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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节
    “也许吧。”
    沈舒云有些难过地垂下眼,他抓着枕巾,心底无声地叹息。他和宁晚,在外人的眼里,无论是谁,都会觉得是他高攀了吧。
    其实他不希望宁晚有着这样的身份家世,现在看来,不仅是年龄,他和宁晚还有家世上不可跨越的差距,这令沈舒云感到十分不安,总觉得这段感情像是断崖上的一层薄雪,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掉落深渊。
    而且,到底为什么这样的宁晚,会非要执着于娶他?
    他的相貌算不得是顶好看,家世平平,性子温吞,是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omega,为什么宁晚偏偏看上他?
    “云哥,你真的不要想那么多,”宁晚从背后轻轻地抱住沈舒云,将他环在自己的臂弯中,“我从小就背负着父母的希望,他们总希望我能成才,于是我也一直按照他们的要求去做,但自从我母亲去世后,我就觉得人总是要为自己活的。我父亲不开心,那是因为他觉得我脱离了他的掌控。可是我难道就非要按他说的,娶个名门千金、政界公子吗?那样我又会真的幸福吗?”
    沈舒云在他的怀里转过身,冰凉纤细的手指抚上宁晚的脸颊,长睫慢慢扇动,他低声问道:“那你现在幸福了吗?”
    宁晚将头埋进他的肩窝,深深嗅着沈舒云后颈散着的茉莉香气,他说:“我求仁得仁——没有比这再令我觉得幸福的了。”
    第16章 胡话
    新家很好,不仅宽敞,且装潢设计都很不错,住得也是很舒服。时间一转,沈舒云搬来这栋别墅也有半年了,已是一年中最后一个月份了。
    这半年里,发生了不少事情,比如上个月,戚知寒刚生了个女儿,听说胎位不正,受了不少罪。宁晚和沈舒云赶到医院去陪着罗骁,看见罗骁一个一米八几的男人,在医院长廊上哭得不能自已。罗骁后来换了无菌服进去陪产,隔着手术室的门,他们俩都能听见戚知寒痛得直骂罗骁的声音,实在是令人哭笑不得。好在最后大人和孩子都平安无事,罗骁也得了个叫渺渺的千金。
    天色灰蒙蒙的,飘着点点细雪,沈舒云在大落地窗阳台前的躺椅上打起了盹。他的膝上盖了一条棕色的薄毛毯,毛毯上倒扣着一本散文集,随着他的呼吸微微地起伏。
    今天是周六,他不用去上班,就在家炖了一锅排骨汤,等着宁晚回来。
    汤的香气从锅盖下逸散,带出一溜热乎乎的蒸汽,发出咕噜咕噜的轻响,将屋里烘得暖洋洋的。沈舒云闭上眼,难得地做了个好梦。不过,这个梦并没有做太久,他是被一阵砸锁的声音吵醒的。
    沈舒云揉了下眼睛,刚想起身,腹中就一阵闷痛传来,他轻哼了一声,揉了揉腹侧,想着可能是睡在大厅着凉了。他有些警惕地朝门口挪去,暗自猜想会不会是个小偷,但他很快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哪有这么笨的贼,弄出这么大的动静,是生怕人不会发现吗?
    “云哥,开门,”宁晚有些模糊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伴随着咚咚咚的砸门声,“是我……”
    沈舒云认出是宁晚的声音,连忙将门打开,待他借着昏暗的天色,看清楚宁晚的模样,又不由愣住了。
    宁晚并不是个邋遢的人,不管是在家还是出门,他总会将自己收拾得很干净。然而,他现在的模样却异常狼狈,沈舒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宁晚——他的肩上盖着一层薄雪,毛呢大衣肩臂处都被融化的雪水打湿了,星星点点的泥溅在他的大衣下摆、黑色筒裤上,皮鞋就更惨不忍睹了,几乎是被黄泥包裹着,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右裤脚布料破碎得不成样子,看起来像是被什么植物钩住硬扯时撕裂的,两腿膝盖上都沾着灰尘,应该是在哪里摔了个大跟头。
    他的脸色很不好,在身上黑色大衣的衬托下,更显苍白,脸上浮着两坨红,发丝凌乱地搭在额上。宁晚一开口,就是浓烈的酒气,直往沈舒云脸上喷,弄得沈舒云胸中冲上来一股呕意:“云哥……”
    沈舒云连忙上前一步,接着他摇摇晃晃的身子,以防宁晚再摔倒。他抱着宁晚,宁晚身上那股酒味就更重了些,不禁皱眉问道:“阿晚,你去哪里了?……是有人欺负你吗?”
    宁晚挣扎着在沈舒云的怀抱里抬起头,一双润红的眼盯着沈舒云,眼里是说不出的伤心和委屈。
    沈舒云想了想,还是应该先给宁晚洗个热水澡,让他上床休息一会儿,于是将宁晚的手臂搭在自己肩上,托着宁晚的腰,将人带去了浴室。然而宁晚是醉得狠了,对洗澡这件事下意识地抗拒,说什么都不愿意去。沈舒云没办法,只好哄着将人剥光,亲自带进浴室洗了个干净。
    宁晚不太配合,弄得沈舒云出了一身的汗,身上的衣服也被他拨出的水溅得湿了一大片。沈舒云喘了口气,靠在洗手台上休息了一会儿,去换了一身干爽的衣服。他在浴室换好一套睡衣后回到卧室,一进卧室,就见宁晚赤着上身,坐在床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沈舒云从一旁的柜子里取出吹风机,在床头插上电,坐在床沿朝宁晚摆手:“过来,我给你吹吹头发,不然你晚上又该头疼了。”
    洗过澡后,宁晚的酒已经醒了大半,听见沈舒云的话,就顺从地坐了过去任沈舒云摆弄他湿漉漉的头发。沈舒云纤细的手指穿过他的发丝,一边用热风横着吹,一边轻轻地拨弄,宁晚的头发丝就算是湿的,也还是很硬,总有几束固执地趴在头顶,不肯移动。
    “我们老家有句话,说头发硬的人都很固执,心肠也硬。”沈舒云轻轻翻转宁晚的发丝,暖热的风随着他的动作吹进发丝间,烘干了发根的水汽,“这话倒没错,你是真的固执。说说吧,今天到底干吗去了,怎么弄得这副样子?”
    “今天是我妈的忌日……”宁晚闭上眼,嗓音沙哑,“我去看看她。”
    沈舒云的动作慢慢停了下来。
    宁晚接着道:“我母亲死后,就被她娘家人接回去了,我父亲没能拦住。我母亲她家那边的习俗是土葬,在一个满是坟地的山上,找了个地方将棺材埋了,立了个碑。那地方是个荒山,满是坟包,不怎么好找到她,我一脚踩空,在一个小山坡上滑了下去。”
    沈舒云将吹风机关了,房间内一下就安静了下来。
    “你想她了,对不对?”
    宁晚反身,一把抱住沈舒云,将他紧紧地按在怀里,沈舒云颈间散着清甜的信息素,熟悉的茉莉香慢慢地抚平了宁晚烦躁郁结的心情,他微低下头,亲了一口沈舒云后颈的腺体,缓缓道来:“我的母亲曾经是个电影演员,你应该听过她的名字——苏怡。”
    沈舒云心下一惊,宁晚很少提及他的母亲,以至于他现在才知道,宁晚的母亲竟然是十几年前红极一时的演员苏怡!还不待沈舒云从那种震惊中脱身,宁晚就继续说道:“她出身不算太好,念完大学后独自来大城市打拼,因为缺钱去给杂志当模特,机缘巧合下,没想到被一个导演看中了,叫她去试镜,阴差阳错地,她就开始在荧幕上火了起来,一时间成了风光无限的大明星。”
    “我父亲是在一个慈善晚宴认识的我母亲,后来渐生感情,就一直追求她……她最终是答应了,甚至最后和这个男人结婚了。结婚前,我母亲就宣布息影,退出演艺圈,世人都很震惊,以为是她累了,想要安心在家相夫教子,可他们都不知道,这其实是被逼的,因为我父亲和她结婚的条件,就是她不能再涉足演艺圈。”
    “我母亲一开始不同意,甚至和我父亲闹起了分手。可是没过多久就发现了我的存在,她没有办法,更狠不下心打胎,只好答应我父亲,和他举办了婚礼。”宁晚痛苦地闭上眼,“所以,是我害她,这都是因为我。”
    沈舒云轻轻地拍打着宁晚的后背,温声道:“不是的,宁晚,你只是一个契机,再说了,孩子是没有罪过的。”
    “他们结婚后,我母亲生下了我,再也没有出去工作过。父亲掌控得很严,弄得她整日郁郁寡欢的,像是一只被囚在金笼里的雀鸟儿。没有工作,也不常出去与人交往,她的精神状态越来越差——我记忆里,母亲虽然对我很好,但她总是不开心。在我七岁的时候母亲被查出了癌症,那些药物与治疗到底没能留住她离开的脚步,她第二年就去世了。她的人生那么短,后半生一点快乐都没有,我回想起来,时常感到替她难过……”
    沈舒云这才知道宁晚提到母亲总会神色沉郁的原因,他的心就像是被一只小兽抓挠,泛起微小却连绵的痛。他从宁晚的怀抱里略略抽身,托着宁晚的下颚,朝他的嘴唇亲了过去。
    “这不是你的错,阿晚,不要把罪责都揽在自己身上,”沈舒云将宁晚颊侧掉落的一缕碎发掖到他耳后,“就算她不快乐,可我相信,她肯定是很爱你的,不然不会为了你放弃她的演艺生涯。你这样痛苦,她也不会好受的,嗯?”
    宁晚低叹一声:“还好有你,云哥……还好有你。你总是这样及时地陪在我身边,向我伸出手。就像那年在未名河,你也是这样……”
    沈舒云有些疑惑地看着宁晚:“未名河,什么未名河?”
    “……你不记得了?”
    沈舒云被他弄得云里雾里的:“什么跟什么呀!”
    宁晚低笑一声:“好吧,你不记得就算了……我一个人记得就好。”
    就算你忘记救过一个少年,但我也绝不会忘记于冰冷河水中,将我拉离死亡的那只手。
    沈舒云只当宁晚是醉糊涂了,在说胡话呢。
    什么未名河,那是哪儿?
    他连听都没有听过。
    第17章 流产
    “云哥,云哥,醒醒,你要迟到了!”
    宁晚推着沈舒云的肩膀,叫他起床。
    叫了好一会儿,沈舒云才睁开微肿的双眼,从床上坐起来。他双眼还是有些睁不开,上眼皮和下眼睑好像是涂了黏合剂。宁晚笑了下,伸手去揉沈舒云发红的眼尾,带着些笑意道:“快点起来吧,你最近怎么这么迷糊,难不成,你也冬眠吗?”
    沈舒云打了个哈欠,有些沙哑地问:“几点了?”
    宁晚看了一眼挂钟:“已经八点了。”
    “什么!”沈舒云猛地睁开双眼,拔高声音叫道,“你怎么不早点叫我!现在过去,怎么也晚了!完了完了,我这个月的全勤奖要泡汤了……”
    宁晚被他倒打一耙的行为弄笑了:“我可是从七点就断断续续地叫你了,是你一直没醒……再说了,我不是给了你一张卡吗,那卡里有一千万,还不够你花吗?那么在意奖金做什么?”
    “不,那不一样!那是我自己的工资!”沈舒云跳下床,一边换衣服一边道,“再说了,我有手有脚的,自己能赚钱,为什么要花你的钱?”
    “什么我的钱,那叫婚后财产,你花是应该的!”
    沈舒云知道这件事和宁晚这种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富贵少爷说不通,于是也懒得再争辩了,匆匆洗漱后,穿上羽绒服,就准备出门去了。
    宁晚叫住他,将挂着的羊毛围脖递给他:“围上,别着凉了。用不用我开车送你?”
    沈舒云还有点累,本来想答应,但一想到宁晚车库里最差的车也是德国原装进口的奔驰,他还是摇了摇头:“不用了,还是我自己去吧。”
    “那你路上小心,别急,慢慢开。”
    搬来这栋别墅,其实没有他原先那套房子离学校近。从这里出发,要穿过两条市中心的街道才能到三中,开车过去不堵车也要半小时。沈舒云原来都是不到七点就会去上班,因此大多数时间都不会遇上堵车的情况,但他今天晚了,八点多才走,正好撞上了上班的高峰期,塞车非常严重,长长的车队像条蠕动的虫,一寸寸地往前挪。
    沈舒云心烦意乱地坐在驾驶室,捂住了隐隐作痛的腹部,眉头微微皱了起来。他走得急,没来得及吃早饭,连杯水都没喝上,嘴里只有干巴巴的牙膏味,直往喉咙里勾,这种感觉并不好,让他反胃得想吐。
    他想着是不是吃坏什么东西了,不然肚子怎么会这么不舒服,胀痛连带着他的后腰都开始拧着劲地疼。今天沈舒云的课是在第二节,他揉着平坦的小腹,向学校开去,打算等下班再去医院看看,开点药吃。
    讲完课,沈舒云额头已经满是冷汗了,拿着试卷来找老师看作文的女孩见了沈舒云苍白的面色,不由问道:“沈老师,你没事吧?你看起来不太舒服。要不我明天再找你吧?”
    沈舒云摇摇头,低头将那篇作文浏览了一遍,然后指着她作文的开头道:“你开头太冗长,这样中心思想就不明确了,最好将这两句删掉,就会好很多……”
    说着,他拿起一旁的红笔,在作文上画了两个句子。
    女孩点了点头,将试卷接了过来,小声地对沈舒云讲:“谢谢老师。”
    沈舒云抱着一沓书往外走,步伐有些摇晃,待走回办公室,他背上已经出了不少汗,将身上的薄毛衣都打湿了。他接了点热水喝,趴在办公桌上,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他是被一个同事叫醒的。
    “沈老师,到午休时间了,你要不要先去吃午餐?”
    沈舒云从手臂中抬起脸,他脸色已经没有早上那么吓人了,腹中的疼痛也消减许多,攒出些力气说话了,就站起来,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好,谢谢你。”
    他和那名女老师一起在教师食堂简单吃了点午饭,之后独自回到办公室写教案,准备下午要讲的内容。沈舒云本来是想去医院看看的,可是今天他要上的第二节课正好排在下午第一节,现在去医院挂号看病已经来不及了,于是他打算再忍一忍,上完这节课就请假去医院检查一下【身体。
    那种连绵的痛在这堂课上到一半的时候又来了。
    沈舒云断断续续地讲了一点,觉得实在是站不住了,就半靠在讲台上,坚持着把剩下的内容讲完。到了最后,他几乎是全身都倚靠着讲台,一点力气也没有了,手和脚都是软的……他第一次觉得,一节课四十五分钟,竟然这么漫长。
    终于熬到了下课铃响起,沈舒云揉了一会儿太阳穴,休息了两分钟,才慢慢挪动着步子,朝教室外头走去。他的办公室在一楼东侧,需要下一层楼再穿过一条长廊才能到,沈舒云抱着书,撑着扶手,一步步朝下走去。
    然而,变故突生——
    楼梯拐角处突然冲上来一个人,他似乎是在和后面的人嬉戏打闹,跑得很急,却没有看路,竟猛地撞在了摇摇晃晃的沈舒云的身上!
    沈舒云已经躲闪不及,被他突然猛力撞击,手里的书哗啦啦地撒了一地,而本就提不起力气的身体失去了重心,被撞得一个趔趄朝楼下摔去……
    那男孩此时也见到了沈舒云身体的坠势,急忙想要伸手拦住他,可到底是晚了一步,没能拽住沈舒云下落的身体。沈舒云下意识伸手一抓,想要抓到什么来稳住身体,终是抓了个空,在楼梯上狼狈地滚了下去。
    沈舒云柔软的腹部在翻滚时磕到了台阶,他眼前一阵天翻地覆,随后是后腰重重着地,狠狠地摔在了冰凉的地砖上,同时,一阵剧烈的疼痛忽然从他的腹中暴起!
    “啊……”沈舒云蜷缩在地上,捂着腹部,不由颤抖着呻吟出声,“痛……”
    实在是太痛、太痛了。
    那种撕裂的痛感,仿佛有一把尖刀在腹中肆意搅动,将他所有的脏器都搅碎,又好像是一块冰冷的铁,在腹中沉沉地下坠,像是要带走他全身所有的温度一样,从腹中顺着脊背,扩散到四肢百骸,是无法言喻的痛苦。
    那个男孩跑下来,想将沈舒云扶起来,但他发现,沈舒云被他一拽,痉挛着发出更加尖厉的痛吟,于是木木地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赶紧叫救护车啊!”
    随后,路过的学生也纷纷围了过来,有人手忙脚乱地打救护车的电话,有人蹲下,大声喊着老师,老师。
    沈舒云最后的意识停留在腿间湿热而黏稠的血液,以及周围学生惊恐的呼喊。
    他痛得视线模糊,连身边是谁都辨认不出,但心里却突然生出一种痛苦又无力的预感——他好像要失去什么了。
    第18章 道歉
    入目是一片刺眼的白,鼻间环绕的是消毒水的味道。
    沈舒云闭上眼,医院冷冷的灯光照在雪白的墙壁上,晃得他眼睛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