红,轻轻地点了点头。
    “早前,侯夫人就已经同我提过此事,这几个月来也一直在为你留意着。”沈瑜抬眼盯着她,继续道,“按理说这事我不该插手,但还是忍不住想提醒你一句……宁公子并非良配。”
    宋予璇原本就是个拘谨内向的性子,听人提一提亲事就要难为情的,如今却被沈瑜指名道姓地点明了心思,嘴唇紧紧地抿着,脸都要涨红了。
    沈瑜叹了口气:“我原是不想提的。可若是不道破,却怕你越陷越深,将来再说时也晚了。”
    宋予璇双手交握着,指尖发红,她埋着头,不敢去看沈瑜,半晌也没说出话来。
    沈瑜等了许久,见她仍旧一言不发,又叹道:“这是我的意思,你听也好不听也罢,我的态度得摆在这里。你……”
    “阿瑜,”宋予璇罕见地打断了她,问道,“若你是我,你会怎么做?”
    她眼神很亮,含着股不服输的劲头。
    沈瑜原是想说,自己若是她便会放弃宁谨,可对上她这目光,愣是没说出来。
    这种事情在旁人看来很简单,毕竟道理摆在那里,该怎么做一目了然。只有真到了自己身上,才明白这是一件多为难的事。
    是执拗地选自己想要的,还是听从长辈的安排,嫁个未必见过几面的人,相夫教子?
    沈瑜也想不出来。
    “这件事我会再想想,”宋予璇复又低下头,小声道,“不过你放心,我不会招惹事端的。”
    一个两个的都让她“放心”,沈瑜长长地叹了口气,只能暂且由着她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宁谨是男二,不是因为他喜欢女主,是因为他后期朝堂戏份有点重。
    第44章
    在这这件事上,宋予璇是罕见的固执,再不像先前那般对沈瑜言听计从。
    可偏偏沈瑜也不曾拿定主意说一定要如何,所以只能暂时搁置下来,由着她去了。
    好在她的确并没做什么出格的事情,仍旧是每日按部就班地学着管家事宜,只是愈发地勤勉起来,对许多事情,甚至比沈瑜还要上心。
    以往,这宋家的人都知道三姑娘是个中看不中用的美人灯,泥性子,任人揉圆搓扁。可渐渐地,她却好似变了个人似的,虽不说有多厉害,但至少与起初是判若两人了。
    生意上的事情是由沈瑜来掌管着,但后宅的事情,已经大半都挪到她身上。
    因着身份,沈瑜并不适宜出门去参与世家间的交际,她对此倒喜闻乐见,并不想跟那些世家女眷打交道,但心中也明白这对东府来说并不是好事。
    但宋予璇逐渐立起来后,便接过了这桩事,并不总是呆在家中,隔三差五地也会接了帖子,到朋友家去参加宴饮。
    先前在兴庆宫时,沈瑜就发现有人刻意针对宋予璇,以往宋予璇总是小心翼翼地避着,与那些闺秀们的往来愈少。如今她却不再一昧躲避,该出去就出去,该见人就见人,对于那些有恶意的不予理会,不再因噎废食,耽搁与旁人的往来。
    其实这些世家闺秀也大都是小姑娘,相处得多了,关系也就格外好些。以往宋予璇总是显得孤僻不合群,便难免被排挤,如今她肯大大方方地去见人,性情又好,便算是无声地澄清了一些不实的污蔑。
    若是遇着什么为难的事情,她便记下来问沈瑜,等到下次再遇着之时就知道该怎么去料理解围。
    这些年来,云氏并没有教过她该怎么做,她也就只呆在将军府这一亩三分地。如今却总算是大着胆子走了出去,磕磕绊绊的,但总是一点点地在好起来。
    懵懵懂懂地软糯了十余年,如今总算是懂事了。
    连侯夫人都专程向沈瑜感慨过,说三丫头终于开窍了。
    “这才是我侯府嫡孙女的该有的做派,”侯夫人将此事记成了沈瑜的功劳,对她的态度愈发地好,“早知如此,该叫你早些来教她的。”
    可沈瑜却也知道,她虽帮了些忙,但却并不是宋予璇迈出这一步的根源。又或者,这根源也不是宁谨,只是宋予璇终于想明白了。
    这事是旁人帮不来的,只有自己想明白了,才能有磕磕绊绊后重整旗鼓的能力。
    先前宋予璇执拗地不肯听劝之时,沈瑜几乎是下意识地想起了锦成公主。
    当年锦成择婿,一意孤行地看中了宋予夺,便想方设法地闹到帝后拗不过她松了口。沈瑜实在是怕了,若是宋予璇也要来这么一出,那她就真要烦了。
    但好在没有。
    宋予璇没有哭闹,丢下一句“你放心”之后,没有生过一丁点事端。
    她只是做着自己的事,没有再软糯下来,更像个世家闺秀,以期在将来自己的婚事上,能有说话的资格。而不是因着庸庸碌碌,被长辈一句话就打发了。
    沈瑜起初还有些不大明白宋予璇是想做什么,渐渐地倒是看出点眉目来,对此举的可行性未置可否,但却终于有些欣赏这姑娘了。
    至少她的所作所为,要比那位娇生惯养的公主好上许多。
    而她能这般,的确也让沈瑜放心许多。
    甚至沈瑜觉着,就算将来宋予璇仍旧未能嫁与宁谨,她也不会哭闹,只要事情定下来,她就会好好备嫁。
    宋予璇如今的所作所为,更像是一种不甘心。
    就算沈瑜劝了,她仍旧不想轻易改变自己的主意,无论如何,总是要试一试。若真因为旁人几句话就改了主意,焉知将来不会再后悔?
    她得自己把这条路去走到头,确定无路可走,再回头。
    这么久以来,沈瑜一直是将宋予璇当做妹妹一样看待,护着她,觉着这姑娘就是合该放在温室中娇养着的兰花。美则美矣,但却少了些动人心的东西。
    而到如今,她终于窥见了这名花的骨子里透出来的风姿。
    岁月如梭,一转眼,便已是冬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