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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节
    仿佛他只是来通知,不是请求。
    老师问:“请什么假?”
    “修车,”盛夜行说,“我车坏了。”
    “车坏了啊……车坏了就不骑了嘛……你天天出去玩儿,多危险啊?”
    “锻炼身体啊老师。”盛夜行掏出冲剂泡药,头埋得低。
    这倒不是什么控制药物,他只是感冒了。
    老师见盛夜行眼眶泛红,有点担心他情绪不稳定,“可下一节体育课很重要……”
    “我一直在用的修理厂只有那天下午有时间。”盛夜行说。
    “最近心烦?”老师看了看监控摄像头,“出去抽根烟?”
    “才抽了,”盛夜行笑了,“在外边儿。”
    女老师有点尴尬,不好意思地也跟着笑:“听了好一会儿了?”
    “嗯,”盛夜行用勺子搅拌热水,像作保证似的,“我不跟他打架。”
    自己还没混蛋到欺负小自闭的地步。
    他才说完,身后办公室门又开了,进来的人是前几天帮忙搬宿舍的季川老师,“夜行?你怎么在办公室?没去上课?”
    “请假。”盛夜行补充,“去修车。”
    “见星这几天情绪挺好,你不继续看着点儿他?下个月要考核了。”季川一边咬笔一边往教材上画图,教特殊学生需要的教案更为复杂,他几乎没有多少私人时间。
    “我是我,他是他,”盛夜行皱眉,“别提他。”
    现在人人都把他和路见星绑在一块儿。
    他仰头一口把苦涩的药灌了,从兜里薅一颗糖剥开吃。
    宿舍里那一大罐子糖还是小盛开给他的,说哥哥喝药吃这个就不苦了。
    高一那年他有次发病,兴奋到忘了自己是谁,犹如醉酒般摔得家里桌凳都少了角,小盛开缩在角落里边哭边喊“哥哥”,盛夜行现在都记得那场面。
    从此他开始半年回一次舅妈家。
    “咚咚。”
    今天体育办公室格外热闹,门又响了。
    季川伸手去开门,唐春寒领着路见星进屋,边走边说:“我来给路见星办个单独训练体育项目的证件,他和班上一起练不了。”
    季老师哼着小曲儿,停下了,“为什么?你们班孩子都不带他玩儿?”
    “这是一个原因,第二是因为他也不愿意,”唐寒叹气,“而且他还有很多需要单独干预的项目。”
    唐寒说话的时候,路见星就站在敞开的办公室门口边儿往走廊上望。现在正是下课时间,人来人往的,偶尔有几个人停下来看他,给他打招呼他也没反应。
    说是看人,其实要是仔细瞧路见星的眼,会发现他正在透过人群去看教学楼边的参天大树。
    它正被冬日暖阳照得璀璨发亮。
    对于他来说,大自然总是比人类更有意思。
    给唐寒打过招呼,盛夜行忍着无视了在门口的路见星。他签完了假条准备挤出办公室,突然脚步就顿住了。
    隔壁班不知道哪几个野崽子,像是跟顾群山打球老动手动脚的那群。他们正有人靠在办公室门口想去摸路见星眼下那颗小红痣。
    今天是铁锈红色的痣。
    “哎,这不路见星吗?球都不跟我们打的。”
    “久仰大名儿啊。”有人说。
    “……”路见星侧过脸躲开陌生手指的触碰。
    “我上次真看到是蓝色的,”其中一男孩儿扭头对同伴说,“不知道怎么变红了还!”
    手脚不老实的男生凑近一些,直愣愣盯着路见星的脸,“我操,路见星你这痣还能变色啊?说句话呗小自闭?”
    路见星迈腿想走,前面的路一下被堵住了,“……”
    “诶你别一脸上火的表情啊,你们班人都喊你小自闭。”
    路见星侧着,该剪的细碎刘海投下阴影,覆盖住眼尾那一片皮肤。
    他忽然说了句:“滚。”
    “我靠?你不是说他不会骂人吗?”男生朝同伴头上打了一下,再迅速掐住路见星的下巴把人脸扭过来,伸手去碰他的痣。
    “啪”地一声,路见星打开他的手,眼中愠怒。
    青春期男生一上了头就这样,完全不管错对了,想搞一下就非要去手贱。
    “啪”第二声结束,路见星躲开触碰的样子略显狼狈。
    紧接着,他在办公室众人的一片尖叫声中,把办公室门口靠墙的扫帚棍子猛地砸断敲向领头男生的手。
    是没轻没重到要把人骨手砸断的力度。
    一阵惨烈的叫声完毕,盛夜行已经第一个冲上去帮路见星挡开迎面一拳。
    “叫你手欠!”盛夜行双眼赤红,率先炸起来,之前吃的镇定药都没了药效似的,“都他妈退后!办公室门口都敢乱来事儿,正当里边老师都是吃素的不敢动你们是吧?!”
    在外边,可能他们这一群小孩各有缺陷,外界总会给一些高于同情之上的目光,但是在学校里,所有人在盛夜行眼里都是一样的,和普通人没有什么区别。
    只要控制得当,他也不认为自己特殊。
    隔壁班的这群人一看是盛夜行,一哄而散,边走边往这边瞟。
    “还看?”盛夜行怒了,“当我面儿惹我七班班上的人?”
    他这句话都不知道是说给谁听的,他下意识不愿意去承认自己是因为路见星发的火。
    盛夜行一拳头还没还回去,路见星突然转身一下抱住他的腰,把人往办公室里边儿拖。
    “咣”一声巨响,盛夜行最后一脚猛地踹在门上。
    他力度够大,黑靴鞋头够硬,这一脚踹得办公室窗框都跟着震动。
    “夜行!冷静点儿!”最先反应过来的老师是季川,他开了门把手被打得淤青的男生拖进来,简单地查看一二,抓着人就说:“先跟我去医务室处理一下。”
    “小寒!你们班孩子出事儿啦!”
    唐寒原本正在办公室最里边复印文件,听到其他老师叫喊才匆匆出来,先把两个孩子抓过来看情况。确定没受伤之后,她又想去拿路见星握在手里的扫帚棍子。
    “寒老师,”盛夜行喘气,“药。”
    他紧握拳头,肩膀随着心跳速度发着抖,耳廓覆上一层难言的潮红,浑身毛孔似乎都争先恐后地舒张开了。
    唐寒惊讶道:“不舒服了?”
    “有点儿。”盛夜行快掐肿了自己的掌心。
    他想起自己以前在普通初中的时候,一犯病谁都打,老师同学们总觉得是他的问题,但没有人过问过是谁先挑的事儿。
    路见星不放“作案工具”,盛夜行身上温度烫得吓人,唐寒只得赶紧给盛夜行找药。
    盛夜行深呼吸,看了看路见星还环在自己腰间的手,问唐寒:“没药?”
    “在我的办公室那边……这边没有。你等着,我去拿。”她说。
    “等会儿,”盛夜行一下下地调整自己的呼吸,“先不用去。”
    他身形高大,站在门口能挡一大半的阳光,路见星正从背后搂着他的腰,半张脸都隐没进了阴影里。
    盛夜行低头,看路见星白净的双手正在自己腰腹处不安地绞着。
    又来了——
    明明刚才一脸要杀人模样的是他自己。
    盛夜行望着他的手,不知道为什么,被需要的感觉让自己稳定不少。
    “放手。”盛夜行说。
    路见星没讲话,盛夜行伸手去把他的手指一个个掰开,但环得太紧了。
    他清楚地能感觉到身后人的颤抖,只得软下声音:“路见星,先放开我。”
    唐寒见两个孩子一个难沟通一个不会沟通,头疼极了,只得先招呼办公室其他老师出去,满脸歉意,“不好意思,只有麻烦你们先出去一下……”
    其他老师也是带惯了特殊学生的,对此表示理解。
    唐寒看最后一个老师出了办公室,叹气道:“夜行,还要去给你拿药吗?”
    “不拿了,”盛夜行觉得自己已经冷静下来,“老师您出去吧,我就在这儿。”
    唐寒错愕,“路见星呢?”
    “也在这儿。”盛夜行说,“您就在门口等我一小时,您听到里边儿开始砸东西了,就开门进来劝架。如果没有,那就没事,我等会儿带他出来。”
    “可……”唐寒对这俩孩子这种非暴力不合作的相处方式有点儿接受不了。
    “他不愿意放开,”盛夜行指了指自己的腰间,“我来处理。”
    体育办公室的门关上,偌大的办公室里边儿就只剩他们两个人了。
    盛夜行低下头,嗓子有些哑:“路见星。”
    “……”路见星没说话。
    “路见星,”盛夜行又耐着性子叫几声,“你慢慢放开我,好不好。”
    路见星张张嘴,终于说出了他来这个学校第二次重复的话:“不。”
    哎。
    “那你抱着吧,”盛夜行挺直背脊,“刚刚帮你挡架,是因为你也是七班的人。你现在这么抱着我,是因为我让你想起什么人了么?”
    路见星又说:“不。”
    不太明白自闭症患者内心对于安全感的缺失,盛夜行更不能理解什么叫刻板的行为。
    也许只是因为路见星那时候想拉住他,于是就去做了,然后觉得抱着他舒服,就不愿意放了。
    这种“抱住他”的行为意识对于路见星来说,和平时站立坐下没有太大区别。
    唯一的区别就是,他没有主动去和谁有肢体接触,盛夜行是第一个。