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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节
    吃掉了鬼王和老头的魂魄,阴阳珠表面的光泽更加蹭亮。
    它满足地飞回了姜瑜手上,躺在姜瑜的手心,掩去了光华,又恢复了寻常的模样。
    现场一片狼藉,仅凭他们两人,根本没法收拾。
    梁毅背过身对姜瑜说:“上来。”
    姜瑜累得连指头都抬不起来,也没跟他客套,乖巧地趴在了他身上。
    梁毅托住她的臀,将她背了起来,仰头望着西边天际上出现的鱼肚白。这光亮像一把刀,劈开了黑暗,迎来了光明。
    不知不觉竟折腾了一晚上,这一晚上都是姜瑜在出力气,难怪她会这么累呢。梁毅身为男人的挫败感又来了,他偏过头看了一眼姜瑜趴在他肩头恬静的睡颜,轻声说:“睡吧,你累了。”
    他的背很宽厚,而且热乎乎的,趴在上面,很舒适,也很安心,姜瑜闭着眼,轻轻应道:“嗯。”
    这一觉,姜瑜睡得非常沉,再次醒来已是日落黄昏之时。她从床上坐了起来,揉了揉眼睛,看了一眼周围的环境,辨认出她又回到了石头村梁毅那个暂时居住的家。
    屋子里不见梁毅的身影,也不知道他去哪儿了。姜瑜打了个哈欠,起床,穿上鞋子,睡眼惺忪地推开了门。
    院子里,刚来找梁毅的麻杆眼都直了,他把目光收了回来,朝梁毅挤了挤眼睛,唇一张一合的,小声说:“姜哥你的厉害了,嫂子现在才起床。”
    姜瑜昨晚流了不少血,梁毅怕给她留下什么后遗症,还想问问姜瑜舒不舒服。结果这个小子一来就聒噪得很。
    想起自己的人设,梁毅浓眉一横,刚毅的脸上充满了不耐:“既然知道还来找人嫌,有事吗?”
    这话噎得麻杆愣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忙道:“有事,姜哥,周壮不见了。他昨晚半夜来找我,当时好像就很不对劲儿,那时候我太困了,也没放在心上,谁知一觉醒来,他不见了踪影。我不放心,一大早饭都没吃就去了他家,结果他家空荡荡的,连个人影都没有,直到现在,他还没回来,你说会不会是发生了什么意外啊?”
    这小子倒是挺关心周壮的。不过嘛,周壮都说了,他什么都不懂,那就好忽悠多了。梁毅跟着眉头一皱,顺口胡捏了一句:“是吗?会不会是有事出去了?过几天,咱们又要出去了。”
    他含糊不清地说道,麻杆心领神会,立即点头:“姜哥说得没错,我怎么忘了这一茬,说不定今晚周壮就回来了。那我不打扰姜哥你和嫂子了。”
    最后一句话,麻杆说得极其猥琐,走的时候,还冲梁毅眨了眨眼。
    等他一走,梁毅马上去把门堵上了,然后走回来问姜瑜:“身体还有哪里不舒服的?”
    姜瑜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笑道:“没有,睡了一觉神清气爽。不过我最近恐怕不能见人了。”
    说着,她掏出了易容符,轻轻一晃:“这个也马上就要失效了。”
    “无妨,我晚上就送你回去。”梁毅推着她进屋,“饿了吧,我把饭给你端来。”
    姜瑜听话地进了屋子,洗了把脸,坐在木板旁边吃饭边问他:“幕后之人还没抓到,我现在走没关系吗?会不会引起他们的注意,打草惊蛇?”
    梁毅把一天的进展告诉了她:“我们的同志已经秘密进山,将山里的那些尸骨都处理了。现在主要的人物就是端了那个交易市场,找到这些尸人的身份,挖出这条线上的所有罪犯,这些都有公安和部队。至于你,我会说你感染了风寒,不舒服,躺在家里休息,没人会注意到你不见了的。”
    这个借口确实好用。因为在石头村,她无亲无戚无友,又初来乍到,跟谁都不熟,即便生病了也不会有人来看望她,梁毅说什么这些人都不会怀疑,她偷偷遁了也没关系。
    他已经安排妥当,姜瑜也不坚持了。她点点头,不放心地说叮嘱梁毅:“好吧,我回去。不过我给你的护身符你要好好带在身上,可千万别弄丢了。”
    梁毅拿起还没动过的筷子,给她夹了一块肉:“知道了,你昨晚耗费了不少精神。快吃饭,多吃点,吃完了换身衣服,休息一会儿,等天黑我就送你下山,我们有同志在那里接应,他们会负责把你安全送到家。”
    第108章
    月明星稀, 梁毅带着姜瑜悄悄出了石头村,下了山,沿着田间小路往马路的方向走去。
    石头村极其偏僻,从村子里走到车辆能行驶的大马路,足足有七八里路那么远。路上,梁毅对姜瑜说:“委屈你了, 昨晚的事我瞒了下来,待会儿你也别说漏嘴了。就说你想去看我, 所以才会出现在石头村。”
    姜瑜明白他的意思,现在的国情是这样,鬼神之说不能提,谁提谁倒霉,所以哪怕她做了好事也不能留名。不过姜瑜本身也不在乎这些虚名, 她活了三辈子, 很明白, 什么虚名都是假的, 小命好好的最重要, 便点头道:“我明白。不过这么说, 你没关系吗?”
    梁毅现在是在出机密任务。他这么一说, 几乎是等于承认他向上面承认,他不够保密, 把机密之事告诉了家里人。虽然没造成什么不可挽回的损失,但还是违背了组织的原则,肯定会受惩罚, 轻则写检讨,重则降级受审。
    梁毅没料到姜瑜会问这一茬,顿了一下,轻笑道:“没事的。”
    没事才怪了,若姜瑜真的只是个十几岁没经历过什么事的少女肯定会被他这的笑容忽悠过去。但她不是。梁毅勤勤恳恳工作,冒着生命的危险潜入敌方阵营,她可不想他因为自己而遭受这种不白之冤。
    姜瑜停下了脚步,对梁毅说:“你不要送我了,我也不跟着他们走,我自己能回去。”
    “可是……”
    梁毅还想说什么,却被姜瑜飞快地打断了:“没有可是,你看鬼王都怕我,真在路上遇到点什么,你该担心的是对方的安全。而且我真见了你的战友同志们,解释起来麻烦不说,万一后面的扫尾包圆工作不顺利,搞不好还会把我也关起来审查,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别跟他们碰面,你就权当没看到过我这个人。”
    姜瑜这话说得也在理,不过从大马路上回黎市要绕很大的一个圈,足足有好几十公里。就是因为太远了,梁毅才会想着让姜瑜去坐部队来拉山谷里古董的那辆卡车,搭个顺风车回去。
    否则人生地不熟的,路上又几乎没有车,姜瑜只能徒步走回去。一个小姑娘走这么远不安全,容易遇到坏人不说,即便是一切都顺利,到了黎市恐怕脚底都磨起泡了。
    不过吃点苦头相比起隔离审查的风险,似乎也算不得什么。梁毅权衡再三,想出了第三个办法,他拉着姜瑜调转方向,返回了石头村:“我带你从防空洞和地道中回去,把你送到那天举行交易市场的防空洞,你原路返回去,还记得路吗?”
    能少走几十里地,姜瑜当然求之不得,就是记不得也要说记得:“当然,这办法好,能节省一倍多的路程。”
    梁毅领着她去了后山,打开了手电筒,钻进了地道里,然后返身将洞口的掩护还原。
    上次因为急着追梁毅,姜瑜对踏云山底下的隧道和防空洞都没怎么留意。这回不赶时间,她也闲心东张西望,这一观察姜瑜就发现了个了不得的事实。
    “梁叔叔,这里的地道四通八达,也太发达了吧。”
    梁毅在前面辨认方向,边走边解释:“黎市周边都是平原,没什么天然的掩体,当年日寇打过来,黎市政府和市民都担心黎市会被占,不少人躲到了踏云山,开垦荒地,广挖隧道,以躲避日寇战机的轰炸。政府见状,也开始组织人手,近十万人,断断续续地挖了一年,据说把半个踏云山底下都挖空了。”
    但踏云山到底是个穷山恶水不方便又偏僻闭塞的地方,等战争一结束,外地来避难的百姓纷纷返回了故土,踏云山又安静了下来。至于当时究竟建了多少个防空洞,哪些地道,因为战乱,资料丢失,连政府都说不清,就更别提普通百姓了。
    建国后,这些防空洞和地道彻底失去了作用,除了村子里的小孩偶尔会溜进去玩玩捉迷藏的游戏,大人们早忘了这地方。谁也没想到,就是这些盘踞在地下的防空洞会成为犯罪分子的天堂。
    姜瑜惊叹于几十年前那些只有铁锹和竹筐的百姓的创造力。她看着梁毅轻车熟路地带着她穿过一个又一个地道,有感而发:“梁叔叔,你这阵子没少到这下面来吧?”
    “还好。”梁毅避重就轻地说。他没告诉姜瑜,为了摸清踏云山地下的这张网,他来石头村的这两个月,几乎天天晚上都会摸到后山,用脚去丈量、摸索地道里的每一寸土地,然后根据地道、防空洞里的残留物、味道、蜘蛛网等来判定哪些是周壮他们活动的区域,猜测他们这些人每次撤离的路线。可以说,他比周壮这个土生土长的石头村人都还了解地下的地道。他甚至不用手电筒,闭着眼都能走出去。
    姜瑜知道他内敛、不喜邀功的性格,没再继续追问,安静地跟在他的后头,继续在沉闷的地道中前行。
    走了一个多小时,终于到了上次举行交易会的那个防空洞。
    梁毅把姜瑜送了出去,指着黎市的方向说:“直走,大约一二十里地就能回去了。路上小心,不要乱跑,等这趟任务完成,我就回家。”
    姜瑜抬起手把被夜风吹乱的头发拨到脑后,点了点头说:“那梁叔叔你也要小心。”
    “嗯,你也是。”梁毅说着把手腕上的表撸了下来,塞给了姜瑜,“戴上。”
    想了想,他又把火柴盒掏出来塞给了她:“路上留着备用。”
    姜瑜被他搞得哭笑不得,不过她只收了火柴盒,然后将表撸了下来,塞到他手里,笑道:“这个你拿着,出任务,不知道准确的时间很不方便。”
    梁毅接过手表,塞进了口袋里,嗯了一声,抬起手按住姜瑜的肩,看着她,张了张嘴,想说的似乎很多,最后都只化为了一句关心的话:“保重,如果害怕就在村子找户人家,借助一晚,等天亮了再回城。”
    姜瑜点点头,转身往山下走去。这个防空洞就建在水田边上没多远,这说明附近就有村落,果然,她走了还不到十分钟,前方就出现了一个幽静的小村庄。
    弯弯的上弦月高悬在苍穹之上,银色的月光洒在安宁的小山村上,让小山村看起来更加静谧、安详,姜瑜翘起唇看了一眼,嘴角升起一抹柔和的弧度,但并没有按梁毅所说的那样,去打扰村子里的人。
    她埋头赶路,总算在天亮前赶回了梁毅家。
    一推开门,小黑闻到她的气息,马上亲热地扑了过来,抱着她的腿,小鼻子嗅啊嗅的,长长的舌头在姜瑜手上舔来舔去。
    “这几天饿坏你了吧。”姜瑜笑着推开了它,“对不起,马上就给你弄吃的。”
    几天不见,小黑不但没饿瘦,似乎还胖了一圈,油光水亮的。姜瑜揉了一把它的毛,关上门走进了院子里,然后就发现,她不过才几天不在,院子里的菜竟然少了一大半。姜瑜挑眉,走了过去,低头看了几眼,发现这些菜竟然是被什么东西给吃掉了,而且吃得很整齐,只吃了左半边的那一块,右边那一块儿还给她留着。
    她还在疑惑,小黑已经给她实力上演了什么叫饿到了极点,狗也是会吃青草这种诡异的事的。
    小黑跟着姜瑜跑到菜地里,低头对准地上的菜心就啃了一口,姜瑜扶额:“好吧,是我对不起你,这就去给你煮饭。”
    她煮了两大碗面,两个鸡蛋,她一碗小黑一碗。
    吃过饭,因为心里有事,姜瑜没睡多久,八点多就起来了,她换了身衣服,带着粮票、钱和阴阳珠出了门。
    姜瑜准备去好好谢谢初阳道人。前天晚上多亏了初阳道人给的这颗阴阳珠,否则没任何法宝,要弄死周壮他师傅,她肯定得花不少的力气,搞不好还会让那个恶心的老头跑了。
    得了人家的好处,自然要表示谢意了。当然,姜瑜还有个用意,她想向初阳道人打听打听躲在踏云山上的这个邪道究竟是什么人。那个人不但认出了阴阳珠,还说出了阴阳珠的来历,应该跟初阳道人有过交集才对。
    姜瑜去买了两斤肉,还将肉摊上别人看不上的猪蹄、筒骨都买了下来,又买了两罐麦乳精,拎着去了钢铁厂。
    初阳道人师兄弟因为年纪大了,干不了钢铁厂的重活,厂里就给他们安排了守门的活。他们师兄弟以前是住在承运观,如今承运观被改造成了市图书馆,师兄弟无家可归,就在钢铁厂左侧的大门不远处用木头搭建了一座小房子居住,倒是方便他们上下班。
    但就是那地方没什么树木遮掩,一座小木屋矗立在太阳,晒得屋子里滚烫滚烫的。姜瑜去的时候,初阳道人在值班,洛东道人窝在闷热的小屋里睡觉。可能是因为天太热的缘故,他干脆把门敞开了,就那么大喇喇地躺在床上打起了呼噜。
    姜瑜站在外面,敲了敲门,洛东道人翻了个身,连眼都没睁开,不耐烦地喊了一声:“谁啊?”
    “洛东道人,是我,别来无恙。”姜瑜浅笑道。
    听到姑娘的声音,洛东道人吓得蹭地坐了起来,抓过旁边的衣服胡乱地套在背心上,有些不好意思地问姜瑜:“小友,你怎么来了?”
    姜瑜笑道:“我来找初阳道人。”
    “那你先坐,我去叫师兄。”洛东道人拿了张木凳递给姜瑜,匆匆跑到钢铁厂去喊人。
    过了一会儿,初阳道人就跟着洛东道人回来。看到姜瑜带了那么多东西过来,初阳道人不好意思地说:“让小友破费了。”
    姜瑜站了起来,笑道:“是我应该谢谢道友才是。你这阴阳珠可帮了我的大忙。”
    因为初阳道人还要上班,姜瑜没有寒暄,直接切入了正题,将昨晚所发生的事简单地叙述了一遍,然后问初阳道人:“道长可认识此人?”
    她把昨天邪道死后留下的那面八卦镜递给了初阳道人。
    初阳道人盯着八卦镜看了几秒,眸中各种情绪翻滚,最后都归于了静寂:“这是离山观靖文道长的法器,他怎么会沦落至此!”
    乍闻旧人沦落成邪道,魂飞魄散,初阳道人的情绪明显的低落低起来,神情凄然,隐隐有兔死狐悲之感。
    洛东道人见了,轻嗤道:“不奇怪,靖文那老头一向好胜,平生最大的梦想就是把离山观发扬光大,但他最得意的大弟子受不了屈辱,上吊自尽了,小弟子也因为被凌辱得疯疯癫癫的,落水而亡。靖文一向视这两个弟子如亲生,遭受这么大的打击,变态也就不稀奇了。只是没想到他消失了八年,竟然是躲到了踏云山里。”
    提起这些惨痛的旧事,初阳道人叹了口气:“这也不是他违背祖师爷,踏上邪途,为非作歹的理由。小友,他的尸骨可还在?我们把他埋了,就当是全了这份相识一场的情分。”
    姜瑜摇头:“他已经被鬼王给吃了。这个八卦镜你们拿去,过两年给他立个衣冠冢吧。”
    初阳道人的眼睛明显暗淡了许多,摆手道:“罢了,都魂飞魄散了,还在乎什么肉身,不过是安咱们这些活着的人的心罢了。”
    洛东道人抓起墙角的酒瓶子,举起来喝了一口,塞给了初阳道人:“师兄,你就别替别人悲戚了,搞不好咱们俩死了也没人给咱们收尸,落个暴尸荒野的下场。这么多年了,你还看不开吗?过一天算一天吧,今朝有酒今朝醉。”
    见自己的话勾起了两人的愁绪,姜瑜笑了笑,安慰他们:“黑暗总会过去,黎明总会到来。你们不要灰心,相信我,这些苦难很快都会过去的。”
    洛东道人撇了撇嘴:“九年前我也这么想,八年前我还这么想,七年前我仍然抱着希望。我们这些修道之人做错了什么?不过是帮人算算卦,驱邪画符安人心,从未做有伤天和的事,我们怎么就成了罪大恶极的恶人了?有家不能归,有……”
    “洛东,闭嘴!”初阳道人厉声叫住了他。虽然他们住的这地方非常偏僻,但也难保有时候会有人经过,万一被人听了去,他们都要倒大霉。这么多年的苦头他还没吃够吗?一点都不长记性。
    洛东道人心不甘情不愿地闭上了嘴,抓过初阳道人手里的酒,又闷了一口,似乎这个时候只有酒才能让他暂时忘记这九年来所受到屈辱和心中的不忿。
    姜瑜看到这一幕,没再劝慰他们,就如洛东道人所说,每个含冤受辱的人都曾抱着希望,相信祖国会给他们一个公道,只是日复一日,他们等得太久了,有的人已经等不及归了西,余下的人难免会心灰意冷。但没关系,公道和正义迟早会来的。
    “初阳道长,靖文道人曾跟哪些人交往比较比较频繁?”姜瑜岔开了话题,问了一个自己更关心的事。
    初阳道人想了想:“他以前跟元一派的孟天师关系很好,不过孟天师在九年前就病逝了。八年前,靖文的小弟子落水身亡后,他就彻底从黎市消失了,此后道门中人再也没见过他的踪迹。所以你要问我谁跟他好,我还真答不上来。咱们这些老家伙现在都是罪人,多说两句就是拉帮结派,平日里在路上撞见了都当做不认识。就是再好的关系,这么多年不怎么来往,也淡了。”
    看来从初阳道人这里是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来了。
    姜瑜站起来笑道:“谢谢道长替我解惑。今天打扰道长了。”
    见她起身要走,初阳道人忙叫住了她,讪讪地说:“小友,平心静气符可还有,再卖一张给我这个师弟吧,你看他火气多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