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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节
    这可是他自己赚来的丹炉!就算再有名的大派,除了那些资历老、道行深的炼师外,也少有人能独占一个丹炉,更别说下级弟子的待遇了。现在他自己搞了丹炉回来,不知多少人要暗地里垂涎。然而对不起了,丹炉就跟自家老婆一样,是绝不能外借的!哪怕是同门也不行!
    一句挑衅,竟然得到了这样的答复,为首的青年也是冷笑一声:“我可是炼师赤燎子的关门弟子,哪需要你这小辈的炉子!听说你也懂丹道,还在外面抓过个野道人,可敢同我较量丹术?”
    咦?竟然是上门比斗的!甄琼立刻翘起了尾巴:“有何不敢!说吧,比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甄道长:这丹炉棒吧?本人凭本事赚来的,嫉妒死你们╭(╯^╰)╮
    第7章
    在甄琼那边,各个造化观是有交流往来的。经常会有观主带着真传弟子,前往别观互通有无,展现自家炼丹术的进益。而这惯例,也就让弟子间的较量成了常态。毕竟师父们心高气傲,却不好自己下场比斗,让小辈们切磋一二,万一胜了,自己面上也有光,不小心败了,还能找个借口训斥弟子,岂不美哉?
    现在甄琼跑来长春观炼丹,还自备了丹炉,若是这边的师兄弟们没个反应,才奇了怪呢。不过甄琼是不怕这些的,他的丹术可是经过十来年锤炼,打造出的过硬本事,还怕个黄口小儿上门挑衅吗?
    根本没料到这细皮嫩肉的小子会接下约战,段玄霜很是吃了一惊,然而惊讶过后,怒意更胜。这小子果真如同张资师侄所言一般,桀骜不逊,胆大包天!
    长春观中,就属炼师赤燎子的辈分最高,乃是住持的师叔。而身为赤燎子最心爱的关门弟子,段玄霜在观中的地位也就水涨船高,对住持也是“师兄”相称。而下一辈的弟子,自然也就是自己的师侄。
    正因为天资卓绝,又被所有人捧着,段玄霜也就养出了一身傲气,自觉在年龄相仿的人中,丹术无人能及。
    谁料张资师侄昨日带来了个消息,说是监院安排了个天分绝伦的小子入了丹房。这人非但手腕高强,在山下斗败了方术士,还携丹炉拜上山门,端是嚣张!若是引起了赤燎子的兴趣,怕是要再开门庭,收做弟子呢。
    如此一来,自己岂不要失了关门弟子的名头。怎么说也是少年人,段玄霜立刻燃起了斗智,非要会一会这新人才行。也正因此,他才会一大早就登门邀战,却没想到等来了干脆无比的应答。
    看来不杀杀他的威风是不行了!
    段玄霜拳头紧攥,沉声道:“谅你是刚入门的小辈,咱们这次不比那些艰难的方子,只比抽砂炼汞如何?”
    抽砂炼汞,乃是炼丹术的基础,也就是从丹砂中炼出水银(汞)来。在炼丹师眼中,水银可是月之精,五金之母,又称“姹女”。“河上姹女,灵而最神,见火则飞,灵汞即出”,便是赞颂水银见火消融,轻举飞升的特性。而炼丹术讲究的是“假求外物以固自身”,故而视汞为一味灵药,服之轻身不死。
    也正因为汞之重要,从丹砂中炼汞的术法,自先秦便长盛不衰。如何能炼出更多的汞,是每个炼丹者都要学的,也是展现根基天分的好办法。
    而他会选这个比试,也是有些心思在的。恩师可是教过他一种新的炼汞法,能多取汞三成,更重要的是,用“一色不杂”的上等丹砂,使用上火下水的“未济炉”,才能得到含内火内水的“真汞”。
    而这小子手里的丹炉,是上水下火的“既济炉”,先天就比自己弱了一筹。就算他手法再高,炼出的汞也比自己低上数分!
    段玄霜可谓把利害算到了极处,然而甄琼听了却大失所望,叹了口气:“炼汞啊,也行吧。”
    丹砂不就是硫化之汞嘛,弄个蒸馏法不就可以提纯了?随便来个道童都能搞定,简直无聊的要死。不过人家都邀战了,也不好不接,拿个丹釜稍微改改,炼点算了……
    啊!甄琼突然想到了一点,赶忙又补充了句:“这可是你邀战的啊,丹砂得你来供应才行!”
    差点都忘了,这要是花自己的丹砂,不又亏了?丹砂虽然没啥大用,但是好歹也是钱啊,可不能掉以轻心。
    段玄霜额角青筋都跳了两跳,怒道:“我岂会用丹砂品级压你?届时两人各取五两上品丹砂,两日为期,炼出真汞多者胜!”
    他专门把“真汞”放在了话中,也有些深意。对方倒是完全没听出来,只漫不经心道:“等你把丹砂拿来,随时都能开始。”
    静心!静心!切不可上了这小子的当,自乱心神。
    段玄霜深深吸了口气,这才道:“我这就让人送来,炼丹时也会在门外安排人盯着,想要取巧,是万万不能的!”
    这玩意还用取啥巧啊。甄琼挥挥衣袖:“赶紧的,别打搅我整理器具。”
    见他这疲沓模样,段玄霜在心底哼了一声,看来这人也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长得俊秀又如何?没有向道之心,全是白搭!
    不再跟他计较,段玄霜拂袖而去。甄琼偏头看了看自己的宝贝炉子,怕是要等会儿才能继续修了,先改装一下丹釜吧。
    又过了半刻中,五两上品丹砂送到了甄琼手中。他让人放在一旁,摆弄了半天才把丹釜修理好。按道理说,蒸馏管应该用铜或是铁制的,但他这不是穷嘛,弄了根有些韧性的竹管充数。插上竹管,再把上层的密封搞定,丹釜就变成了蒸馏炉。
    怕汞蒸气污染了丹房,甄琼还专门把丹釜搬了出来,弄个僻静角落。把丹砂放入炉中,又加了点松炭作为催化剂,穿戴好了防护的口罩手套,甄琼才盖好了炉子,升起了炭火,炼制起来。
    这厢甄琼刚开始炼丹,那边就有人通报了段玄霜。
    “他终于开炼了?还是用的是丹釜?”一听这话,段玄霜就面露不屑之色。
    炼汞最开始是用混一式丹釜不假,但是他恩师试出了新法,改用火水式的丹炉后,水银炼成自然就落在了下面的水鼎之中,不必一次次打开炉盖,从炉盖上刮水银了。他原以为这小子会用自己的水火炉,没想到竟然连这点技巧都不会,还妄想能胜他?简直可笑!
    “不用再传讯了,我要静心炼汞!”段玄霜果断对身边人吩咐道。
    炼汞想要出真汞,还是要掌握火候的。虽然时间定了两天,但是他今天只要熬上些时候,就能炼完这几两丹砂。等到明日一早,拿去给那小子看,他便知道孰强孰弱了吧?
    段玄霜在这边埋头苦炼,连饭都顾不得吃了。而甄琼那边,也遇到了上山之后最大的麻烦。
    “为啥没有肉?”盯着碗里的白菜豆腐,他可怜巴巴的抬眼,看向那手持大勺,身材微胖的师兄。
    对方哼了一声:“你不是丹房的吗,还想吃肉?”
    被这话戳的满心是伤,甄琼沉默了片刻,端着碗走回了桌前。
    他就知道,炼丹的都穷!当年在造化观里,师父也总是说什么吃素养身,然而师兄们抓到兔子的时候,他抢的比谁都凶!外院的师兄弟也总是笑他们烧钱,不事生产……研究大道,是钱的事儿吗?!
    本以为来到长春观这样的大观,情况会好些,看来还是他太天真了。
    含泪把那没油没肉,清汤寡水的饭菜填进了肚里,甄琼叹了口气,又幽幽回到了自己的丹房。就那几两丹砂,早就炼完了,但是清理工作还要细细做完。唉,他也是傻,忘了跟那小子再讨些硫磺,现在吸附残余的汞粒,还得浪费自己的存货。这衣裳也要清洗,简直麻烦的要死。也不知啥时候才能回去睡觉啊……
    控温观火,屏息凝神,之后又细细采了真汞,当完全处理完所有的丹砂,已经是天色将明了。并没有浪费时间睡觉,段玄霜专门回房沐浴一番,又换了簇新的道袍,都没等自己那俩跟班,直接拿着瓷罐向偏殿走去。也不知那小子炼的如何了,不会还守着丹炉吧?若是见到他炼出的真汞,会不会羞愧难当,避道而走呢?
    越想越兴奋,段玄霜也不觉得累了,抖擞精神,大步流星。然而,等他赶到偏殿,却鬼影子也没看到一个。别说是人了,就连炉灶都是冷的,也不知熄火多久了。
    那小子去哪儿了?难道不战而逃了?
    正满腹疑虑,身后突然响起个含混的声音:“哟,怎么起的这么早?吃了没?”
    段玄霜猛地转头,就见自己找的那人正拿着个蒸饼啃的欢,身上还换了件旧道袍,那副懒散模样,简直不堪入目!然而好死不死,饿了一晚,他腹中竟然“咕”的一声,发出了令人尴尬的巨响。
    甄琼警惕的倒退了一步,握紧了手里的馒头:“我只是随口一说啊,想吃去饭堂自己领。”
    见他那副防贼般的模样,段玄霜简直悲愤交加,怒声道:“谁稀罕你那炊饼!汞炼好了吗?你就跑去吃饭!”
    “我当是啥事呢……”不就是炼个汞吗,吃饭咋了,他还睡了个饱呢!甄琼翻了个白眼,也不废话,直接进屋取了个瓷瓶,塞到了段玄霜手里,“喏,看看谁胜谁负吧。”
    瓷瓶比自己手里的大了一圈,段玄霜面露不屑之色,还用这么大瓷瓶,好个故弄玄虚之辈!他用的可是未济炉,产汞最是量多。恩师最高也不过是一两丹砂出四钱汞,而他昨天就炼出了一两六钱之多,折每两砂出汞三钱二分,还都是上品的真汞!这般分量,怕是对方想都不敢想吧?
    冷笑着拔了瓶塞,段玄霜刚要嘲讽,话就噎在了喉中。只见那大了一圈的瓶子里,流淌着一坨水银,就算有水盖在上面,也比自己瓶里的大上了近一倍。这怎么可能?!
    “我手头没合用的家伙,只出了三两,你炼出了多少?”甄琼已经啃完了馒头,随口问道。
    五两丹砂竟然出了三两汞,岂不是每两砂出汞六钱?!段玄霜只觉头晕目眩,他何时见过出这样多汞的?就算不是真汞,也能让人颜面扫地……
    嘴唇颤抖了起来,他哆嗦了半天,才挤出句话:“这,这汞我要拿回去,拿回去测测……”
    别是兑了其他东西凑数的……
    话虽如此,段玄霜心底也清楚,这成色重量,都是做不来假的。昨日炼丹的时候,还有人在旁边盯着,肯定也没法投机取巧。可是要怎么才能炼出这么多汞?难不成他比恩师还要厉害?
    然而还不等他细想,甄琼已经皱起了眉:“不会想独吞吧?咱俩可是打赌啊,这汞是我炼的,胜了就是我的!”
    他可是花了半天功夫,还浪费了好些硫磺,还洗了衣裳,绝不能白费力气!
    段玄霜咬紧了牙关:“我只是拿回去验验,回头赔你双倍的真汞!”
    甄琼眼睛一亮:“是汞就行,咱也不计较,足量就行。”
    能换双倍,他还计较什么?
    这竖子!段玄霜气得一跺脚,转身就走。
    甄琼还不忘喊了一嗓子:“记得还回来的时候覆些甘油啊,否则不好保存的。”
    那小子一溜烟就不见了人影,也不知听到这句了没有。甄琼啧了一声,就这脾气,以后还怎么潜心炼丹?对了,那人到底炼出了多少汞?
    想了想对方的表情,甄琼自觉震慑住了人,又得意起来,哼着小曲,挽了衣袖,继续收拾起丹房来。
    作者有话要说:  甄道长:还有人送材料,美滋滋!就是没肉吃(可怜.jpg
    甄道长用的就是《天工开物》里的升炼水银法,比段道长的先进了几百年吧,给小段点蜡=w=
    第8章
    “玄霜居然败了?”听到这话,住持张云那平静无波的面孔,也微微起了些波澜。段玄霜这小子是有些傲气,却也有傲的本钱。若非如此,也不会被赤燎子师叔收为关门弟子。
    “听说是败了。那日邀战之后,便偃旗息鼓了。”张资也是苦恼的狠,两人比斗的结果竟然没能传出风声。炼出了汞,段玄霜是独自前去找那甄琼的,回来就闭关不出了。看起来是败了,还是惨败的模样。只是他的丹法是赤燎子师叔祖亲传,难不成还能差个乡野小辈甚多?
    住持闻言,皱眉不语,似是在沉思。张资低声道:“要不要请赤燎子师叔祖出马……”
    “不可。”张云立刻道,“师叔爱才,不要弄巧成拙。”
    张资立刻明了。他们现在需要的是让那小子在丹房无法立足,而不是相反。若是赤燎子师叔祖真对那小子生出兴趣,怕是连恩师都无法阻拦。
    “丹房终归是恩师的地盘,弟子先吩咐下去,让旁的师兄弟都远着他些,看看监院那边作何反应?”张资又试探着问道。
    这次,住持微微颔首,又舒展眉峰,敛起了双目。张资得了允诺,乖乖退出门去,轻叹了一声,这次还真是来者不善,怕是要费些功夫了。
    随着张资一声令下,丹房又有了异动,偏殿那角落便成了众人眼中禁区,别说是同门了,就连教导丹术的师长,也当没看见那新弟子一般,不闻不问,晾在一边。
    这等冷遇,换个人说不定都要举足无措了,可是甄琼愣是没发现有人针对自己。跟他同寝的师兄最近出门办事,屋里就剩他一个人,到了丹房也清静的很。每日除了吃饭睡觉就是炼丹,没有丝毫杂事,也不必听人聒噪,简直美的他乐不思蜀。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没肉吃了。
    憋了七八日,他终于按捺不住,恶向胆边生……
    ※
    “终于成了。”内院最靠里的丹房中,传来一声悠然长叹。赤燎子望着敞开的丹炉,和里面的白色粉霜,只觉浑身都像是卸了力一般。
    斋戒沐浴就要七天,再花费半个月时间炼丹,不知多少次开炉闭炉,连身边弟子都累的睁不开眼。然而炼成的丹,却只是小术,非大道也。
    “恩师,先去歇歇吧。”身边弟子劝道。
    赤燎子摇了摇头:“你们先下去吧,我再坐会儿。”
    虽然疲惫不堪,但是此刻赤燎子全无困意,心中翻涌不定,唯想独处。知道师父的习性,几个弟子并道童都退了下去,只留下他一人。
    此刻天色未明,万籁俱静,这幽僻内院,更显寂寥。赤燎子只觉自己如凝在炉内的粉霜一般,毒而烈,既轻且贱。早先对于长生久视的渴求,早已随年岁消褪,现在也不过是配合观里善治百病的道人,研制些寻常的治病丹药。就如这粉霜,十几遍精研,终于让毒性大减,堪堪合了治疗痈疽所需,但是能否对症,还在两可,仍需时间辩证。这样的丹,他究竟炼来何用?
    满头都是华发,手上遍布癍淤,他已是垂垂老者,还有多少时日,可以追求梦中的大道呢?
    正一心悲苦无处倾诉,老道的鼻子突然抽了抽,困惑的站起身来。他怎么好像闻到了……蒸鱼的味道?
    现在刚到平旦,天都还没亮起来呢,怎么会有人蒸鱼?况且这里可是内院,是炼丹重地,要避各种杂音、秽污,内院弟子们连姜蒜都要忌口,怎么会有蒸鱼的味道飘了过来?
    就算是赤燎子,此刻也生出重重疑惑,不由起身,顺着鱼香寻了过去。结果三转两绕,就走到了内院角落里的偏殿前,打眼一瞧,赤燎子就发现有个角室里透出了隐隐微光,门还紧紧闭着,想来里面有人。
    这是哪个大胆的童子,敢在偏殿偷偷吃鱼?赤燎子顿时大怒。炼丹术可是他们金丹一派的根本,最是郑重不过,开炉前都要斋戒沐浴的。为了让弟子们学会节制,平日给他们的饭菜里都不见荤腥。这等规矩下,竟然还有人在丹房重地蒸鱼,谁给他的胆子?!盛怒之下,赤燎子大步走到门边,伸手重重一推,把那虚掩的门板推了开来!
    甄琼此刻正美滋滋的掀开了炉盖,瞧里面蒸的如何了。他也是这几天馋的眼都绿了,才盯上了河里的鱼儿。仔细一看,竟然还是鲫鱼!也不知道是吃啥长的,一条条都又肥又大,还蠢的要命,随手捞都捞的上来。
    也是被逼得不行了,甄琼仔细观察了几天,这才咬了咬牙,趁夜跑去抓鱼,带回内院蒸了。他这丹房根本没啥人来,况且他还有丹炉,刚刚洗刷干净,正好连锅带灶都有了。当年他们师兄弟饿狠了,也是偷摸这么蒸鱼来着,他对火候的掌控,可算得上登峰造极了。
    谁料到刚刚掀盖,连鱼都没看清呢,大门突然被人推开了!甄琼吓了一跳,手里的炉盖差点都掉在了地上。当看清来人是个须发花白的老道时,他差点没跪下,张口就道:“这,这丹炉是我自个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