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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8节
    “废话!”
    “这道理,还用你教?”
    小厮讪讪赔笑,沏茶奉上,“小人是怕您气坏了身体。”
    魏旭喝茶,却被烫了一下嘴,愈发气恼,“咚”把茶杯掼在桌上,不忿地说:“岂有此理!那三百万斤粮种,分明是姜特使做主借出去的,上头责问,倒连累我挨骂!”
    “刚发生的事儿,她还不知道呢。”
    “呵,我看未必。”魏旭挨了骂,不仅脸上挂不住,更怕影响仕途,猜测道:“她父亲也是钦差,估计沈大人看着姜老大人的面子,徇私宽容她,只责问我。所以,她不早不晚,偏偏在节骨眼上告假,躲在家里避风头。”
    “如此推卸责任,简直小人行径,委实太过分了!”
    主仆荣损与共,小厮忧愁问:“那,现在该怎么办?沈大人吩咐了,下午还要进一步责问的。”
    魏旭越想越生气,怒火中烧,拍桌吩咐:“你立刻去郭府,告诉她,出事了!如果她借故不来衙门,就是心里有鬼,故意算计同僚。哼,她若不露面,我、我也装病,装病谁不会啊。”
    “大不了,一起丢乌纱帽!”
    第166章 沮丧反省
    晌午, 郭府厨房内锅碗瓢盆叮当作响,菜肴飘香, 厨娘们正忙碌烹制午饭。
    日光亮堂堂,四处干净整洁,一切仿佛如常。
    但, 众下人虽未交头接耳,较往常却沉默许多,谨言慎行, 埋头忙活。
    昨晚, 府里出了大事,众仆或多或少清楚,二进院藏不住秘密。
    姜玉姗及其丫鬟的尸体,连夜装裹入棺,天蒙蒙亮时,郭弘磊便率领一队车马离开广昌巷, 城门一开, 立刻出城,悄悄善后, 力求不引起邻居议论,保住家人的清静与安宁。
    正房
    两个外人横死在自己家里, 自然人人觉得晦气, 王氏尤其忌讳。她连夜下令,把小孙子带回正房,暂安置在碧纱橱里, 做祖母的随时可探望孙儿。
    “弘磊怎么还没回来?”王氏坐在榻旁,忧心忡忡。
    姜玉姝弯腰,给熟睡中蹬腿踢开薄被的孩子掖了掖被角,耳语答:“他们要办的事儿多,难些时间。您别担心,估计也快回来了。”
    “唉,祸从天降,简直祸从天降!”王氏痛心疾首,心疼端详小孙子,压着嗓子说:“我可怜的孙儿,险些被疯子害了,胆子几乎吓破了,一晚上睡不安稳,梦里惊哭,醒了也哭,嗓子都哭哑了。”
    为了善后和照顾孩子,姜玉姝一宿未眠,脸色憔悴,右掌包扎着。娘家给婆家添了大乱子,她不仅颜面无光,更十分自责,凝重道:“怪我未能及时察觉玉姗的病症,若能及时察觉,我必定阻止她!”
    “算了,倒不能怪你。”
    “玉姗平日端庄文静,谁料到她说发疯就发疯?唉,连我也看走眼了。想当年,你继母带着她,几次赴侯府的宴,我暗中观察一阵子,竟觉得她不错,做主把她配给弘磊。”
    “现在回想,幸亏没成!假如真娶了她,不仅弘磊倒霉,更怕家无宁日。”王氏不由得庆幸,拉着脸,慢吞吞起身。
    姜玉姝使了个眼神,翠梅和奶妈立刻上前,寸步不离地守着婴儿。她则站起,单手搀扶婆婆,没心思感慨当年,而是唏嘘说:“从前我不太信‘天意’,渐渐却不得不信,‘天意’一说,有时确实存在。”
    “对,天意!”
    王氏往外走,严肃说:“无论姻缘还是寿命,一切都是上苍的安排咳、咳咳咳——”
    姜玉姝吓一跳,“怎么了?快,快坐下歇会儿。”
    王氏顾不上回答,忙拿帕子捂住嘴,生怕吵醒熟睡不久的婴儿,挪到外间才继续闷咳,歪在矮塌上半晌,吁了口气,“无妨,多半是着急上火,叫方胜开两剂药调理调理、疏散疏散,就好了。”
    婆婆年迈体弱,姜玉姝不敢大意,立即吩咐仆妇:“立刻请方大夫来,给老夫人看一看。”
    “是。”仆妇疾步退了出去。
    姜玉姝有官职在身,常外出奔波忙公务,孩子由婆婆等人关照着,她既感激又内疚,劝道:“我今天告假了,专心照顾孩子。为了烨儿,您一宿没歇好,实在辛苦了,午觉多睡会儿,千万保重身体,否则,婆婆要是操劳累坏身体,做媳妇的无地自容了。”
    “我不累,只是急。”
    王氏靠着引枕闭目养神,心有余悸,后怕之余,絮絮叨叨:“你们年轻人不懂,人呐,一旦上了年纪,吃喝玩乐的心,往往逐渐淡了,只有子女争气、儿孙满堂,才是真正欣慰,真正高兴。眼下,我统共才两个孙子,昨晚,眼睁睁看着烨儿受折磨,我心里、心里……嗳哟,难受啊!急得不行,险些一口气上不来。”
    郭家的亲友远在都城,婆婆大嫂曾是贵妇,惯居后院,一年到头出不了几趟门,平日如果没有孩子活泼欢笑,她们该何等寂寞?
    姜玉姝宽慰道:“俗话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而且烨儿深受祖母疼爱,料想他的福气在后头呢。您不要伤心了。”
    “但愿如此。”
    王氏继续絮叨,“万万没料到,玉姗居然是那种忤逆暴戾的性子,与你截然不同,幸亏你们不是一个娘生的!”
    “……咳,其实‘我’那两个弟弟,还算是孝顺懂事的。”姜玉姝无奈暗忖:娘家的脸,就是女儿的脸,撇不开。
    王氏顿了顿,笃定说:“多亏儿子随了父亲,要是都像母亲,亲家公该愁坏了!”
    姜玉姝无言以对,恰此时,方胜来了,便正色告知:“方大夫,老夫人刚才忽然咳嗽了一阵,你快瞧瞧是什么缘故。”
    “是。”方胜诊脉时,王巧珍进来了,请示问:“老夫人,午饭好了,摆哪儿——哟?您这是怎么啦?”
    姜玉姝解释了一通。
    “唉,八成是又急又累,担惊受怕,昨晚乱糟糟的,老人怎禁得住那等打击!”王巧珍唉声叹气,斜瞥一眼,幸灾乐祸于对方娘家丢光了脸,旋即落座,亲昵依偎着婆婆,“求您老放宽心,赶快好起来。”
    王氏含笑拍了拍长媳胳膊,“哪里就病倒了?我歇两天便好。”
    从昨晚至今,姜玉姝挨了嫂子几次明里暗里的埋怨与怜悯、奚落等等,因罪魁祸首是妹妹,毕竟是娘家,她无法辩驳,亦无心辩驳,一概装作听不懂,微笑说:“我去叫厨房做些清粥小菜给老夫人,顺便看看烨儿的羹和药。”
    “唔,去。”王氏一挥手。
    不久
    姜玉姝迈出厨房,因为困得慌,准备回房洗把脸、喝杯浓茶提提神,谁知一进屋,便见潘嬷嬷跪在地上,淌眼抹泪,小桃杵在旁边。
    “夫人,”小桃忙禀告:“嬷嬷因为昨晚没照顾好小公子,主动请罪,已经跪了挺久了,您看是……?”
    “夫人,老奴有罪!”潘嬷嬷膝行凑近,愧疚且惶恐,懊悔表明:“昨晚的事儿,都怪老奴粗心大意,本不应该把小公子一个人留在房里的。如果、如果老奴一直守着,小公子就不会受伤。”
    “求夫人惩罚!”
    姜玉姝愣了愣,左手搀她,叹道:“嬷嬷快起来,起来说话,小桃,快搀一搀。”
    “哎。”小桃使尽全力,潘嬷嬷却执意不起,哭着说:“老奴自知有罪,求夫人惩罚,但惩罚之后,还求夫人宽宏饶恕一回,别撵老奴走。”
    “谁说要撵人了?你和邱奶妈,一向尽职尽责,齐心协力,把烨儿养得白白胖胖。种种我都心里有数,已经在老夫人面前保下你们了。”
    潘嬷嬷霎时大喜过望,磕头道:“多谢夫人宽容!”
    “不准磕头,立刻起来。我一宿没睡,有些头昏脑胀,你一磕头,我更烦恼了。”
    “是,是!多谢夫人。”潘嬷嬷慌忙站起,搀她坐下。
    姜玉姝靠着桌子,轻轻揉捏太阳穴,缓缓说:“嬷嬷和奶妈的为人,我十分了解,昨晚的事儿,我已经查得一清二楚,你们之所以走开,是为了给孩子张罗晚饭。玉姗的失心病突然发作,所有人始料未及,她深深怨恨我,迁怒于烨儿,揣着剪刀行凶,防不胜防,即使嬷嬷在屋里,恐怕也拦不住,只会白白多一个人受伤罢了。”
    潘嬷嬷感激涕零,千恩万谢,频频擦泪。
    “夫人头晕,不如躺下说话?”小桃关切提醒。
    姜玉姝摇摇头,“不了,一会儿我还得去上房,喂孩子吃饭喝药。你沏一壶浓茶来。”
    “是。”
    姜玉姝叹了口气,第无数次地反省,沮丧懊恼,皱眉说:“孩子受伤,我作为母亲,难辞其咎。昨夜之事,严格追究起来,我有错,竟未能及早察觉妹妹性情有异,致使孩子遭受折磨。”
    “您切莫自责!唉,老奴该死,辜负了公子和夫人的信任,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让小公子独自待着,即使没倒霉碰上疯子、咳——老奴该死。”潘嬷嬷尴尬打住,小心翼翼察言观色。
    姜玉姝苦笑,“怕什么?继续说。‘我’娘家的脸,已经被玉姗丢光了。”
    “总之,无论夫人准不准老奴继续照顾小公子,今后绝不能再让孩子独自待着了,他已经会翻身,既怕摔下床,又怕磕碰受伤。”语毕,潘嬷嬷突然抬手,悔恨自打嘴巴,垂眉臊眼,哽咽说:“这道理,老奴一天三遍地提醒别人,自己却粗心大意,没脸见人了。”
    “啪啪啪~”耳光声中,姜玉姝忙放下茶杯,叮嘱道:“好了好了,知错就改即可。切记,下不为例!”
    “老夫人那儿,我虽然已经保下了,但你应该带领奶妈去表个态,明白吗?”
    “明白!”潘嬷嬷会意,点头如捣蒜。
    “到时,小惩大诫十有八/九免不了。”
    “应该的,错了就该罚!”
    姜玉姝点点头,喝了杯浓茶,洗把脸,正欲吩咐端上食物和药去喂孩子时,郭弘磊大踏步进屋。
    “回来啦?”
    姜玉姝迎上前,迫不及待问:“事情办得怎么样?”
    “妥了。”郭弘磊脱了袍子一撂,先去洗漱,水声哗啦,简略告知:“那个丫鬟葬在了郊外,至于玉姗的尸体,岳母执意带回都城,拗不过,只能依她。千里迢迢,路途劳顿,大家都怕她路上悲伤兼憋闷,一气病倒。”
    姜玉姝给他倒了杯温水,“我父亲呢?”
    “送岳母启程后,他赶回衙门处理公务了。僧道之事,如何了?”
    姜玉姝轻声答:“早起就交代下去了,我叫管家带着几个小厮,悄悄去各大寺庙道观打听,请两拨人,一拨驱邪,另一拨超度,尽快让上上下下安心。”
    “唔,不错!”
    姜玉姝又问:“夏公子他们呢?”
    “家丑不宜外扬,对外只能说玉姗水土不服、不幸猝然病逝。夏兄信以为真,颇悲伤,护送岳母一同回都城,但东勤伯府信不信,却难说了。”
    “悠悠众口堵不住,咱们身正不怕影子斜,索性任由外人说腻了为止。”
    郭弘磊洗漱毕,喝完一杯水仍渴,连喝三杯才告知:“对了,我刚才在门口遇见魏旭的小厮了,他奉命催你去衙门,说是有要事。”
    “什么事?”姜玉姝一惊。
    “他起先支支吾吾,我亲自问了,他才含糊说事关借出去的‘三百万斤粮种’,沈钦差似乎有些不满。魏旭想必扛不住,所以着急找你商量对策。”
    “粮种是我做主借出去的。”姜玉姝顿感不安,“沈大人过问,我得去一趟衙门解释缘故!”
    “今天告假,我已经和老夫人说了,会专心照顾孩子,没想到——唉。”姜玉姝倍感无奈。
    “既领了俸禄,官员当以公务为重。”郭弘磊安慰道:“但再急也不在乎一时半刻,走,先吃午饭!”
    “嗯。”
    午后炎热
    县衙宽敞,县令特地给西平仓官员安排两间屋子以办公。
    门窗大敞,魏旭生气且担忧,没吃午饭,屏退小厮,独自待在厅里,桌上凌乱摊开一堆书籍、公文等物。眼看要赴上峰责问的约了,他焦头烂额地翻查公文,紧张思索对策,频频望门口,暗忖:
    没来。
    还没来。
    她什么意思?莫非真决定当缩头乌龟了?真决定逼我独自担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